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婧雪在那次事件中失踪,失踪时尚年幼,大概只有七八岁。
六谷只在达婧雪生下来时见过一次,主子死了,他的新主子就变成了达婧雪,可不知道钟三怎么逼的,达婧雪行踪全无,怎么都找不到。
六谷便在江湖中游荡,寻找着年龄相近的女子,根据青雀那边仅有的资料,看能否找到。
一年年过去,他从未成功。
女大十八变,就算之前别人记得她的相貌,随着时间流逝,她长的应该也不一样了。
六谷从未放弃,一日日不停歇的寻找,没找到主子,却找到想要一生相守的人——雪儿。
雪儿长的很漂亮,烟眉杏眸,桃腮樱唇,笑起来时仿佛阳光全在脸上。但他喜欢的却不是她的漂亮,而是她聪慧狡黠,敢爱敢恨的性格。
两人旧事不一一俱表,总之意趣颇多,日子在鸡飞狗跳的活泼中逝去,他们决定成亲。
可请了媒人,过了三书六礼,待到成亲前一日,雪儿突然失踪了。
六谷说到这里闭了眼睛,声音里沉痛掩都掩不住,“我不信她会背弃于我,雪儿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真的不再心仪于我,也会与我当面说清楚,不可能这样离开。后来再遇到她,我才知道,有人给她下了忘忧散。”
“忘忧散?”卫砺锋皱眉。
纪居昕凭名字猜测,“让人失去记忆的药物?”
六谷轻轻点头,“是。雪儿不记得前尘,只知道一日醒来,就在纪家的马车上,她在纪家浑浑噩噩四年,我们才又遇到。”
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以启齿,手掩唇轻咳几声,“雪儿虽不记得前尘,但自身聪慧未减,她过的还不错,再见到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六谷那时特别心疼,忍不住想去靠近,又觉得她已有了家,不应该去打扰她的生活。可最后终是情不自禁……
“雪儿并没有告诉我她的新家在那里,她又嫁了什么人。我虽有手下,有武功,却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对待雪儿,雪儿也足够聪慧,如若我有行动,她一定会察觉并避开,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会让我们走的更远。”
“半个月后,她终于想起了所有往事,抱着我狠狠哭了一日,可第二天,她却留下一封遗书,投河自尽了。”六谷掩着脸,“我去河边,寻到了她的绣花鞋,我想与她一起去,可墨队尚有使命,找不到主子,我便是下了地狱,也遇不到雪儿,于是便在河边立誓,只要找到主子,交接墨队,我便去陪她。”
六谷当时并不知道雪儿就是他要找的主子,直到今年回京,钟三以像雪儿的女子要挟于他,红野坡上见到纪居昕,他才有了旁的怀疑。
他忍住了没来见与雪儿相貌非常相似的纪居昕,反而追着钟三的人一路查,才慢慢得知了真相。
原来钟三的师傅……一直知道雪儿在哪,一直想逼雪儿顺从,雪儿不听话,他便一次次打破她的生活,待雪儿死后,钟三的师傅找到个与雪儿长的很像的小姑娘,教养长大,想要用她来以假乱真,迫青雀承认,青雀承认,墨队就不远了。
“可惜钟三性急,红野坡之事危险太多,他便先用人来要挟了我……”
“钟三师傅之前一直监视雪儿,当然知道我的存在,顺着调查,也就知道了我是墨队首领……他知道了,接手他一切的徒弟,自然也知道了。”六谷微微仰着脸,不想让人看到他眼底泪意,“我真后悔……没能杀了他。”
纪居昕看着六谷,心里情绪非常复杂,一时难以接受。
师傅说的真的?师傅不是师傅,是他的父亲?那纪家呢?纪家是什么?
还有他的娘亲……竟受了那么苦……
六谷见纪居昕怔住,声音有些涩,“你娘她……不是不贞之人。她醒来就被告知是纪仁礼的妾,记忆一片空白,只好做纪仁礼的妾。可她并未盲从,她再遇到我之时……还是完壁之身,所以小昕,你是我……儿子。”
“不要恨你娘,好么?”他修长眼眸静静看着纪居昕,“你娘聪慧,无奈命苦,一生飘零,纪家……不是什么好人家,纪仁德见你娘能督促纪仁礼上进,担心纪仁礼成长,将来去到官场,比他还出色,便在你娘生你之时,下了碗红花;杨氏责你娘狐媚,担心纪仁礼被勾住不记母恩,不记纪家,在你娘生产时,也下了碗红花……若不是产后大出血,你娘……不会死。”
六谷以手掩面,声音透着悲苦,“可恨我当初信了你娘遗书,没去执着追查她当时夫家,害她如此死去——”
纪居昕看着墙上挂着的达婧雪的画,想起梦里娘亲温柔的手,如果他有娘亲……他一直盼着有娘亲!
