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跟高五谭伶交手的那次,只颤声道:“你、你可要想清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莫不亢脾气最为暴躁,这句话且又戳中了他的痛楚,当即咬牙道:“说了老子没有九族!”说话间一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劈头盖脸打在雪茶脸上。
雪茶觉着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捶落,打的他身子一晃,从床上重重跌在了地上。
莫不亢指着骂道:“臭太监,识相的乖乖滚开,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雪茶摔倒地上,头晕眼花,又察觉嘴里涌出一股血腥气。
他本是最胆小的,这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眼见莫不亢走过来,雪茶迅速爬起身,张手把拓儿整个人拢入怀中,叫道:“不许带走小殿下!”
莫不亢抬脚向着雪茶后腰踢了过去。
雪茶往前一倒,又怕压着拓儿,只拼命地以手臂撑着,肩胛骨一阵剧痛,像是错了位。
莫不亢见雪茶还不撒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扬手向着雪茶的头顶拍落!
这一掌却跟先前不同,自然是要命的招数。
却就在这时候,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莫不亢察觉不对,迅速后退。
手上却一阵剧痛,莫不亢握住手腕,抬头看时,却见是雪茶身旁的安安。
四公主倾身而起,手中握着一把并不长的弯刀,拧眉看着他:“想杀他,你得问我答不答应。”
莫不亢微怔,突然间他脸色一变,看着受伤的掌心。
全靠他方才躲闪及时,所以安安的弯刀只在手上划出了浅浅的一道伤口,但是莫不亢最擅长用药,此刻便发现那伤口有些异样:“你的刀上有毒?”
安安挑眉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这把刀,杀过林子里的白额虎,你比老虎还厉害?”
莫不亢皱眉,突然笑道:“有意思,老子整天打雁,今日却给小雁啄了眼睛。”
以他的经验,当然知道安安所言非虚。
莫不亢迅速封了右臂的几处穴道,才看向雪茶怀中的拓儿:“臭小子!夏叶要死了,我带你回去看看她,本想让她死得瞑目,可惜啊……”
莫不亢凄然地冷笑了声,纵身往外跃出门去。
***
自始至终,雪茶都紧紧地抱着拓儿,不敢放开分毫。
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怕极了,泪早落了一脸,也有些落在拓儿身上。
直到身后安安轻声道:“别怕,他走了。”
雪茶一愣,僵硬地抬起头来,果然见面前空空如也。
雪茶来不及管别的,忙先看向怀中的拓儿:“殿下,你怎么样?没吓着吧?”
正要看看他身上,却听安安道:“别只问他,你呢?”
雪茶才觉着手有些动弹不得,给安安提醒,才觉着浑身剧痛,他回头看向安安:“四公主……”
安安见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带着血,眼中还有泪,一怔之下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你放心,这个仇我会替你报的。”
雪茶觉着舌头都有些发麻:“不、不是,我是说,那贼人既然去了,咱们快快回宫,免得节外生枝,更免得德妃娘娘跟皇上着急。”
安安微微一愕,继而笑道:“我当然知道。”
她试着起身下地,力道却拿捏不稳,一个翻身滚落地上。
雪茶慌了慌:“你怎么了?”
“没,”安安道,“只是先前中了那怪人的迷药,还没有完全恢复。”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飞快逼近,安安拧眉,重又拔刀横在了胸前,拧眉盯着门口。
房门洞开,有一人敏捷地跃了进内。
安安见了来人,却才松了口气。
第205章
这纵身进入的,竟是个身着麻衣的矮胖老者,看似其貌不扬,却正是四公主的师父,西朝的谋士宋杰。
宋杰跳进门来,一眼看见安安半跌在地上,脸色不对,又见雪茶满脸狼狈地抱着拓儿,他的目光微变,先上前扶住公主:“你怎么样?”
安安叫了声“师父”,说道:“那个怪人的迷药十分厉害,我之前勉强才提了一口气……只怕这会儿还有余毒没有散。”
宋杰摁着安安的脉搏,飞快地给她听了听脉象,说道:“你的真气没有恢复。又勉强跟他动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安安回头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雪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吃了大亏,当然不能让那个怪人好过。拼死也要让他跟着吃点亏。”
宋杰从腰间找出了一颗丸药递给安安:“快服下。”
安安拿在手里,沉吟问道:“还有吗?”
“怎么了?”宋杰皱眉说道:“这是雪灵芝所制的解毒丸,不易保存,我统共没带几颗。”
安安笑道:“再给一颗嘛。”
宋杰以为她想多吃一颗以好的快些,当下又摸了一颗给她。
不料安安爬起身来,转身看着雪茶道:“小太监,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啦。”
看着雪茶呆呆的样子,安安把那颗药丸往他嘴里一塞:“咽下去。”
雪茶猝不及防,勉强地将药丸吞下,安安才把自己的那颗吃了。
宋杰见状拦阻不及,只皱眉说道:“我这药丸何其珍贵,为何要给这太监。”
安安顾不上回答,只盘膝坐了,闭着双眼静静地调息。
这会儿雪茶咽下药丸,又听宋杰这样说,便搭讪着问道:“您是四公主的师父?也是西朝人?”
