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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北方的冬天, 尤其在南城, 冷的凶险。风刷过一张张脸, 刮白刮白的。
  公寓里, 简嘉帮陈清焰刮好胡子, 套上大衣,仔细上下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眉宇清俊的过分, 他整张脸都是凉寂的,五官分明, 纹丝不动。
  “等我回来, 我们一起吃饭。”陈清焰在她额头那落下一吻,他在昨晚, 见了父母一面。
  陈父是不希望他出庭作证的,在陈父的概念里, 既然分手, 毫无瓜葛。更何况, 这样的案子水很深,年代久远,很难判断出是非黑白。惹一身腥一点必要都没有, 对陈家, 有害无益。
  但老爷子却出乎意料地支持孙子出庭作证,理由铿锵:如果该作证的都嫌麻烦或者避讳什么, 那当事人的清白怎么证明?
  老爷子虽然痛恨两人出轨的糟心事, 但一码归一码, 分的很清楚。
  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气氛比较沉闷的饭。
  只有陈清木最后亮了亮自己的旁听证,自始至终,没和陈清焰说一句话。相反,小姑娘瞥过来的几眼,有点不服气和跃跃欲试的意思。
  陈清焰懒得理她。
  但他没想到简嘉愿意主动跟来,为他做这些事。
  “我开车送你。”简嘉接下来的提议,让他更吃惊。陈清焰本来以为她会避开今天这个问题,根本不会见他。
  简嘉笑了笑,点点他的肩膀:“陈叔叔,说话啊,是不是怕我第一次开碰坏你的车?”
  陈清焰拉开门口鞋柜的抽屉,那里面有车钥匙,他拿给她。
  客厅里,摆着陈清焰回来买的鲜花,她的大提琴也在。简嘉看了看照片墙里的自己,那是毕业时。她刚毕业,直接和陈清焰举行了昙花一现的婚礼。
  当天,是她二十余年人生的顶点。道德、乐趣、忠诚,这些最初对婚姻的幻想基本都被陈清焰摧毁的残渣不剩。
  时间并没有离开太久,这些,依然重要。但简嘉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一直爱着陈清焰?不可理喻,关于爱,是没有解释的。
  陈清焰的身上,充斥着背叛、张力、冷漠、柔情晦暗,像腐烂的繁花从墙上断裂而下。有的时候,他仿佛是站在世界所有事物的最边缘,虚渺,寂静,比那103封信里的诗句更像一个烈性的比喻。
  字典无法给出答案,简嘉最终明白,自己只是迎头撞上了她的爱情。
  无论这份爱情是什么样的,都只是她的,不是别人的。
  “我很想和你说点什么,但找不到合适的表述。”陈清焰修长的手托住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拂过去。
  “那就不说。”简嘉调皮地笑了,“不过,你可以吻我。”
  陈清焰凝视着她,忽然简嘉被他推到墙上两人拥抱了在一起。
  他在耳畔柔声地喊“程程”,心爱到极点。她的红唇芬芳柔软依旧,眼睛漾光。
  简嘉恶作剧地叫了句“陈叔叔”,车钥匙掉了,两人嘴唇分开,轻抚对方的脸颊感知彼此的轮廓。
  “不用眼睛,我也能知道陈叔叔的脸,你可以吗?”
  陈清焰笑笑:“岂止是脸,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不用眼睛辨认出你。”
  最终,简嘉满脸通红地止住他更危险的动作,捡起钥匙,下了楼。
  她其实胆子很大,车子碰了就碰了,可以再修,她知道陈清焰不在乎。
  路过一所小学,陈清焰忽然在副驾驶上说:“你的母校。”
  简嘉倒真没在意,她望过去,二十二岁的目光里都是自己童年的影子。
  “你小时候,很喜欢穿那种戴透明花边的白色袜子。”陈清焰想起了光盘,他嘴角有笑意。
  简嘉朝上吹了口气,刘海飞起来:“才不是,是老师要我们统一穿参加广播操比赛。”
  “我小学时,你都是大学生了,对不对?”她刚问完,就想起了给周涤非抄信的日子,幽幽深深,不可测量。
  陈清焰立刻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他想了想,居然说:“我会注意健身的。”
  好半天,简嘉在左拐时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微觉尴尬,但撑不住又调侃他一句:“陈叔叔,对自己没自信了吗?”
  零零散散说了一路的闲话,车停好后,简嘉陪他走到法院下面的台阶。
  已经聚集了记者。
  简嘉看到一对中年夫妇被围着,男人儒雅,依稀看的出年轻时的俊朗轮廓。但被.干练的中年女人拽出包围圈,她嘴里说“抱歉”。
  还有沈秋秋。
  他们一家三口几乎是同时看到了陈清焰。
  自然,记者也是。
  因为陈清焰永远鹤立鸡群,他永远被注目。
  沈秋秋对记者比划着说了两句什么,指向陈清焰,就有人朝这边走来。
  “你先回去,程程,在医院等我。”陈清焰迅速把她朝停车的方向轻轻一推,简嘉不走,她已经听到记者在问:
  “请问陈先生您是不是以这起所谓性侵案件受害人的男友身份来出庭作证?”