原来他与纪家之间,不仅仅是前世那一点点仇,纪家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不知怎么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桌面洇湿了一小片。
卫砺锋轻轻握住他的手,替他擦去脸上泪痕。
原来竟是……这样。
纪居昕闭上眼睛,原来是这样……
他就说,明明大家都说娘亲不但貌美,还聪慧无双,怎么会看上纪仁礼那样的男人!
可如果娘亲不与纪仁礼……怎么骗过的?
他眼珠一转,陡然想起青娘说的‘某些药物’……
听榴五讲,他的娘亲自小混际江湖,住过戏班子,非常聪明,没什么不知道的,那么能懂得一些异样手段,也不为过……
☆、第218章 父子
纪居昕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达婧雪的人生。
他的娘亲达婧雪,生下来聪慧不凡,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潜力,青雀里叛逆思想比较重,以钟三为主的人,开始有了异样心思。外祖父认为现今和平时代,造反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便压着达婧雪,尽量让她不要学太多东西,这种时候无才便是德,双方有了理念上的冲突。
第一次冲突,大概很快被压下去,可是根底没有消除,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魔会越重。达婧雪长到五六岁,已然钟灵毓秀,才华外露,让钟三等人看到了复辟皇朝的希望……他开始筹划。
在一个最合适的时候,青雀大本营人最少的时候——甚至有可能这种情况也是钟三暗中引导,他们趁外祖父最脆弱,青雀,墨队人最少在的时候下手了。
大概钟三本想编造个什么需要复仇的故事,让达婧雪相信,培养她往他希望的方向长大,可惜事不随意,达婧雪看到了钟三杀害自己一家人的真相,开始反抗,甚至想同归于尽,不愿意与钟三为伍。
如此强烈的恨意,钟三无法继续。
这时达婧雪消失。可能是她人小目标不大,幸运的逃了;可能是钟三刻意,打算用一另挫折教育,试图把她思想扳过来。
不管是哪种,钟三很轻易的知道达婧雪的下落,却并未做什么行动,一直在旁默默监视,或许还有其它的意图。
达婧雪被好心人收养,在市井江湖中慢慢长大。孩童的记忆总是不长久,她凭着天生的聪慧,学到了很多知识,如蒙尘的珍珠终被擦拭,绽放出不一样的华彩。
在这个时期,达婧雪遇到了六谷。
二人大概有一段非常精彩可歌可赞的感情路,可惜幸福总不长久。钟三一直监视达婧雪,一定知道并查清了六谷的来历,或许觉得时机到了,他不能让达婧雪幸福。正好这个时期,青雀的人也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达婧,钟三也不能让她们顺利。
所以达婧雪在与六谷成亲前昔神秘失踪,青雀应该还和钟三的人交过手。
达婧雪一觉醒来,忘却前尘,成了纪仁礼的小妾,大概是钟三安排,又或者钟三只是布了个什么局,纪仁礼好命的正好撞上,达婧雪就到了纪家。
达婧雪忘了过去,生活本能还是有的,比如她可能依然识字,学过的知识下意识记得。她应该心里很害怕,又抗拒纪仁礼,心内异样的危机感却让她不能表现出来,她便用尽手段推拒纪仁礼,就算用幻药,也不让自己失身。
那几年,她一定很痛苦……
直到她再次偶遇六谷。六谷是她心底最大的牵挂,药力不可阻。她心下奇怪,下意识与六谷接触,以前的回忆渐渐回来,她做了件对她来说算是疯狂的事——把自己给了六谷。
她应该在这个时候知道,她的一切不幸都是钟三带给她的,可是她力量太小,青雀不在,墨队不在,她被钟三困在小小的天地,不能踏出一步,而如果她与六谷再多接触,钟三不会放过六谷。
于是她写了遗书,装做投河的样子,离开了六谷。
她没有真的寻死,以她的聪慧坚定,她大概会想之后会怎么与钟三对峙,取得胜利,然后她就可以把失去的幸福找回来,可她没有料到,她怀孕了。
而纪家许多人,都不希望她活着……
纪居昕以手掩面,眼泪从指缝溢出。
“娘亲……受了好多苦。”
六谷置于膝上的手紧紧握拳,声音冷厉如刀,“那些人……我不会放过!”
纪居昕手松开,狠狠咬着唇,眼睛里迸出小狼一样的凶狠,“我要替娘亲报仇!”
纪家人……原来欠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一条性命,还有娘亲的命!
