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在为沈菱月鸣不平,张珩没有跟她计较,任由她骂着。仿佛这样更能好受一点,如果是沈菱月这样骂自己,自己会更加心甘情愿地听之受之。自己犯下的错,把无辜的沈菱月卷了进来,就活该受罪认罚。
苏锦含发泄完所有的情绪之后,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张珩却手抖着,捡不起来桌子上的笔。
亲手布下的局,最终自己却输得精光。如果说这是一场角力,动了心的又何止是沈菱月,自己几乎丢盔弃甲了。
他步步算计,她温柔以待;他精心布局,她梨涡浅笑;他百般试探,她笑得更傻。可当她绝然离去,自己却溃不成军,彻底缴械投降。
时光,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从年少时的苦难,到后来的权极一时,再到如今的茫然与心痛,好像一场轮回,自己依旧是那个皇宫门口懵懂的少年,不知前路在何方。
过了许久,小德子前来汇报道:“张大人,这几日下来,仔仔细细都搜了,山底下就是找不到沈姑娘的遗骸……啊不……痕迹。”
张珩倏地站起身来,山底搜不到沈菱月的任何痕迹,这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坠落至悬崖深处?
“山中搜了吗?”张珩立即追问道。
小德子点了点头:“整座山都搜遍了,就在树上发现了这个。”
看着小德子手中的衣裙碎片,张珩的手又开始禁不住发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道白影。
“继续追查下去,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张珩目光坚定,眉头紧锁。
小德子点了点头,不用张大人吩咐,自己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是找不到沈姑娘的踪迹,估计张大人一辈子都不会再展眉了。
“对了,张大人,怎么处置那个吴思远?”小德子问道,“那个猴崽子,竟敢背后玩阴的。若不是他故意跟沈家人透露风声,又安排沈姑娘与家人见面,沈姑娘怎么会……”
提起吴思远,张珩就目光寒冷,拳头紧握:“如今皇上十分倚重他父亲吴将军,眼下还动不得他。”
“哼!”小德子不屑道,“早晚有一天,他会落在咱们手上。到时候,我活剥了他的皮,挖出他的心肝,晾在墙头上。让他知道禁卫司不是吃素的。”
第42章
春暖花开的时节, 皇上对沈家的处置有了结果。
尽管皇上对清西王心怀芥蒂,甚至怀恨在心, 但却不得不屈从于形势,不能将他严惩示众, 甚至还要在撤藩之后以别的方式进行安抚,毕竟,南边那些藩王还在紧紧盯着京城的一举一动,对沈家的处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顾及后面的影响。
百年沈家,在风雨飘摇中被摘除了藩王的帽子,西部的兵权彻底交到了皇上手中。
清西王一家老小, 被发落至北部的边地上,始终有人暗中监视,但名义上, 皇上依旧封了他定安侯,没有任何权势, 但每岁俸禄丰厚。
随之而来, 陆续有南部藩王上表皇上, 主动提出撤藩。
天下初定,四海升平。皇上意气风发,心中开始谋划着宏图大业, 意在开创一个千古盛世。
春风拂过,皇上盛邀百官群臣及其家眷去往郊外的园林赏花赴宴。
苏锦含在园林中独自行走,不禁回想起当日和沈菱月在这里重逢的情景, 如今,绝望至极的沈菱月已香消玉殒多日。
正当苏锦含陷入沉思之际,迎面遇见了小德子。
因为沈菱月的关系,苏锦含对张珩心怀不满,因此也对张珩身边的人也很是不满,尤其是小德子还曾经审问折磨过自己。
当小德子经过打招呼时,苏锦含“哼”地一声,将头偏了过去。
“苏姑娘,我小德子近来哪里得罪你了?”小德子好奇问道。
苏锦含气呼呼地说道:“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不得罪您就不错了,否则,我岂不是又要去禁卫司吃苦头?”
“苏姑娘,过去这么久了,您还记恨着呢?”小德子嬉笑着说道,“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还不是为了张大人和沈姑娘……”
一提起沈菱月,苏锦含就气愤不已:“哼!你家张大人已经把菱月害惨了,就不要再提了。”
“苏姑娘,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沈姑娘这一离去,也把张大人害苦了。你是不知道,张大人现下整天整宿地睡不着,白天做事全靠硬撑着。这样下去……”
苏锦含心中颇不以为意,和沈菱月的悲惨结局相比,失眠又算得了什么。
随后,苏锦含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你如实说,当初沈家人是怎么知道菱月和张大人的事的,是不是你家张大人说的?然后趁机报复?”
