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瘦子却在此刻发了话:“哎哎哎,嘴上过过瘾就得了,上面可是发下话来,一根寒毛都不让动的,要真是出了岔子,咱们可担待不起。”
  靳霄嘴里的咸腥味弥漫开来,冷冷问道:“究竟是谁让你们动本宫的?”
  “臭娘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
  说罢,那矮胖男人又兀自辱骂了一会,便随着另外一人,离开了。
  虚脱了一般的靳霄也顾不得如今是何境地了,竟不知不觉间昏睡了过去,待他再次挣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墙壁上方,其实是有着一扇很小的气窗的。
  阳光透过气窗射了进来,这逼仄狭小的空间,竟也有了光亮。想来第一次醒过来,应该是晚上,才没有光亮。
  仔细打量起来,这地方并不似地牢,而是更像一户农家存储农具的地窖。生产工具杂乱地堆放在墙角,墙皮已经斑驳受损,角落里尽是青苔,想来已经被弃用许久了。
  靳霄活动了一番自己的手指,发觉虽然僵硬依旧,却不似昨晚那般毫无着力点了。
  于是靳霄咬紧牙关,将被五花大绑的身体囫囵个地翻了一下,结果周身并不协调,直接脸朝地摔了下去。
  疼得他半晌没有动弹。
  缓了一会,靳霄知道,坐以待毙肯定不是办法,即便自己能在这苟活,曼儿在朝堂之上,恐怕也要被掣肘,于是靳霄再一次尝试着翻滚一次,往墙脚那堆农具的方向凑过去。
  就在这时,铁门的声音再次传来,是那瘦子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残羹剩饭,递到了靳霄跟前。
  “喏,本来你是有饭可以吃的,可惜你不知好歹,啐了我兄弟,他只能把这剩饭给你吃了。”
  说到这,呲着大牙花子的男人继续道:“放心,不是从泔水桶里舀出来的,爷爷我可是很有善心的。”
  说罢,便将那食物直接怼到了靳霄的脸前。
  本想着看娇滴滴美人被折磨得梨花带雨,可那瘦子万万没想到,眼前女子二话不说,凑过脸去,便开始吃起碗里的剩饭来。
  男人病态的心理需求并没有得到满足,这无异于在践踏他的尊严,一怒之下,男人将那碗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碎瓷与剩饭散落一地,那男人满脸鄙夷地笑道:“这会还吃么?吃啊!你给我舔干净啊!”
  靳霄依旧面无表情地伏地,尽可能避开那些碎瓷,不要划破面容。
  那男人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憋闷得紧,只得污言秽语一顿骂,啐了一口,离开了。
  留下满脸污渍的靳霄,和一地狼藉。
  待铁门再次锁上,靳霄立即起身,艰难地将整个身体直愣愣地摔在了那片碎瓷之上,手脚并不利落的他只能靠身体的艰难蠕动与碎瓷摩擦着。
  靳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先磨破了绳子,还是先模糊了血肉。
  终于,他感觉双手之间的束缚有所减轻,再挣扎一番,那死死缠住他手腕的绳子,断了。
  靳霄赶忙起身,捡起碎瓷,将脚腕处的绳子也割断了,随后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房间一番。
  整个房间陷入地下一半,是一个半地下室。想要挖穿墙壁逃生,难度非常大。而通风口又实在太高,靳霄根本爬不上去。
  靳霄思来想去,将整个房间里所有堆砌的杂物,包括杂草木块,农用工具,都一点点挪到了气窗下来。
  这娇弱身体本就力气小,再加上药效依旧在,这让靳霄每抬一样东西,都显得格外吃力。
  靳霄感觉自己就靠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支撑着,终于,攀爬上了那扇气窗,蹲在那窄窄的窗沿上,用手中的锹镐艰难地挖着气窗木窗框旁的松土。
  终于,泥土崩塌的窸窣声从脚下传来,靳霄一跃,从挖出的小洞口翻了出去。
  万里天光,又是这般明亮。
  第七十二章 野鸡
  皇城之中淅淅沥沥的秋雨一刻都没有停歇, 大雨洗刷着宫闱之中的一切繁忙与喧嚣, 让黑夜吞噬了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围城。
  直到东方一丝光亮冲破层层云霭, 雨势才稍作停歇,天空依旧灰蒙不堪,可好歹, 算是透得一丝天光了。
  这对于整个蔺朝而言,注定是无法入眠的一夜。
  三皇子与七皇子同时被收监, 叶贵妃被禁足, 叶家全家被封锁, 平日里与三皇子相交甚密的权贵们都在瑟瑟发抖,林擎英作为兵部尚书, 一夜都在组织加强京都巡防。
  上到权臣贵相,下到宫人内侍,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承认一个实事,如今的蔺朝, 换了天了。
  无论曾经是一人之下的无上荣耀,还是被踩进泥土里的卑贱之人,都在等待着这次重新洗牌的机会。
  兴奋,恐惧, 担忧, 迷茫……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天幕,笼罩着整个蔺朝。
  以及, 每一个人心。
  林舒曼揉了揉眉心,再抬头时, 天色已经亮了。作为整件事的优胜者,林舒曼的处境也没比其他人好上多少。
  握紧多大的权力,便要承担多重的责任。
  林舒曼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身旁的小内侍赶忙将热茶递到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要休息一会么?”