宋杰说道:“我是她的师父,却不是西朝人。”
雪茶道:“看您的样貌像是中原人。”
宋杰冷笑道:“是又怎么样?”
雪茶咽下心里的话,只说道:“没、没什么。还要烦请你去报个信,找顺天府也好,镇抚司也好,让他们派人来,护送我们回宫。”
宋杰道:“回宫?”
雪茶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很友善,便道:“是、是啊……只要您去报信儿,便是大功一件,皇上定然会嘉奖您的。”
“皇上?”宋杰越发冷笑,“你是说雍王?”
雪茶一抖,诧异道:“你、你唤皇上什么?”
宋杰道:“我唤他什么你自然听见了。当初要不是他窜谋徐太妃害死了太子殿下,他会成为今日的皇上?”
雪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瞪着眼睛看宋杰:“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皇上串通太妃……”
宋杰看一眼安安,见她正聚精会神地调息,才咬牙说道:“你不过是个太监,当然不会知道雍王做的这些龌龊的事。但是天知地知我知,死了的太子殿下也知道……这笔仇我永远也忘不了!”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落,雪茶瞠目结舌:“你、你是前太子的人?”
宋杰笑道:“想不到吧,昔日的东宫,也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的,虽然多半都给雍王杀了!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记得这笔血仇。”
“你、你……”如果说先前面对莫不亢,雪茶还只是惊心动魄,那么现在,却可以称得上是魂飞魄散了。
毕竟那莫不亢虽然凶狠,可是雪茶这会儿回过味来,知道他虽想杀自己,可却对拓儿没有恶意,听那人的语气,只是想让拓儿去见夏叶而已。
但是面前的这位,显然是昔日太子赵彤的旧人,而且一心想为太子报仇。
雪茶脑中嗡嗡乱响,不知是不是迷/药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给莫不亢重伤的缘故。
这般起伏跌宕,过于刺激。
雪茶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要晕厥。
“你方才说,”雪茶按捺着牙关打颤之感,让自己拼命撑住:“你说皇上联合徐太妃害死先太子,你有什么证据?”
宋杰道:“证据?你要证据?那次皇子们去打猎,太子本来要骑的是他的坐骑白龙,雍王的坐骑是一匹黑马,可不知雍王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激的太子非要跟他换了马儿,后来那黑马窜跳,才导致太子坠马身亡。你敢说这跟雍王没有关系?”
“可是又跟太妃又何关系?”雪茶难得地聪明起来。
宋杰道:“我起初自然也不知道,后来太子坠亡,那黑马也给杀了,我暗中查看黑马的尸体,发现那马儿事先给人喂了一种草药,会导致马儿狂躁……我追查到御马监的人,用尽法子逼问,那人却一无所知,后来无意中我才发现,是紫麟宫的小鹿姑姑,也就是如今的德妃娘娘,事先曾经跟雍王所骑的那匹马接触过。”
雪茶灵魂出窍。
以雪茶对少年皇帝的了解,那时候的赵踞绝不会主动去害太子赵彤的,一来是因为当时太子已经渐渐失势,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都在传说皇帝想另立太子。
二来,赵踞当时年纪小,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城府深沉,手段狠辣。
何况公然换马,这做的也太过明显了。
那小鹿去接触那匹马是什么意思?
雪茶的脑中一片混乱,晕眩的更厉害了。
***
宋杰说完后,见雪茶闷声不响,他便冷冷地又说道:“太子给除掉后,皇后娘娘因为太子之死,伤心欲绝冲撞了皇上,因而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雍王真的是好算计。他算到先帝病危,未必会再深谋远虑,且又有蔡勉等人辅佐着他,所以那把龙椅是稳坐的。”
说到这里,宋杰道:“只可笑那徐太妃,白白地助纣为虐算计了一场,最后却还是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死得其所!”
雪茶听到这里突然察觉了疑点:“等等,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太子的马儿下毒呢?假如太子当时并不想换马呢?”
宋杰冷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公然对白马下毒,事发后人人都知道有人想谋害太子,矛头自然直接指向雍王,可是……对黑马下毒就不一样了,可以解释为有人想还雍王,却无意中反而让太子遭了殃。至于为什么太子会换马,这自然是雍王的手腕,你难道不信他有这种能耐?太子哪里有他那样的城府跟心机!”
雪茶摇摇欲坠,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厥过去了。
可很快,雪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的舌头都开始发僵。
宋杰的目光却从雪茶脸上慢慢地转到他怀中的拓儿身上。
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拓儿一直都很安静。
虽然拓儿这个年纪未必能听懂这些话,但当看着他的双眼之时,宋杰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孩子似乎听懂了一切。
他看着拓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不由说道:“这张脸果然很像是雍王小时候,尤其是这双眼睛,给他盯着的时候,就觉着心里冷飕飕的,好像能给他看穿心里想什么似的。”
宋杰不知不觉感叹了这句,又道:“只是想不到,小皇子居然会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负了。”
当初宋杰身为东宫谋士,新帝登基自然容不得他们,那些人四散逃窜,死的死,隐的隐,宋杰无奈之下逃到西朝,改名换姓,决定相助西朝人针对大启,假如有朝一日吞并了大启,或者亡了赵踞,这自然也算是为了先太子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