温热的血四散溅开,溅到每个人的脸上,嘴里,脖子里,还有白纸灯笼上。不,现在不应该说白纸灯笼了,应该说红纸!
姜之齐将吴二掉到地上的头踢到一边,他提着沾着热血的大铡刀,冷冷地扫视瞬间死寂的人群。
“谁还敢闹事。”姜之齐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他衣裳上还不住地往地上滴血,英俊的脸不带半点感情,浑身的嗜血凌厉之气,仿佛刚从地狱上来的修罗。
“让开!让开!”
一阵铠甲之声响起,只见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将士赶来,他们举着的火把强势之光,将苏宅外边照了个亮。众人这下更清楚地看到眼前之景,安平侯家的吴二爷身首异处,死相相当可怖,仍有鲜血不住地从他脖管里往外淌。
好个三爷!果然名不虚传!一刀下去,就将混乱的场面镇住!
“末将来迟,请三爷恕罪。”陆讎淡淡地看了眼地上,他心里对姜三爷更是敬佩,怨不得利昭大人会放心地让三爷坐镇后方,有如此果断厉害的主人,谁不对他心服口服!陆讎身经百战,比这惨烈百倍的场面都见过,面部改色地朝姜之齐抱拳道:“东西二门末将已经派兵守好,现请三爷调度。”
姜之齐满意地点点头,他冷眼看向贵族子弟们,傲然道:“谁不服,现在尽管站出来。”
不服?吴二的下场看见了么。
“好,现在不说话,以后也不许说一个字。”姜之齐叫人用干。草将吴二的尸体掩住,他长身立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冷声道:“我不管你是侯爷、大人,还是富可敌国,只要不听话,吴二就是榜样。”
威慑够了,那就要安抚。
“放心,我会派人送你们安全出西州的。”姜之齐说罢这话,忙转身去瞧身边的苏妫,他眼神坚毅,低声道:“别怕,咱们一定要稳住。现在我就派人送你和孩子们出西门。”
血腥还见得少了?
苏妫咽了口唾沫,她腿有些抖又有些软,可现在绝不是害怕的时候。她忙推门进去将孩子们带出来,不语看见地上好多血,小脸吓得惨白,将头埋进苏妫腰里,闭着眼睛随母亲往出走。
千寒好奇,他见草下好像盖着什么东西,抬头问道:“姨娘,那里面是人吗?”
“不许看。”姜之齐怕孩子眼睛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忙走过去护在千寒身边,带着他穿过人群,冷声道:“跟在你姨娘后面走。”
正走的好好的,苏妫忽然停下脚步,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罗公子,轻笑道:“天黑路难走,罗公子能否送妾身一程?”
姜之齐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苏妫的用意,这男人嘴角不自觉地浮起抹淡淡的笑,七娘,可真有你的。若夕月国真的打来,到时候万一粮草物资紧缺,那这位青州首富之子绝对是香饽饽了。
罗公子忙看向姜之齐,在得到默许后,便护着女人和孩子们朝西门走去。
回塔县有东西两个门,东边是去长安的方向,与东门不同,出了西门,那就意味着离危险的孟古县更近。远远看去,樽山那边火光闪烁,却听不到纷杂吵闹之声,想必那边已经集结起来了。
路上有从山上震下来的土块和石头,不是很好走。
千寒踢开一块石头,他不时地往后瞧,抬头问苏妫:“姨娘,那会儿听见齐叔让您派人去叫人玉舅舅 回来,现在不应该往孟古县派兵支援么,怎么还往 回调人?”
苏妫还没开口,一边的不语倒忍不住说了。
“真是个小笨蛋。”不语的声音有些颤抖,小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角,她的心到现在还跳的很厉害。早听父亲说过边关凶险,今夜一见,果然如此。
“且不说夕月狼人随时可能会大军压境,此番有了地动的天灾,那真真是大。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千寒毫不畏惧道:“不过是个小小地动罢了,如果夕月国与归坞族真的打过来,我们还怕了?直接杀将出去!”
不语听了千寒这满是匹夫之勇的话,不由得摇头,她无奈地对苏妫笑道:“姨娘你看寒儿,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一点也不过脑子想事。”
苏妫换了只手抱熟睡的金子,她听见女儿这么说,温柔一笑:“那你告诉姨娘,你能猜到齐叔是怎么想的吗?”
