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贤扶了扶眼镜框:“苯二胺这种化学物质广泛地存在于染发剂中。由于它的分子结构中存在苯环、氨基,所以成分稳定,在染发剂中它主要的用途就是长时间保证头发不掉色。”
“一般染发剂会分为暂时性、半永久性和永久性三类。暂时性染发剂中的苯二胺含量最为稀少,永久性的最多,通过我对死者头发中苯二胺的定量分析,他头发上使用的应该是永久性的染发剂。”
“而永久性的染发剂又分成三小种。”
“第一种,叫植物永久性。它主要是利用植物的花茎叶提取的物质进行染色,价格相当昂贵,估计只有那些一线的明星用得起。”
“第二种,叫氧化永久性。它是市面上的主流产品,这种染发剂会渗入头发的皮质,发生氧化反应,使得染料分子被封闭在头发的纤维内,最后使得头发变颜色。”
“第三种,叫金属永久性。它也是比较廉价的一种,主要是以金属原料进行染色,染料直接沉积在发丝的表面,使得头发变色。这种染发剂就像是在头发上刷一层金属漆。”
老贤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我之前认为是死者自身铜中毒,但后来我检验死者的骨骼时,发现并没有这一特征,因此这一观点被我排除。结合目前我掌握的一些东西,死者头发中的铜元素大量超标,很有可能是其染发所致。而他使用的应该是金属永久性染发剂。铜作为金属,一般展现出的物理颜色是黄色或者棕红色。后来我又查询了这方面的信息,金属染发剂中如果含有铜元素,那往往是金黄色染料。”
“那为什么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头发就是正常的黑色?”我有些迷惑。
“这是由于土壤微生物的分解,使得附着在头发表面的染发剂脱离了头发纤维表面,所以我们看见的是黑色。但又因为铜元素的长期附着,会有大量的铜元素被锁在头发丝中,所以我才得到了以上的结论,而且从发现的头发量来看,死者的脑袋上的头发并不多,他有可能还是个‘稀毛’或者‘秃顶’”
“四十八岁,男性,驾驶出租车或者黑车,一米六五,染着一头金发,可能还秃顶,这排查起来难度小得太多了。”叶茜做了总结性发言。
“我们刚才已经分析了,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差不多在两年前,那时候我们市已经开始全面禁止黑车载客,路面上几乎见不到黑车,所以可以确定,死者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咱们先按照这个方向去查,如果没有结果,再换个思路。”明哥做了补充。
二十五
叶茜一边点头,一边记录。所有物证基本处理完毕,剩下的调查工作要交给刑警队的侦查员去处理,而叶茜作为我们科室联系刑警队的纽带,她必须要正确地传达所有的分析结论,当我们四个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她却显得格外认真,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在我们市,所有的出租车驾驶员都必须要到出租车运营公司登记注册,所以这么有针对性的调查工作并不困难。只需要调出我们全市这两年从事出租车行业的所有“的哥”的信息,看看有没有符合特征的就基本可以查明。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死者是我们本市人的前提下,如果死者是外地人,调查工作还要推倒重来。用我父亲的话来说,破案就是一个不断假设、不断推理的过程。
还好,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前后也就三个小时的时间,叶茜便风风火火地骑着她的红色公路赛摩托车赶回了科室。
“冷主任,查到了!”叶茜车还没有停稳,便激动地朝着科室的二层小楼喊道。
“姓名叫什么?”我在走廊里,第一时间把头探了出来。
“余……有……才……有才……才……”叶茜一边飞快地踩着楼梯,一边大声地喊叫。走廊的尽头飘荡着她的回声。
听到死者的名字,我立刻折回办公室在电脑上敲出了死者的信息,而明哥、老贤、胖磊也拥了进来。
当死者的户籍照片被打开时,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调查工作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这个叫余有才的男子,长得跟毕加索的画作似的,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尤其是脑袋瓜上的头发,跟河童有一拼。在我们国家,是不允许染发拍户籍照片的,很显然,这是死者在很早以前的照片。我对着户籍照片又脑补了一下他染一头金毛的样子,简直跟《西游记》里巡山的小钻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死者登记的户籍地就是土坝子村?为什么村长说村里没有开出租车的?”明哥可没有我那么多歪心思,很快进入了状态。
“小龙,查一下,这个余有才的户口上有几个人。”
我赶忙收回了小心思,飞快地点击鼠标左键。
“明哥,只有他一个人。”
“再看看他的户口有没有注销。”
“没有,登记是正常状态。”
“难道死者真的是一个光棍?”明哥捏着下巴,紧锁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按照正常的程序,人一旦死亡,那么户口肯定是要注销,死者已经死了那么久,户籍信息依旧没有变更,就表明并没有人给他操办这件事,再加上死者的户籍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他还真的有可能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汉条。
“叶茜,你让刑警队的侦查员通知一下土坝子村的村长,说我们现在去找他一趟。”
叶茜点了点头,掏出了手机。
我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口头传唤到我们公安局问话啊,还要我们亲自跑几十公里?”