“呸!”小德子当即否认道,“张大人才没有那么下作。当初从西部到京城,一路上一直是沈姑娘的父亲自恃出身高贵,骂骂咧咧,说什么丢了权势的贵族依旧是贵族,乡野小儿始终是出身低贱。张大人却丝毫没有言语。现如今,除了皇上,张大人还需要看其他人脸色?需要对一个行将没落的王爷忍气吞声?他忍下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沈姑娘?他不想让沈姑娘为难,他知道沈姑娘的父亲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的身份,但他抗下了这份羞辱,他不想再跟沈家为敌,让沈姑娘难做。”
苏锦含听后心中难免有些怅然,随后又问道:“那跟沈家人透露风声的人是……”
“哼!还不是吴思远那个猴崽子,刚得到沈家出事的消息就开始上蹿下跳,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早点下手废了他……”小德子后面的声音极小,不便说再多。
苏锦含心中了然,小德子的话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疑虑。苏锦含曾在元宵灯会上看到过张珩和沈菱月,他细心呵护着沈菱月的样子,他眼底里的那份温柔,与他平时给人严肃冷漠的印象大不相同。与之相比,苏锦含又回想起了吴思远的眼神,看到沈菱月痛苦绝望之时的高兴与得意。
想了许久之后,苏锦含快步离开,甚至没有跟小德子打招呼道别。
转弯来到一处茶亭,那里有诸多的青年男子在一起品茶论道。苏锦含抄起身旁一根粗壮的树枝,随即冲了过去。
吴思远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苏锦含迎头一击。周围其余人当即愣住,随即开始拉扯着苏锦含。
可此时的苏锦含彻底怒了,要不是吴思远偷偷跟沈家人透露消息,又迫不及待地安排沈菱月与家人会面,那么菱月或许就不会走上绝路。自己真是后悔,当日误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是真心要帮菱月。
不顾周围人的劝阻,苏锦含提着粗壮的树枝照着吴思远的头部又是一记猛打:“吴思远,你这个王八蛋,害死了人,你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品茶作乐,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这时,一旁的崔二公子也过来劝说:“苏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走开!”苏锦含当即吼道,“今天谁也不许劝,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王八蛋。”
吴思远没有防备,一时间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待稳定了心神之后,说道:“你这个疯婆子,你在做什么……”吴思远话未说完,便被苏锦含狠狠地踹了一脚。
眼看情况要失控,周围人拼命地拽住了苏锦含,又有人连忙搀着吴思远离开现场。
不远处的拐角,目睹了这一切的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张珩却是紧紧盯着吴思远离去的方向,眼中泛着寒光。
“唉!她行为实在是太过出格,丝毫不成体统。”皇上眉头紧锁,尽管有意拉拢苏家,但苏锦含脾气太过火爆,不止一次当众与人厮打在一起,可见是性格使然,一点体面都不讲,实在不是进宫的合适人选,看来只能以其他方式笼络苏家了。
郊外的皇家园林,苏锦含曾经一战硝烟四起,毁了几乎定好的亲事;再战声名远播,让皇上彻底断了念头。苏父震怒之下,将她送往了南部远亲那里,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再看见她。
南去的路上,小德子奉张大人差遣,给苏锦含送行道别。
“南边天气湿热,苏姑娘多保重。张大人说了,苏姑娘在那边有什么需要,只管言语一声,禁卫司在南边有据点。”小德子送了一小段路程。
苏锦含笑着回道:“替我多谢张大人。让他也多保重,日子总要过下去的。菱月毕竟心里有他,她若有知,也不想张大人如此难过。”
小德子拱了拱手,就此别过。
苏锦含上路没多久,只听后方有马蹄声传来。待掀开车帘,苏锦含发现来人竟是崔二公子。
“崔公子是来给我送行的吗?”苏锦含朝着车外的崔二公子说道。
崔二公子回道:“我奉旨去南部上任,和苏姑娘一道。”
“原来如此。南部天气湿热,你得多保重啊。”
崔二公子笑了笑:“那就有劳苏姑娘多加关照了。”
苏锦含并未回话,崔二公子继续说道:“我后来听说了沈姑娘的事情,苏姑娘肯不惜一切,也要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心里佩服得很啊。”
