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
顾炤微微拔高声音,赵西张了张嘴,陡然心虚不敢应声了,他虽然话多,但在做尸检方面,他向来都是认真仔细的,也从来没出过什么疏漏,这个时候被顾炤质疑了两遍,他竟不敢笃定了,这在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西揾怒,拔高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
顾炤抿唇没了声音,在左手护腕上按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细响,那孩子肩膀上缓缓冒出一阵银色细针。
“这是……”
赵西傻眼,顾炤把那根针取出来交给他:“把其他三具尸体再检查一遍,等你检查出他们身上藏着什么暗器再出这道门。”
顾炤的声音有些严厉,他其实和赵寒灼在办案方面很像,对真相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存在。
赵西涨红了脸,第一回 这么受挫伤自尊,但又忍不住问顾炤:“你的护腕里有什么玄机?我之前明明很仔细的检查过,这几具尸体里怎么会突然多出银针来?”
话音落下,顾炤抬手把护腕取下来丢给赵西,赵西拆开一看,发现顾炤在护腕里面装了一圈磁石,磁石装得很巧妙,只有打开机关的时候,才会起效,刚刚那孩子身体里的银针就是这样被吸出来的。
赵西原本还心存疑虑,看见这磁石,顿时眼睛都亮了,高兴的看着顾炤:“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简直太妙了!”
顾炤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我三岁的时候做来玩儿的。”
“……”
赵西默默看向赵寒灼:“大人,我可以揍他丫么?”
“不可以,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赵寒灼无情拒绝,带着顾炤一起离开,去到他平日办公的房间。
“刚刚有什么发现?”
赵寒灼问,顺势关上门,顾炤还没完全洗清嫌疑,他现在把顾炤带到这里来,显然不符合规矩。
顾炤没有说话,走到桌案前,铺开宣纸直接提笔挥墨。
几笔落下,铁匠粗犷的面容跃然纸上,赵寒灼有些诧异,没想到顾炤竟然画得一手好丹青,寥寥几笔便将铁匠的神韵凸显得淋漓尽致。
赵寒灼没打扰顾炤,见墨汁不够,还帮他研了一会儿墨。
顾炤把铁匠一家四口和侯府那个婆子的画像都画了出来,然后将铁匠妻子圈了起来。
铁匠的妻子很漂亮,这种漂亮在死人身上体现不大出来,但在顾炤笔下却非常明显。
在他笔下,铁匠的妻子眼尾上扬,眸子发亮,薄唇微勾,正含笑看着画外之人,一股妖魅之气却油然而生。
“你将她画成了一个风尘女子。”
赵寒灼提醒,他断案向来讲究证据,不会因为主观臆断去判定一个人的身份和所从事的行业。
“她身上有一股胭脂气,你没去过花楼小倌,没有闻过那种味道也很正常。”
顾炤淡淡地说,其实那股胭脂气已经非常淡了,但他是出了名的狗鼻子,所以还是被他闻了出来。
“仅凭这个味道你就能肯定她是风尘女子?”
赵寒灼不能苟同,这样的评判太草率了。
“铁匠是个哑巴,就算平时闷头干活不怎么惹人眼,但他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怎么也会让左邻右舍印象深刻,你去查的时候,有一个人对铁匠和他的妻子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顾炤这一问把赵寒灼问住了,之前他也觉得这一点反常,但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里有问题,现在顾炤倒是给出了解释。
在远昭,风尘女子从良嫁人被认为是不风光的事,是不会办婚礼的,而是会在当天夜里被偷偷抬进夫家,嫁入夫家以后,会比寻常妇人受到更加严格苛刻的礼教束缚。
风尘女子从良以后,白日不得抛头露面,若要接什么活计,也只能让人帮忙引见或者晚上出门活动,比寡妇还要没有自由。
铁匠虽然娶了年轻漂亮的妻子,旁人却是不怎么知道的,只有住他隔壁的寡妇和几个给她们分派活计的主家知晓,因此铁匠家藏着个无人知晓的娇妻也显得合情合理了。
风尘女子大多是被花楼拐卖进去的,身家来历早就成了过往云烟,京兆尹那里自然也不会有户籍信息。
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结为夫妻,当真只是因为缘分?
赵寒灼不相信,顾炤又提笔在铁匠妻子耳朵上点了两点。
“她耳朵上有痣?我怎么没看见?”
“不是痣,是疤。”顾炤纠正,抬头看向赵寒灼:“当初揽月阁背后的老板是安无忧,我听说入揽月阁的人,耳朵上都要留下阁里独有的印记,即便是日后被人赎身离开,这印记也只能被割除,不能销毁。”
揽月阁上下的人早就死绝了,这种辛秘旁人自是无从知晓,顾炤当初和安无忧因为有半个同盟关系,也才探听到这点消息。
赵寒灼没说话,定定的看着顾炤,顾炤由着他打量,片刻后放下笔:“怎么,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报案人在铁匠铺里发现了一面银色面具,我看过,上面有内务府的印记。”
“上面有内务府的印记只能说明面具是内务府打造的,不能说明当时戴面具的人就是我。”
顾炤极快的给出回答,他脸上正戴着那银色面具,一只眼空荡荡,剩下的那只眼睛眸光深幽,让人看不见底。
“顾炤,你有顾家一脉传承的破案秘法,我知道如果你是凶手,绝对可以把这个案子做得天衣无缝。”
就像当初他做的那盘局,将远昭和胡人甚至安家都算计了进去,他中途倒戈与否,对他来说,最后的结果影响其实并不是很大。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幕后真凶是不是你?”