“农村人都很淳朴,到公安机关难免会紧张,这人一紧张思路就容易乱,还是给他营造一个熟悉的环境,这样询问起来对方的思路才会清晰,一会儿我们都穿便装去。”明哥毫不吝啬地跟我分享他的实战经验。
土坝子村在我们市,算得上是比较落后的农村,在村里也只有少许的青壮年会选择在家务农,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选择在发达地区扮演城市建设者的角色。
土坝子村的人均房屋面积肯定会让一些大城市人“望洋兴叹”,村民家家户户都是占地上千平方的四合院,每家每户的院子外面还自带一个天然的绿植园,虽然地里种的都是清一色的大白菜。
村长家位于村子的西头,房屋的构造与别家无异,由于事先已经打好了招呼,热情好客的村长已经早早地在院子里放置了一张八仙桌,桌上的菜篮子里堆满了翠绿的黄瓜和嫩红色的西红柿。
从蔬菜表皮上挂着的水珠不难看出,这些蔬菜已经被洗净。农村不像城市,招待人可以拿一些香甜可口的水果,在我们这里,朴实的村民几乎都是用自家园地里的果蔬来招待贵客,别看这一篮子可能还没有几个苹果值钱,这可已是农村人能拿得出手的最高待遇。看到眼前这一幕,我不禁心里一暖。
“余村长好。”明哥一进门就客气地把双手伸了过去。
村长并没有着急去接,而是慌忙地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才恭敬地伸到明哥手中:
“你们几个是公安局的领导?”
“对,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明哥把警官证亮了出来,我们几个也跟着掏出了各自的证件。
最搞笑的要属叶茜,她竟然把自己的“实习证”也给掏了出来。我看着她那张自己diy的照片,差点笑出声。叶茜哪里不知道我所笑为何,用恶狠狠的眼神活活地把我下面要说的话给瞪了回去。
“真是公安局的领导!婆子,赶紧给烧点水。”村长对正在院子里忙活着的老妇喊道。
“不客气!村长,我就简单地向你打听个人。”明哥接过村长递过来的马扎。
“不喝水,那吃黄瓜,来吃黄瓜,这都洗好的。”村长也是个直肠子,伸手从藤条编织的菜篮子里抓了几根黄瓜,往我们手里一人塞了一根。盛情难却,我们只好一人握着一根小黄瓜,尴尬地站在那里。
村长这才开口对明哥说道:“领导,你们想问啥?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说。”
“村长,不要喊我领导,我姓冷,您直接喊我小冷就可以。”说着,明哥从手提包中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好的,冷领导,你们问吧。”村长习惯性地从腰带上掏出了烟杆。接着他又娴熟地从灰色布袋子里抓了一把烟丝按在了烟窝里。点燃后,村长嘬起嘴巴使劲地吧嗒了两口,院子中很快便传来种植烟草的特殊味道。
明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并没有打搅。
“好这口。”村长抬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您抽您的。”
“冷领导,你要问谁?”村长开始进入了正题。
“是这样,你们村以前有没有一个叫余有才的人?”
“‘有’字辈,那应该快五十了吧?”村长张口反问。
在村落里聚居的人,大多都是一个姓的亲戚,同姓之间的论资排辈很是讲究。在农村新生儿取名字可不像城市那样可以随便乱来,你在城里,只要能入上户口,起个英文名都没人管你。
而在农村,婴儿一出生就要算辈分,这种辈分都是从族谱上排下来的。拿土坝子村举例,这里的人大多都姓“余”,如果婴儿出生时按照辈分排是“有”字辈,那小孩的名字就要取“余有x”。除非有那种一出生辈分就很高的婴儿,否则只要是族内的人,一听到名字,就能把对方的年纪猜得七七八八。
“对,有四十八九岁了。”明哥回答。
“我们村有两个人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个余有才……”
“有可能是个秃子,身高只有一米六五,长得不是很好看。”
“哦,你说的是三秃子这个王八羔子吧。”村长嘴一秃噜,说了句脏话。从他愤恨的语气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个“余有才”弄不好是个村里的害群之马。
二十六
“他的外号我不清楚,只要村长能对得上号就行。”
明哥选择在村里询问有关情况,现在看来真是明智之举,显然我们眼前的村长已经进入了状态,只见他又吧嗒了两口烟,确信地说道:“一定是他,肯定错不了。”
“能不能跟我介绍介绍他的情况?”明哥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这个三秃子,在我们这十里八乡名声可坏着呢,整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他俩姐出嫁以后就跟这个三秃子断绝了关系,据说他大姐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三秃子的父母后来也被接到了城里养老。”
“那这个三秃子还在不在村子里?”明哥见村长说得活灵活现,生怕弄错了人。
“不在了,我都有五六年没看见他了,他的地都荒了好多年没人种了。”
“他两个姐姐是什么时候出嫁的?”