两人眼眶发红,情绪都太激动,卫砺锋微叹口气,倒了杯水推到六谷面前,又捉住纪居昕的手握了握,“我帮你。”
他的大手紧紧包着纪居昕的拳,掌心火热,纪居昕怔了一怔,转头看着卫砺锋,嘴巴有些扁,像是在很委屈的控诉,又像是在撒娇,“卫砺锋——”
卫砺锋心尖麻麻的,揉着他的手,“我知道。乖啊,别太生气,生气伤身。”
纪居昕微阖着眸子,长长出了口气,“……嗯。”
半晌后,纪居昕重新开口,眼睛有些红,神情却已平静很多,“所以这些日子,您都在查以前的事?”
六谷点头,“正是。”六谷看了卫砺锋一眼。对于卫砺锋能这么迅速地安抚纪居昕,稍稍有了些许满意之色,但还是不能容忍卫砺锋离纪居昕太近,他死死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做什么呢!光天化日就敢这样!
卫砺锋装做没看见,神态动作没一点没变。
六谷气的噎了一下,不过想想自己这些年的失职,闭了闭眼睛,看向纪居昕,眼眸温柔,“你很像你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吓的不轻。”
卫砺锋咳了声,吓的不轻还和他打的那么凶,您老还真是厉害!
六谷斜了他一眼,复又看向纪居昕,“查明真相后,我不大敢来见你,觉得这半辈子白活了……”他眼神描画着纪居昕眉眼,凄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安慰,“也还好有你,不然知道这些真相,我都不知道会怎样……大概会疯吧。”
纪居昕看着六谷,心里一阵酸楚,他……会想杀人吧。
师傅……父亲这么厉害,大概会立刻杀了纪家一家,再杀了钟三,为娘报完仇,再了结自己?
他的眼神过于复杂,六谷想到了别处,默了默,艰涩开口,“让你吃了那么苦……我不配做你父亲。若你愿意,叫我六谷,或叫我一声师傅吧,我应该有可以教你的东西。”
原来还是会走到这里。
纪居昕其实并不排斥六谷是父亲的事实,六谷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或许前世他就已将他当成了父亲来尊敬。现在太突然,一时窘迫叫不出来,但他真的很高兴,他的父亲是六谷,不是纪仁礼那个恶心的男人。只要给他时间,他可以很自然地喊出父亲二字。
可是六谷一副愧疚的样子,现在叫父亲或许会让他更难受,不如就从师傅开始。
正好,他早已熟悉过这种模式。
“师傅!”纪居昕眼睛亮亮地开口。
他开始想,前世的六谷,找到他时应该知道了他是他的儿子,可他并没有说出来,也并未有任何表现。大概那时的自己太过不堪,他不想给自己一点点的压力,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让自己坚强起来,从黑暗里走出来,享受生活的美好。
那时的六谷……一定也很苦。
六谷唇角微弯,修长双眸内泛着些许潮意,略颌首,轻声应道,“嗯。”
微风顺着窗棂吹来,系于他发尾的黛青缎带轻轻摇摆,很是欢快。
纪居昕突然怀疑,纪仁礼……从始至终,都对他没一个好脸色,只要见面,非打即骂,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他儿子?
与六谷相认,纪居昕很高兴,拉着六谷数着自己这些年都学了什么,有了什么成就。
他看书的习惯是前世六谷教的,书单也是六谷根据他的程度拉的,他一一说出书名,六谷就激动地躲出去好一会儿,才重新冷静回来,他大概以为如此相似的习惯是父子天性,特别感动……
至于画技,更是让六谷惊讶,失口问出‘你竟然是那个石屏先生?’,还说他曾想有机会一定要拜会石屏先生,探讨绘画,没想到石屏先生竟然是他儿子!这真是惊吓大于惊喜了。
纪居昕给出了太多惊喜,六谷最后几乎不会说话了,连连道好。
六谷虽是墨队首领,武艺高强,骨子里却是洒脱不羁风骨脱俗的文人,被纪居昕一连串的刺激,忍不住就与纪居昕谈书论经,拿着书案上大小不一的毛笔,一连气写了好几种字体,好几幅诗词,最后还与纪居昕一起,合作完成一幅长九尺宽三尺的雨后山河图。
当六谷山人和石屏先生的小印同时印在宣纸上时,二人相视而笑。苦难尽皆过去,岁月由此静好。
两父子兴致非常高,卫砺锋被不小心被冷落到一边。
卫砺锋很不高兴,跑来报告事情的牛二也跟着摊手,“没办法,谁让将军您只喜欢耍剑呢!”
卫砺锋凉嗖嗖地转身,猩红唇角勾起,“来,陪你家将军去校场去耍耍剑——”
牛二张大了嘴,惊恐的表情仿佛在说: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