“恩。”不语咬着唇想了想,挑眉笑道:“现如今就怕内忧外患,老百姓无知,遇到地动这般天灾畏惧之心难免会有。”
“然后呢?”苏妫低头看了眼大女儿,难得她竟能想到这么远,已然很了不起了。她当年十二三岁的时候,整日里研究怎么玩,怎么吃,根本比不上大女儿这般聪慧。
“恩。”不语垂眸,略一思索,笑道:“齐叔派人去各县查看,想必是要知道哪里受灾最重,到时候好派兵去搜救安抚。可是如果夕月、归坞正好打过来,他分。身乏术,肯定不能去解决地动的事。而利昭叔叔在前线,也 回不来,那么这件事最好交给人玉舅舅了。人玉舅舅这几年也有了一定的威望,万一有人不安好心散播地动谣言,他也能镇住。”
不语越说越顺,她没看到母亲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自顾自往下说:“齐叔坐镇 回塔县,既可以给前线援兵送粮草,又可以随时给人玉舅舅支援,两头都便宜,这样安排最妥当,有条不紊。”
话刚说完,不语忽然看见母亲神色有些不悦,忙怯懦道:“姨娘,我胡说的。”
苏妫定定地看了女儿半响,才狠了狠心道:“语儿,以后别读书了。”
娘不要你聪明绝顶,娘也不要你满怀抱负,娘更不要你小小年纪就强过束冠男子数倍。娘只想你做一个快乐的小笨蛋,受家人疼爱,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这就是是福气。
去樽山的路不长,一盏茶就到了。罗公子跟在苏妫一家人身后一言不发,他笑着看不语的倩影,心里竟甜甜的。
第154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天本该亮了,可四处雾蒙蒙,明眼人都懂,真正阻止天亮的黑暗,还在后头。
一夜的折腾,大家都没睡好觉,除了金子银子两个小家伙。千寒昨夜一直背着银子,现正在帐篷里睡的欢。不语也是困的不行,可她想着得帮娘亲照顾弟弟妹妹,便强打着精神陪两个小魔星玩。
从昨夜开始,罗公子的目光一直随着不语。
今天雾气很重,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可雾中的语姑娘,就仿佛仙子一般飘逸娇美,她的皮肤吹弹可破,笑起来时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十分动人。
罗公子想去和语姑娘说说话,可又不好意思。他偷偷瞅了眼远处的三夫人苏妫,夫人她昨夜从军营里挑出几个得力的人,连夜就派了出去,之后她就忙的停不下来,先是与刘能将军商量了好久,然后去清点了军中的物资,现在她正等着三爷和各方的消息,应该顾不上管语姑娘吧。
“语姑娘,在下姓罗,名子婴,这厢有礼了。”罗公子持扇走到不语跟前,十分潇洒地躬身行了一礼。离得近,他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清丽脱俗,她叫三夫人姨娘,那她父母又是谁,她有没有婚约,她能看上我不,不知不觉间,罗公子就想远了。
不语抬眼看了下罗公子,礼貌性地笑着点点头,她见金子银子又打起来了,忙跑过去捉架。
罗公子好生失望,俊脸一片绯红,他有些讪讪的,感觉好像被人打了脸。他生在富贵之家,身边自然少不了各种娇奴美婢,哪个不是费尽心思往他身边爬?瞧这语姑娘,虽然气质清冷高雅,可穿着打扮就是个乡下丫头样儿,怎么这般傲,连话都懒得和自己说。
正在此时,刘能恰好从身边路过。罗公子忙抓住刘能的胳膊,他看着前面正叉腰训斥金银兄妹的不语,低声问道:“语姑娘是什么来头,怎么敢斥责三爷家的公子小姐?”
刘能噗嗤一笑,他拍了拍罗公子的肩膀,摇头道:“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邪念的好,人家语姑娘可是楚王韩度的宝贝闺女,三爷和夫人直把她当自家女儿般疼。”
罗公子不禁咋舌,怨不得这语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竟是这般有来头!