赵寒灼问得直白,看了顾炤刚刚的所有反应,赵寒灼就知道,如果顾炤是凶手,这个案子根本没有查下去的必要,所有人都只有被顾炤牵着鼻子跑的份。
所以他以最坦诚的姿态来问顾炤要一个最直接的答案。
“我说不是你就相信吗?”
“我信!”
“我不是。”
顾炤坚定的说,赵寒灼凝神和他对视,片刻后移开目光:“既然那天晚上戴面具的人不是你,那应该是有人故意把面具丢在案发现场,将罪名硬扣到你头上,你能大概猜到是哪些人吗?”
“在远昭,我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但……能联合内务府一起动手脚的人,不多。”
顾炤摸着那只空荡荡的眼窝说,眼底闪过算计的冷光,一看就是已经想到了什么,赵寒灼正要追问,顾炤转移话题:“那人把我引到了飞鹰山上,寨子里有些有趣的东西,应该很快要运回来了。”
顾炤说的是飞鹰寨棺材里的那些尸体。
尸体都是被活埋进去的,死相狰狞,死亡时间一般在四五年的样子,正好是安家叛乱被镇压下去的时候,棺材里的人多数是当时因为安家叛乱一事被牵连贬斥流放的官员,这些官员的妻小都被活埋在了那棺材里。
赵寒灼一具具扫过那些干尸,依稀还记得当初和那些人同朝议事的场景,他们没为远昭尽心尽力,甚至叛离了君王,天子仁善,没要他们的命,但他们还是死在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上。
“这些人虽然被流放,但好歹还是朝廷命官,为什么没有人汇报给朝廷?”
赵寒灼问,顾炤一脸平静的耸耸肩:“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没人汇报给朝廷,说明底下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才对。
赵寒灼隐隐有些不安,难道当初安家叛乱的事还要重新上演一次?
顾炤不像赵寒灼这样忧国忧民,担心大局会乱,看着这些干尸问:“你不觉得这里面少了个人吗?”
少了人?
赵寒灼心惊,又将这些干尸仔仔细细辨认了一遍。
当初贬斥的圣旨基本都是他去传达的,流放的官员也是他亲自送出京的,若硬要说少了什么人,只有当初的尚书大人苏良行。
“苏尚书当初是因为苏贵妃一事被牵连才被贬斥流放,和其他人的性质不同。”
“性质不同?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参与安家叛乱一事?”顾炤反问,赵寒灼想反驳,一下子瞪大眼睛:“你竟然连苏尚书都勾结了?”
因为太过震惊,赵寒灼用了勾结二字,顾炤竟也没生气,勾唇笑笑:“挪用军饷私造兵器是大事,朝中上下方方面面若是没打理好,都会功亏一篑,他身为一朝尚书,岂会连半点风声都不知道?”
是了,当初安家叛乱,朝中大臣大多数都被牵扯其中,朝廷上下腐朽至此,以苏良行的官位,不可能一点感知都没有。
“这个老狐狸太狡猾了,他守着文人那股穷酸的骨气不肯帮胡人做事,但又贪恋唾手可得的荣耀和权力,看似是个硬骨头,其实最容易拿捏。”
“当初你许了他什么?”
赵寒灼质问,虽然明知安家叛乱已经过去很多年,现在听见这背后的内幕还是会忍不住生气动怒。
顾炤身上那股邪气又冒了出来,叫人看得牙痒痒,偏偏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幽幽的笑道:“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后位罢了,就换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壁上观。”他说得那样轻易,好像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可怜又可笑的。
他口中的后位,自然是给苏挽月的,苏良行已是尚书,等苏挽月母凭子贵,做了皇后,他自然能更近一步,即便不能官至宰相,那也是国丈,要什么没有啊?
可惜,苏挽月不知道苏良行打的什么主意,因为嫉妒苏梨,白白葬送了自己无上的恩宠和前途。
“苏良行也死了!当初他病死在流放路上,那是当朝丞相顾远风亲眼所见!”
赵寒灼微微拔高声音,他和顾远风是从安家叛乱到亡灵之战一路走过来的,就算所有人都叛变做了细作,赵寒灼也不相信顾远风会成为细作。
“苏良行虽然死了,可他膝下那两个儿子不仅活着,还被召回京,官复原职,赵大人如今想来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顾炤第一次称了他赵大人,赵寒灼哑然失语,一时竟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
当初被流放那些官员,几乎满门都被灭了口,唯独苏家二子活了下来,还回到朝中被委以重任。
在这一具具干尸面前,这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赵寒灼已经有些动摇,顾炤又补了一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的内务府总管,好像是前年由工部侍郎苏青推举的。”
苏青,正是苏良行的长子,苏梨的大哥。
……
那边顾炤和赵寒灼热烈讨论着案情,却说楚怀安从顾家出来,却是一路狂奔回了侯府。
他了解苏梨的性子,心里不大安稳,怕她会等不及悄悄跟出城去。
急吼吼的回了侯府,楚怀安直奔自己的院子,一进去,就被院子里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晃了眼。
七宝站在院门口诧异的看着他:“侯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夫人呢?”
“夫人……夫人在房间沐浴呢。”
“……”
沐浴?在岳烟和顾炤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她没不听话的偷跑出门,还有闲情逸致沐浴?
楚怀安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伺候了这么久,七宝也知道自家侯爷是个什么样的狠人,这个时候进去怕是要把自家夫人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正要编个由头让楚怀安离开,苏梨的声音却从屋里传来:“七宝,是侯爷回来了吗?”
“啊?是……是!”
“让侯爷进来吧,七宝,你去院门口守着,悦儿和瓜瓜若是哭闹,就送到娘那里去。”
苏梨柔声吩咐,声音含着笑,莫名叫人酥了骨头,这下换七宝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夫人这个时候竟然让侯爷进去!她难道不怕侯爷了吗?
楚怀安也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倒是很快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