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霄有些急躁,急躁到忘了合不合礼仪,也忘了身上还有着大窟窿,冲上前拽着他的衣领问道:“不敢保证什么?”
“不敢保证太子妃还能不能醒过来。”
靳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他猛然松手,看向身旁的林擎英,眼神之中写满了祈求,仿佛想让这个父亲给他一点安慰的话语,哪怕是骗他呢……
可林擎英早已在这两天两夜里熬尽了所有的期冀与侥幸,只能别开眼神,低声回道:“因为曼儿用身躯挡住了太子殿下,所以曼儿受到的冲击比殿下大得多……再加上女子身体必然不如男子般结实,所以……”
靳霄踉跄着后退两步,不敢直视床上安静昏睡着的林舒曼。
他当时在危急时刻,纵身一跃,挡在了林舒曼的身前,不就是为了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保护好这个心尖上的女孩么?
那是他的女孩啊,嵌在他心坎里,刻在他骨缝间的,只属于他的女孩。
他的命都可以给她……可如今却是他害了她!
靳霄突然觉得这世道有些荒唐,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杀伐过重,老天就是为了玩他的。
靳霄一步一步挪到了床前,跪在那简陋的床榻边上,用宽阔的手掌紧紧握住林舒曼细腻冰凉的指头,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胸前。
外力抵在伤口处的疼痛让靳霄疼出了一身的冷汗,可不知道为什么,靳霄却突然感觉心底有了那么一丝莫名的畅快。
“你现在很疼吧,没事,我陪你疼。”气声低沉,缥缈到连靳霄自己听着都有些吃力。
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靳霄总觉得,林舒曼听得到。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如同山间寒潭,四面无风,鲜有波澜。
床上的佳人就这样安静地沉睡着,负伤回朝的靳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处理着朝政,解决了三皇子与七皇子的余党。
蔺朝上下所有人都觉得,太子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不是一直阴鸷乖戾,无悲无喜么?文武早就应该习惯了啊,可总是说不上,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前一阵子,洪武帝还党政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太子笑颜吧。
如今,是一点都没有了。
坊间对于太子变得更加冰冷,总有着诸多的传言。流言本就有着色彩的渲染,也就自然千奇百怪。
可是最为可信的一个版本,还是来自东宫。
太子妃受伤,昏迷不醒,殿下寻遍天下杏林妙手,仍旧无人能妙手回春。
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变得更加偏执执拗了,如今太子妃居住的寝殿,连东宫奴仆都不能随意出入了。
床上的美人,沉睡良久,可每日都有人沐浴更衣,梳头画眉……干净而体面。
这一切,传闻中太子都是不许宫人伸手的,全部都只能他亲自来做。
谁也不知道,每日都要处理朝政到深夜的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抽出时间的。
更没有人知道,这要持续多久。
谣言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慢慢地就有了奇异的变种。
有人说,太子妃早已经死了,太子殿下爱妻深沉,竟寻得东海神珠,含于美人舌下,可葆尸身不腐。
太子,就是日日与这尸体缠绵相伴的。他日渐苍白的面容,就是最好的见证。
秋去冬来,京城里飘起了雪花。
也不知为何,往年里并不爱下雪的京城,今年下得格外早,也格外大。
人们一大清早起床,这六朝古都便已经在白软的积雪下显得更加厚重了。小孩子们兴奋地跑上街道,在地面上踩出各种各样的团来。
偶有调皮的,捏着雪球,打起了雪仗。
靳霄难得早朝下得早,只留下几个随身侍卫,一个人从皇宫出来,一路便装,步行回了东宫。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吸溜着鼻涕,显然比其他人路子野一些,躲在门洞后,拿着一块压得严严实实的雪块,埋伏着,等待其他孩子经过。
不知是谁家三四岁的小姑娘,梳着厚实的齐刘海,穿着粗布花袄子,正步履蹒跚地在雪地里踩着脚印玩。
积雪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还在下着的雪花存留在她那修长的睫毛上,娇滴滴的,像极了一个胖嘟嘟的糯米团子。
靳霄远远望着,竟有些恍惚,那圆滚滚的小姑娘,笨拙而可爱,不正像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林舒曼时一样么?
想到这,心底又似刀剜了一下般的疼。怎的又想起曼儿了?
靳霄不忍再多驻足,别开眼睛,顺着道路的方向向前看去,眼尖的他正好瞧见了门洞后躲着的小男孩,小眼睛里正闪着光,死死地盯着那笨拙的女孩子。
靳霄立刻意识到,他打算做什么。
靳霄几乎是飞扑过去,在巨大雪块落在女孩身上前把她抱了起来,想要揽在怀中,又在一刹那觉得有些不妥,便双手把那孩子举了起来。
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冰凉凉的,好在积雪柔软,并不伤人。
被猛然间举高高的小女孩吃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摔倒在地的靳霄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脸冻得通红,傻乎乎的。
把靳霄心头慢慢的戾气都吹散了,他只好嗔怪着道:“不许吃手。”
侍卫们多久没见过说笑的太子殿下了,都跟着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巷子里跑出来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荆钗布衣,料子与女孩身上无异,急匆匆地朝靳霄过来了。
气喘吁吁地接过女孩,连声向靳霄道起谢来。
靳霄也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脸上波澜不惊地回了句:“无妨。”
那妇人端详了靳霄许久,作为京城下等民众,妇人怎么可能认出这就是当朝太子呢,只觉得眼前这公子是个好人,生得好,心眼也好,家世也肯定错不了。
“公子,您真是个好心人,老天爷一定给您安排个好姻缘。”
已经走出了几步的靳霄脚下一顿,脊骨都僵硬了片刻,缓缓回身问道:“会么?”