“哼!”苏锦含不以为意地回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就是个粗人。”
“没有,我真的没有这样想……”崔二公子眼见苏锦含的马车越跑越快,连忙快马加鞭,一路起尘扬沙。
深夜时分,景澜院。
小德子拿着地图,一边指点给张珩看,一边说道:“张大人,任谁也没有想到,那座山中,竟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第一次派人去搜时,竟然没搜到。从树上发现的衣裙碎片来看,沈姑娘应该是从山顶跳下之后,落在了山腰的树上。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痕迹,沈姑娘跌落在树上之后应该是受了轻伤。然而她求死心切,后来又无意中进入了那个极为隐秘的山洞。前方查看的人回来汇报说,那个山洞下面有暗渠。”
“她又跳入了暗渠之中?”张珩眉头紧锁。
小德子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那个山洞入口极为隐蔽且狭窄,一直到了尽头,都没能再查到沈姑娘的痕迹,所以,她应该是跳入了暗渠之中。”
“暗渠通到哪里?”张珩再也坐不住了。
小德子指着地图,说道:“经过仔细勘察,那暗渠一直向东流去,最后汇入青林江。”
“青林江……”张珩紧紧盯着地图,那青林江是大周的第二大江流,沿途经过多地,最终向东入海。
小德子看出了张珩心中的担忧,连忙说道:“张大人放心,我已经派人沿江打探了,一有消息就会立即上报。只是那青林江沿线太长,要不然早就有下落了。不过即便再长,假以时日也定能查到。”
张珩点了点头,紧绷的心提起又放下,随即又心跳加速。沈菱月,你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
百花盛开,清风拂过。
大周东部的齐祥镇上,卖完了茶叶的陈老汉拿着换来的钱去临街的裁缝铺去取衣裳。
“衣裳前两天就给您做好了。”店里的伙计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陈老汉,一边去柜子里取来了两件衣裙,一件是淡紫色,一件是青绿色,“您这是给闺女做的衣裳吧。”
陈老汉憨憨地点了点头:“是,是……”
拿着包好的衣裳,陈老汉一路回到了沿水村。村口处,老伴儿和女儿正在茶摊前忙前忙后。
陈老汉将做好的衣裳递给了女儿,说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女儿高兴地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的衣裙,随后说道:“阿爹,镇上做衣裳是不是很贵?”
“家里虽不富裕,但两件衣裳还是买得起的。你大姐和二姐出嫁已久,家里又没什么负担,你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阿爹阿娘讲。”
女儿听后,开心地拿起衣裙,进了房屋里面去试穿。
待女儿进去后,旁边有熟识的茶客问道:“阿叔阿婶,你们这是哪里捡来的女儿?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陈老汉笑了笑:“你还别说,真是捡的。有渔夫在江边打鱼,结果鱼没打上来,反倒捞了个姑娘上来。”
这时,一旁的老伴儿接道:“当时正赶上你阿叔去江边,有人见这姑娘模样好,就起了不好的心思。你阿叔担心这姑娘受人欺负,便把卖茶叶的钱都给了渔夫,把这姑娘带了回来,又给她请了村里的大夫。自从姑娘醒了以后,就在我家住下了,我们见这姑娘可怜,无家可归,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将她认作了女儿。”
“阿叔阿婶心地好,将来定会长命百岁。”
陈老汉憨憨地笑了笑:“不过是顺手搭救一把而已。再说,这个女儿啊,贴心得很,不比我那两个已经出嫁的亲女儿差。”
“阿叔阿婶有福气啊,一下子有了三个女儿。”茶客不住地点头。
陈老汉依旧只是憨憨地笑着。
翌日午后,茶摊前人不多,也不用怎么招呼。
陈老汉的三女儿坐在树荫下,托腮沉思着,昨夜又睡得不踏实,头痛欲裂不说,脑海中反复出现各种杂乱的景象,理不出个头绪,也想不起来什么。
“阿月,有客人要算账。”陈阿婆招呼着三女儿,她来的时候脖子上有个项链,上面刻了一个“月”字,家里就叫她阿月了。
“噢。”阿月连忙起身,来到茶座前,算了一下之后,说道,“一共是十文钱。”
茶座上坐着两个男人,紧紧盯着自己,他们不是常见的茶客,穿衣打扮也不像本地人,阿月见他们始终盯着自己却不掏钱,心中不免想到,他们这样……是想赖账吗?
“呃,十文钱……”阿月再次强调道。
这时,白衣男子推了推旁边的人,小声催促道:“付账!”
那人随即掏出一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