“三爷 回来了。”
刘能顾不上与罗公子扯皮,忙持剑奔了过去。
姜之齐眼底尽是疲累,头发有些乱,脸颊上好像沾了泥,看起来脏脏的。他的袍子上的血渍已经变色,而靴子侧面好像被什么划破条长口子,都能看见里面的袜子。
苏妫端着茶凑到姜之齐跟前,她看着男人仰头咕咚咕咚地喝,急道:“怎样了?”
喝的有些猛了,姜之齐不由得捶打着胸口咳了几声,他用袖子将嘴上沾上的茶水擦干,然后将茶碗递给苏妫,皱眉道:“昨夜派出去的人才刚 回来了,说是紧邻西州的利州那边发生了地动,牵连到咱们这儿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 回塔县现在怎样了?”苏妫一想起昨夜之事,就打心眼里发寒,幸好自己反应快,姜之齐也手狠,万一真叫那群吃干饭的二世祖们挟持了,那可真乱了。
“全送走了。”姜之齐面颊肌肉有些颤动,忍不住骂道:“他大爷的,都是群没用王八蛋!有便宜占就千里迢迢跑了来,一遇到点事吓的跟孙子似得,这帮瘟神!”瞧见跟前站着的罗公子脸有些红,姜之齐暗骂自己,怎么没看见这小公子还在这儿戳着呢,他忙笑道:“我不是说你,罗公子你还是不错的。”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众人朝前望去,最前头骑马而来的是个俊美非凡的青年将军,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与苏妫很是相像,正是苏人玉!骑马紧跟在苏人玉后头的,是个穿绿衣裳的秀丽妇人,她用纱巾蒙着面,露在外边的一双眼睛极为灵动,不是六幺是谁。
苏妫一见亲人,忙奔了过去,喜道:“哥哥,幺儿!”
三年多过去了,边关刀口舔蜜的日子,早已将苏人玉身上过重的阴柔之气洗净,他仿佛又蹿高了些,整个人更英武了。
“小妹!”苏人玉率先跳下马,他准备跑过去抱抱妹子,却发现自己穿着铠甲,会咯疼她,便笑着捏捏妹子的脸,以抒思念。虽说同在西州, 回塔与孟古两个县又离的极近,可戍边须得严密防守,所以这对兄妹可一年到头满共见不了几次。苏人玉识大体,懂分寸,知道现在不是唠家常表兄妹思念的时候,他忙走到姜之齐跟前,抱拳行了一礼:“三爷。”
姜之齐淡淡一笑:“你腿脚倒利索,这么快就赶了来。”瞧见苏人玉眉头紧皱,姜之齐登时严肃了起来:“怎么,夕月与归坞真的大军压境了?”
“不错,昨夜发生地动之后,利大人就要派我来 回塔县找你,可巧正赶上你派来的人。”苏人玉手紧紧地抓着剑柄,他叹了口气,恨恨道:“这夕月狼族,简直欺人太甚,此番几乎倾巢而出,这架势似乎有意吞了戍边!”
“莫慌。”姜之齐脸色不太好,比方才 回来时更惨白了,他手背后思索了片刻,道:“想要染指戍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这就派兵去孟古县增援,要是还吃紧,我再修书向驻守利州的贺连山调兵。”
贺连山?
苏妫一听这话便急了,忙斥道:“你疯了,竟然打算跟贺连山要兵。”贺连山是谁,那可是前太子妃贺氏的父亲!姜之齐几次三番耍手段,终于逼的皇帝废掉太子,直到现在都没复立。试问这前太子的老丈人,能不恨姜之齐么。
“我没疯,我自有打算。”
苏妫看向姜之齐,这男人嘴角微微有些上扬,这种坏笑只出现在他干坏事前。都到这种节骨眼,他还能做坏事?