妇人随口一句祝福,没想到这公子眼中竟有着难以言喻的深情,也是一愣,然后赶忙笃定地点了点头:“会的会的,老天爷会保佑好心人的。”
原来这世上,出身尊贵的富家公子,也有如此深情的。
靳霄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是多久没挂在这张俊逸面孔上的,发自肺腑的笑容了。他回身又看了看那小姑娘,这动作让妇人看在眼里。
“公子定然会有好姻缘,我看公子这么喜欢孩子,以后也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的。”
这次靳霄没有再搭话,只是转过身,昂首阔步地往东宫的方向走去了。那背影里再没有了近日来逡巡不散的阴郁,仿佛生活又充满了期冀,让他又有了奔头。
我才不要什么大胖小子呢,我得让曼儿给我生个姑娘,曼儿生出来的姑娘,肯定比这丫头还可爱。
嗯,比糯米团子还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还是换回来了,可能会有小可爱有那么一点失望吧,头秃作者也实在是想不到能让大家都满意的方法了,接下来就要迎来大结局了,结局也是基于换回来这个剧情的,所以接下来小可爱如果不喜欢换回来的就不要花钱了,非常非常感谢两个月来对曼儿,对靳霄,以及对我的支持!我可能会在接下来的番外中专门写一篇没换回来的番外,到时候会在标题上标注的。
希望换回来的小可爱们,接下来就是大结局了,同样感谢你们的支持鼓励,再次拜谢!是你们的陪伴,让我更加成长。
第七十六章 苏醒
靳霄近乎是一路飞奔回的东宫, 寝宫门口依旧有几个内侍把守着,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见太子殿下风风火火赶回来, 内侍也颇有些意外,想上前为太子摘下厚重的大氅,却被太子推开了, 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靳霄凑到林舒曼的床前,满心欣喜地想把今天温暖的经历讲给她听。
刚伸出手来, 突然想起自己踏雪而来, 裹挟着寒气, 于是又缩回了手,到火盆旁好生烤了一会。
然后才满面红光地凑近林舒曼的耳边, 轻言细语道:“曼儿,你知道么,我今天在路上碰到了一位大姐,她和我说, 我这辈子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说到这,靳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觉得,她说得对。”
靳霄修长指骨绕着林舒曼耳畔碎发, 柔软极了, 不多时,又被林舒曼那安静卷翘的长睫吸引去, 不自觉地摩挲一番。
“曼儿,就当我求你了, 醒过来吧。”方还挂在脸上的笑意逐渐凝了去,靳霄深潭一般的眸子里,透出三分落寞的意味。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就看不见今天这么好看的大雪了,白白软软的,摔在上面,都不觉得疼。”
他紧实的下颌处已经冒出了胡茬,略有些疲惫地将自己的脸庞凑到林舒曼的旁边,继续絮絮叨叨地低语起来。
“你这个人,说话不算数了。你自己说的,要是换回来,我就把你锁在这屋子里,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我做到了,你却不愿意了。”
房间温暖而干燥,不多时,靳霄就有些困了,索性躺在林舒曼身边,闭上眼睛,听着林舒曼匀称的呼吸,竟分外安心起来。
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待再醒来时,靳霄感觉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粘湿得紧,于是赶忙伸手去蹭了下林舒曼的脖颈处,果然,也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靳霄顾不得满身是汗,只穿了鞋便匆匆跑去开门,冷风倒灌进屋里,他衣领处灌进去,打了个寒颤。
“寻太医来,我有话要问。”
太子唤得匆忙,以为太子妃有什么急变,呼啦啦半个太医院都被折腾到了东宫,却只见太子气定神闲地在太子妃床榻前擦拭着她的额头,脸色平静异常。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太子妃已经走了?
太子什么性情他们怎能不知,这要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他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靳霄抬头睨了一眼众人,不解问道:“来这么多人干嘛呀,我就想问问,如今曼儿伤口愈合了些,能给她洗澡了么?”
众太医:“……”
“之前每天都给她擦身子,可我总想着还是给她洗个澡吧,伤口已经开始慢慢结痂了,沾水有没有问题?”
太医想了想,应该倒也无妨。在告知太子可以之后,所有人都没有挪步,等待着太子继续问话。
“还不走?东宫不供晚饭的。”
敢情把人折腾来,就为了问问洗澡的事儿!
带林舒曼去浴室是不可能了,外面风冷,再着凉。
宫人们加紧烧了热水,将木桶安置在寝宫之中,不多时,寝殿内便雾气升腾,好一番云雾缭绕。
靳霄为林舒曼轻解罗裳,褪去衣物,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向木桶的方向走去。
眉头紧皱,又轻了许多。
身体换回来之后,靳霄每日都帮林舒曼擦拭身体,他只想她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邪念了。
可今日将对方放进木桶之中,靳霄的脑子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了。氤氲水汽晕染着暗黄灯火,一片暖橘之下,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当日药浴的情形来。
当时的触感,温存,亦或低声喘息……都逡巡在靳霄的脑海里。五感缭乱地织就成斑驳的记忆,让此刻的靳霄不免有些失落起来。
曼儿只是做了短短几月的男人,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着这一切风刀霜剑,把靳霄严丝合缝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他自己呢,在对方最为情动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推三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