  “不是。”陈清焰不想多说,更不愿意被当成公众人物来拍,他微蹙了下眉头,想劝简嘉尽快离开。
  但记者纠缠着他不放,简嘉挡在了前面,把陈清焰一边送上台阶,一边说:“对不起,我才是陈先生的女朋友,他来出庭,是尽公民义务,请不要混淆视听。”
  陈清焰骤然抬首看向她,人声嘈杂,却又奇异安静。简嘉心跳同样很快,她神情镇定,冲陈清焰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她在用眼睛说话。
  陈清焰的心,一下被她浸透。
  他拿掉鹿皮手套,握住她的手,一秒钟都不想分开。
  旁边的世界又冷又热闹,乱哄哄一片,和他无关。他只想要她,澄明到不能再澄明的田地。
  他甚至都不知道,本来不打算出庭却又不知为何改变主意的周涤非和李木子她们,一同也出现在了法院门口。
  “结束了我会立刻回去,等我。”陈清焰拿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又吻,他灼热地望着她,但因经年的气质,火上覆碎霜,骨头一寸一寸地被冰水冲洗着。
  简嘉被他烫到,她轻颤着稳住步伐,她没有点头,依然用眼睛告诉他答案。
  走到最下面的台阶时,她和三个穿黑色大衣像炫耀又像埋葬的年轻女人相遇。黑色隆重、磅礴、华丽,并非人们固化思维所想。
  中间的,是周涤非。她脸色苍白,看起来是如此悲伤,又如此的沉静。
  她美丽的卷发像海藻一般不事张扬的铺开,在南城的冬天里。
  世界只剩一刻,不讽刺什么,不寄托什么,不追忆什么,不怨恨什么。
  只是狭路相逢,在爱情的路上。
  简嘉呼吸几乎停顿,两人目光相交,彼此都认真打量了彼此一瞬。
  但周涤非的眼睛很快又失焦,她俩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走出几步远,简嘉情不自禁又回首:
  所有的光阴迅速在黑色的点上爆炸、晕眩、慢慢散尽。
  背后,是庄严肃穆的人民法院。
  简嘉收回目光,她拉开车门,知道自己只需要做一件事,回103去,在妈妈身边等着陈清焰回来。
  证人不能同时出现,要分开陈述。陈清焰见到了久违的苏娴雅,还有他不认识的几人,至于庭审,陈清焰知道,自有陈清木事后会忍不住告诉自己。
  等到传唤,他在法官的右手边证人席入座。
  旁听处,有记者,有陈清木和她的同学,也有戴着眼镜安坐不动的许远。
  但沈国华和周涤非,在进入视线的一刹那,陈清焰有一种荒谬感。他只淡淡看了眼周涤非,两人形同陌路。
  很快,他被要求就其所了解的与本案有关的事实进行陈述。
  “我和原告周涤非相识于十年前,当时,原告就读于南城一中。因为被害人是我伯父资助的优秀贫困生,所以得以结识、乃至后来相恋。在原告就读中学期间,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ptsd,有过自杀史。另外,在原告高中毕业之后,我曾带原告多次前往心理咨询所治疗病情,几无效果。在和原告相处过程中,原告ptsd症状明显,持续时间长,精神科医生曾从专业角度推测原告极有可能在青少年时期受到过暴力性侵。”
  事前,他做的笔录以及当年相关检查报告都已作为证据提交上去。
  经审判长许可,进入向证人发问环节。
  沈母李砚看着103荣誉满身的年轻医生许久,他英俊的脸,冷淡无比,始终用一种镇静从容的语速来陈述话语。
  她今天特意盘起头发,露出额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格外利落精准的攻击性来。
  “在原告读大学前,你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含义丰富。陈清焰即刻纠正:“首先,我认识原告时,原告已经年满十六岁。即使我和原告双方自愿发生关系,也只有碍道德,而没有触犯法律。再者,我和原告,并无这层关系。”
  他回击的同样精准,陈清焰知道李砚想挖什么样的坑。
  “你与原告保持了多少年的情侣关系?”
  “十年。”
  “原告周涤非在南城一中读高中时和你相识,之后,恋人关系维持十年,但原告陈述被告曾在她十四岁那年强制与其性.交,自此,掌控其六年,也就是到二十岁。这里,和你们情侣关系的时间轴上有大概三年的重合。而且,你在提交的证据里有原告就读一中时的健康检查报告,原告也有其入院堕胎记录,那个时候不第一时间出来指控,而身为亲密关系的情侣,任其被继续侵害?”
  李砚渐渐变得咄咄逼人,却不乏沉稳。她避开“为什么”,让对方不能否认不得不认同自己对事件的另一种陈述。
  法庭上沉寂如死水。
  陈清焰眼波微动:“我不知情。”
  “你和原告在保持情侣关系期间,是否彼此真心相爱?”
  “是。”
  “你是**,和原告情深意重,却没有利用家庭关系在原告和你恋爱之后解决她继续被侵害的问题,只是带其就诊?”
  “李律师注意,不要牵涉证人与本案无关的方面。”法官在上面提醒,李砚点了点头,继续问:
  “你是不是精神科医生?”
  “不是。”
  “原告就诊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有没有给原告下过明白无误的书面诊断,她是性侵所导致的疾病?”
  “没有,是出于专业医生的一个合理的推测方向。”
  陈清焰知道自己提供的证据甚是无力,也许,配合着苏娴雅的证词,还能有一线转机。
  但苏娴雅秉承心理咨询原则,不会向第三方透露病人任何**,包括男友。况且,陈清焰也从不知道周涤非是否把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说给了苏娴雅。
  有封信,放在大衣口袋,但陈清焰最终没有拿出来。
  他知道没用。拿出来,意味着更大的难堪。
  隐喻的迷宫,不会被当做理性客观的证据。
  但沈国华的那张脸,在被他看到的那一刻,陈清焰忽然就懂得了周涤非曾经在信中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