  “不用了,早点去上朝,下了朝回东宫歇着。”
  说完这句话,林舒曼突然想起刚刚换了身体的时候,应付早朝,是她最头疼的事情。需要早起,还需要处理那些从未听闻的政务。
  如今已经驾轻就熟地成为整个早朝的主导了,一切都有些快得不真实。
  林舒曼第一次监国的早朝,便安排刑部着手调查起整个文武朝试贿赂考官一案,以及将三皇子诸年所犯罪行数案并查。
  随后,林舒曼便出了宫,决定回东宫休息一下。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在她心里,那里才是家。
  就在太子车驾刚一出宫门,便看见了戚容焦急地等在宫门口,张望着。
  林舒曼赶忙把他唤过去:“出什么事儿了?”
  “太子妃……她一夜未归……”
  林舒曼感觉脑仁生疼,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
  “吩咐人找了么?”
  “能找的地方早就找过了,昨晚送他回东宫的马车,也找不到了。”
  林舒曼恨得牙根直痒痒,她细心地吩咐林家加紧布防,禁卫军整夜守护皇宫与东宫,却不想靳霄回东宫的路上,会出问题!
  林舒曼二话不说,直接吩咐车驾掉头去了天牢,她确信,那里的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牢,这是林舒曼多么熟悉的地方。前世香消玉殒,把她所有的所托非人都在那里做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了断。
  故地重游,心情却丝毫没有比上次好上半分。
  而地牢之中,草席上的靳邈箕踞而坐,大喇喇地叼着一根干草,一脸笑容地看向铁窗之外的“太子”。
  “太子殿下来得够早啊,我看这眼底乌青,恐怕一晚没睡吧?”
  说到这,他砸么了两下,“啧啧,也是,谁突然手握如此权力,也睡不着啊。”
  林舒曼青筋暴起,恨恨挤出话来:“你把太子妃藏在哪了?”
  “太子殿下您糊涂了,我昨晚直接在宫里被押到这儿来了,上哪看见太子妃啊?”靳邈低头哂笑,“殿下,媳妇和人跑了就拿弟弟撒气,可不好。”
  林舒曼气结,大喝一声,命人对靳邈行刑。
  可靳邈依旧波澜不惊地坐在地上,看着狱卒打开房门,只冷冷道:“臣弟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活着出去。拉上一个您最心爱的人垫背,不是很赚么?”
  说着,见狱卒上前正要动他,靳邈突然换了一副神色,厉声喊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太子妃在哪!你若还想再见到他,就给我放尊重些!”
  林舒曼自然不吃这一套,她看惯了靳邈色厉内荏的样子,一拳直勾在他的胸口处,靳邈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染得太子宫服上如一片绚丽殷红的牡丹盛景。
  满嘴是血的靳邈看起来更加狰狞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滑动着,双眼腥红,如同刚从炼狱油锅之中滚过的邪神。
  更加无所畏惧起来。
  “所以说嘛,太子殿下,是人,都是有软肋的。可野心大的人,还是护好了您的软肋吧。”
  靳邈吐了吐嘴里的血沫子,脸上扯开邪魅的笑意。
  “想干这成王败寇的事业,还得学学弟弟我,不要拖家带口得好。你看林姑娘,也是秀外慧中之人,灵气得紧,可惜了,跟了你……”
  林舒曼感觉胸口如同被一排钉子滚过一般,火辣辣的疼。她双手紧紧握拳,小臂上的青筋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一般。
  可最终,她没有再伸手。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哈哈,殿下您可真逗,您竟然问我想要什么?”靳邈死死盯着林舒曼的眼睛,“我想要的,恐怕殿下未必给得起啊。”
  说罢,没有给林舒曼再问话的机会,继续道,“我想要,整,个,天,下!”
  林舒曼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休想。”
  “可以啊,臣弟来去无牵挂,身死道消,孤家寡人一个,也连累不到谁。殿下也不必太过伤心,少了这位太子妃,下一个,兴许更辣呢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想干什么?”
  靳邈突然收敛了疯魔一般的笑容,“我要父皇大印认证了的监国授权,封我为太子。我就告诉你太子妃在哪,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对于林舒曼而言,江山从来都不是她的首选,如若没有了靳霄,她坐拥天下,毫无意义。
  “好,我答应你。准备圣旨需要时间,你最好让太子妃毫发无损,否则……我把你千刀万剐!”
  靳邈开心一笑,也顾不得满嘴地咸腥了,大喇喇地道:“走好了您内!”
  林舒曼第一时间找到林擎英,全城搜索“太子妃”的下落。如若京城找不到,她便吩咐扩大搜索范围。
  别说是整个蔺朝境内了,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林舒曼也得把靳霄找出来。
  戚容跟在林舒曼身后,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多言。
  林舒曼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没有靳霄,我做这劳什子太子干嘛。皇权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之所以没有按照靳邈所说如他所愿,就是因为制衡这件事情,必然是相互的。他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不会轻易对靳霄动手的。”
  说到这,林舒曼强忍着自己内心的万般不安,拍了拍戚容的肩膀,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可就在转身时,一个脚下没有留神,趔趄着,跌坐在了地上。
  她万般伪装的坦然,终究难敌心尖上的由爱生的怯懦。即便今时今日的林舒曼,强大到可以站在权力的塔顶睥睨众生,靳霄,依旧是她的唯一的力量源泉。
  靳霄,你到底在哪啊?
  此刻的靳霄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之间徘徊着,举目四眺,尽是参天虬劲的古树,将本就灰蒙蒙的天空遮得更加阴暗起来。
  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他手中拿着一把小铁锹,是从那房间里带出来的,在路过的合抱古木上,一直都在留着痕迹。
  但很快,靳霄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一直都没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