“那早了,最少有十年了。”
“这个三秃子有没有讨老婆?”根据我们的猜测,这个死者有可能是单身,所以这个问题很关键。
“怎么可能没讨过老婆?而且他还讨了两个,活活地把人家都给祸害了!”村长有些气愤地说道。
“这怎么说?”明哥微微皱起眉头,我们跟着也竖起了耳朵。从村长这说话的语气,很有可能这里面有我们不掌握的矛盾点。
村长眼睛微眯,抬头望了一下远方,陷入了回忆:“三秃子的第一个媳妇是咱们隔壁村的一个女娃,女娃生下来不会讲话,找不到人家,才嫁给了三秃子。三秃子他娘为了这门亲事,几乎卖掉了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可这个不争气的货,刚把媳妇娶回来没多久,就天天折磨人家,一句话说不好就用棍子打,用缰绳抽。他自己在外面欠了赌账,还不上钱,竟然让他的债主轮流糟蹋他老婆还账,这种畜生事,这狗日的都能做得出来。”
如果不是亲耳所听,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还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此时的叶茜铁青着脸坐在我的身边,不难看出她在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村长说得正起劲,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微妙的感情变化:“后来三秃子的老婆怀孕了,一直到临产那天这孽畜还在别的村打牌,女子羊水都破了,根本来不及去医院,只能找稳婆过来接生,可娃儿胎位不正,只得到大医院割肚子取出来。去大医院三秃子根本拿不出钱,硬是要在家生,结果给耽误了,娃娃跟女子都没保住。”
人命在某些人眼中竟然如此卑贱。这一刻,我竟然觉得这是老天开眼收了余有才这个祸害一方的孽畜。
村长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
“这第一个老婆结婚还没到两年,就被三秃子给祸害死了。人家女子的兄弟要把他的胳膊腿给卸掉,吓得三秃子一年没敢回家,后来听说去什么广州打工去了,还学会了开汽车。过年回来那是穿西装,打领带,搞得自己跟个老板似的。刚过完年没几天,他就从外面又领回来一个女子,有三十多岁,长得水灵,唯一不好的是,这个女子带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娃。三秃子后来就和这女子在村里过上了,俺们村人都以为这下三秃子能干点正事,没想到还是以前那屌样子,没事就去赌钱,欠的是一屁股债。”
“难不成他又卖老婆还债?”叶茜终于忍不住了。
“这倒没有。可能是因为第一个女子的原因,三秃子很怕现在的这个女子再怀孕,而且他还指望那个男娃给他养老,孩儿都大了,他要是还干那畜生事,孩儿以后能放过他?”村长撇撇嘴。
听村长这么说,叶茜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说这三秃子肯定是作孽太深,谁跟他谁倒霉,这个女子跟他只过了三年,就害了一场大病死了。据说三秃子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带着男娃出去打工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过,我们村余栓柱住的房子,就是当年从三秃子手里买的。”
“余有才带着的那个男娃叫什么名字?”
“这娃的名字好记,叫丁雨,跟他娘一姓,他娘好像叫什么丁茉莉。”
“那这个丁茉莉死亡的时候是在哪里火葬的?”
“我们村给出的证明,就是在咱们市的殡仪馆烧的。”
明哥针对这个问题做了认真的记录,接着他又问道:“您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这个三秃子具体在什么时候离开的村子?”
“这个好办,我打电话给栓柱,他当年买房子的时候,三秃子肯定立有字据。”村长说完转身朝堂屋走去。
明哥趁着这个工夫则掏出烟卷给我们分发下去,前后也就半支烟的工夫,村长一脚跨出了房门,张口对我们说道:“六年前的五月份。”
得到这个日期之后,我们一行人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单位,明哥开始结合村长的问话笔录一一核实,经过查询,我们得知这个死者余有才果然曾在广州考取了驾驶执照,而且还在四年前年审过一次。这就基本可以证实,村长口中的余有才就是我们发现的那具白骨。
可就算证实了这一点,我们依旧没有任何的抓手,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老贤实验室特有的开门声。他的实验室必须时时刻刻保证无菌的状态,所以实验室的房门外还另外有一间消毒通道,通道上的那扇玻璃门在开启时,总会伴着嘀嘀的声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朝明哥的办公室走来,当皮鞋底敲击地面的啪嗒声逐渐清晰时,明哥抬头朝门外望去,老贤刚好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国贤,怎么了?”明哥问。
“我在分析土壤的过程中有些发现,但不知道对案件有没有帮助。”老贤说着把一张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放在了我们的面前。
照片里是一片片泛着金属光泽的小块片状物体,从形态上看,很像是纸片,有大拇指盖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