“人玉,你现在将你妹妹和孩子们带出 回塔县,然后各处查看,协助各县县令处理地动之事。”姜之齐说罢这话,他凑近苏人玉,在小舅子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每隔十天去一趟赵县等我消息,有件大事要你做。”
苏人玉忙点头答应,这边完事后,他亲自进帐篷将熟睡中的千寒抱上马车,临行前,只见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跳下马走到姜之齐跟前,道:“三爷,孟古县的百姓想来今日就能撤到此地,可人堆里头仿佛混入了杀手,你千万小心。”
“不用担心我,你把七娘和孩子们照顾好。”
姜之齐看着马车绝尘在眼前,他不舍,可又没办法。打仗不是儿戏,随时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七娘,一路珍重,万一我不幸死了,希望你有一天能遇到无情,那时候你们再续前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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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地奔了一上午,细雨终于按捺不住,朝人间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雨打树叶发出沙沙之声,树上的倦鸟被急行而来的马车惊吓到,嘎地大叫,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雨雾中。
苏妫和孩子们在一个车里坐着,娘儿五个围着一张被子,倒也温暖舒坦。
金子一向顽皮,他见千寒哥哥睡的香,就忍不住使坏,小手捏住千寒的鼻子。
“金子别闹,让哥哥好好睡觉。”苏妫将金子揽过来,她实在心疼寒儿,昨夜起一直背着银子,不喊苦不喊累。这孩子今年虚岁十岁,别人都说他有些木讷、呆呆的,可苏妫却晓得,儿子他心智成熟,做事冷静果断,就是有点一根筋,这点与自己倒蛮像的。
只见千寒打了个哈切,慢慢地揉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他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我在哪儿?”
不语身子弱,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下,轻笑道:“咱们和人玉舅舅去外县避难。”
千寒哦了声,他看了圈车里的人,有姨娘,姐姐,金子银子,可好像少了个人。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掀开车帘,却发现赶车的是人玉舅舅。
“齐叔呢?”千寒扭头问道。
苏妫晓得儿子的脾气,也怕金子银子知道爹爹没来后会闹,便笑着哄道:“你齐叔在后头那辆车里呢。”
“不会。”千寒抿着唇,他定定地看着苏妫,道:“姨娘,姐姐昨晚说齐叔会坐镇 回塔县,他没有和我们一起走,对不对。”
“寒儿,你齐叔说处理完 回塔县的事就会来。”苏妫伸手去拉儿子,面对孩子,她只能撒谎说姜之齐很快也会赶来,她不能说现在前线危险,咱们得想方设法往出逃,保住自己性命,那才是聪明人该做的。
谁知千寒一听这话,眼睛微微眯了下,他挥开苏妫的手,掀开帘子就跳下马车。
“吁。”苏人玉也是被这忽然的变故惊着了,他慌忙拉住马,将前面的开路的几个士兵喝停,然后跳下车去追千寒。苏人玉脸色铁青,想发火却明显在憋着:“寒儿,你想做什么!”
千寒垂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他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士兵从马上拉了下来,也正在此时,他手快如电,从那士兵腰间抽出把刀,警惕地指向健步而来的苏人玉和随后下马的苏妫。
“我要去 回塔县保护齐叔,你们谁都别拦我。”
苏人玉只当千寒耍小孩子脾气,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哄道:“寒儿,别闹了。姜三爷那边高手如云,他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保护的。”
“寒儿,听你舅舅的话。”苏妫忙上前,她心里急的厉害,这孩子固执,可不能叫他真跑 回去。“咱们到了 回塔县就是给你齐叔添乱,你乖乖的,跟姨娘和舅舅走。”
“哼!”谁知千寒将刀一横,他个儿虽没有人玉舅舅高,气势却大的很,这小子喝道:“是一家人就该死生在一起,叫我苟且偷生,做不到!”说话间,千寒将刀身咬住,迅速上马,他从小就在江湖漂泊,又在军营里厮混了三年,身手自然不差,双腿一夹马肚子,狂奔而去。
苏人玉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小小年纪,竟说到做到,动作还这般迅猛,这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你下来!”苏人玉学着千寒那样,也将一个士兵拉下骂,他将脸上的雨珠儿一把抹去,对跟前的妹妹道:“我去追他,你们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我去追。”苏妫抢过缰绳,她的俏脸微红,咬牙气道:“你去没用,这小子太拧了。你要是拦他,说不定还会揍你。”
苏人玉横了妹子一眼,他望着千寒渐行渐远的背影,跺脚急道:“揍就揍吧,小皇子要是出事,我可担待不起!”
苏妫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哥哥你说寒儿是小皇子?你,你知道些什么!难道你已经知道我……
第155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