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笑声几乎将茶社天花板掀翻的时候,孔宣就在后台,蹲在师父的怀里,很茫然地抬起毛脑袋。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呢:报幕的名字不是叫《打广告》吗?怎么提到他了。等再一转过弯来,就气得茸毛一下蓬起来了,俩翅膀一支棱,冲着台上声嘶力竭地叫:娘希匹!娘希匹!
  怎么提到他就是略略略了,这得给观众们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谢圣拍拍一旁坐着的罗睺:你看看,平时就爱倒腾那点骂人的话吧?都给小孩学去了。
  罗睺黑着脸,把孔宣后颈一捏,孔宣那小喙顿时就叫不出声了,只有一双黑豆眼,恨恨地盯着台上,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绪:给我等着的!回头我能上台了,我也要拿你们狠狠地砸挂,要你们抹黑我。
  台上的凤一非但不知道小孔宣暗下的决心,还好像通过编排孔宣,得到了别样的乐趣,人也精神起来了,拿手背碰了龙二的胳膊一下:所以我说啊,咱俩是一条线上的。得同仇敌忾啊,防不了师父花心,还防不了那小傻鸟觊觎么?
  哦,我听明白了。龙二说,就是咱们得合起伙来对付这个略略略?那具体,怎么做呢?
  凤一:您听我的,第一步,打击对手的自尊心。这样,咱们俩试一回,你来这个略略略,我来教你怎么做。
  行,容我找找感觉。龙二转过身去,琢磨一阵,眼睛一眯,一脸傻样就翻出来了,舌头一吐老长,略略略
  !!!孔宣在后台狂拍翅膀,不要拦他啊!他的五色神光收不住了!
  龙二转回身来:行,我找到感觉了,咱们来。
  两人各自分开,站到台两边,再面对面地走到一块,扮成偶遇的样子。凤一冲着龙二扮做的孔宣虚假一笑,正欲开口:你
  龙二一脸呆傻:略略略略。
  凤一:
  台下观众都笑癫过去了,这可也太魔性了!他们现在满脑子都是俩人略略略的表情,耳朵里也好像在回响略略略。
  这还怎么演啊,凤一冲着龙二:你过来,爸爸疼你。
  爸爸疼你像话吗!
  台下的观众看乐呵,后台的谢圣看门道:他们俩这节奏就把控的特别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是练习了两百年的成果。想想看,在现代,大家说相声顶头了也就能说个几十年,到凤一、龙二这儿都是以百年为单位的。不知不觉间两百年过去了,这要是还跟以前一样还得了。就连罗睺现在腿子活不也使得有模有样了么。
  谁爸爸!我是你爸爸!龙二不乐意了,你倒是往下接啊,怎么贬低我自尊心呢?
  凤一:哦,您现在是那略略略?
  龙二:多新鲜呢!咱们不是一早就说好了?
  凤一:多新鲜呢!你傻成这样我还要打击你自尊心干嘛?就你刚刚那傻样,略略略你,你能知道自尊心什么意思吗你?
  哈哈哈哈哈!茶社外,负责放映水镜的龙族都笑抽了,水镜也跟着一块直抖,引得观众们一片急切地呼喊:
  糊了糊了!画面糊了!
  你别抖啊!不许笑了!
  龙族只好痛苦憋住,秉着气继续看水镜。
  算了,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你也就比那个略略略好点儿。凤一摆摆手,其实真要说起来,他对咱们的威胁性也不是特别大,他缺点多呀!举个例子吧,他他聪明。
  嗯??您等会吧。龙二拦住凤一,他都略成那样儿了,你还说他聪明?这也不是缺点呀。
  台下的观众也跟着疑惑,后台的谢圣却一指台上,拉来红云,这是进正活儿了。
  一般来说,相声的基本结构先是垫话,也就是开场白,将观众们的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来,几句话拉近双方间的距离,随后就是简洁的瓢把儿,也就是过度,过渡到真正的主要内容,也就是正活上来。
  凤一、龙二的这段,从垫话到瓢把儿,做的就非常漂亮,没有哪一句是多余的,够简洁,但又极能调动观众们的情绪,一下就将台下的注意力都收拢来了。
  罗睺也跟着点头:他们这个设计还蛮有意思,我想看看最后的底能不能响。
  相声讲究铺平垫稳,这不仅仅是在单个儿的小包袱中要注意,在整体的作品中也要注意。一段相声的开头有趣,但
  结尾平淡,这就泄了劲儿,让人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那就差了点儿意思。
  台上,凤一眼珠狂转,简直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怎么不是,那傻和聪明就不能同时存在吗?聪明就不能是缺点吗?这个叫做大智若愚,其实孔宣心里明白着呢。别的不提了,你看看人家的师父,罗睺收了几个徒弟?就孔宣一个吧!你再看看咱们师父这就是差距,这就是人家的心机手段。
  哎,我怎么听着不对啊。你这到底是夸还是贬呢?龙二狐疑地说。
  凤一表情发虚,语气却底气很足的样子,可正是这种足,更让人品出内里藏着的虚:骂呀,是骂呀!咱们俩是一条战线的。有心计是好事吗?
  龙二忍不住就看向凤一了:呦,不是啊?
  凤一:当然不是了!
  哦,你知道呢。龙二看向观众,我还以为他不知道呢!之前设计撺腾我多少回。
  凤一佯装没听见:对,他聪明。为什么呢,这就要提到咱们茶社的老业务了窗边鸳鸯傍成双,日日苦盼小儿郎。拜访茶社来登记,夫妻期盼喜回房。来日望向窗户外,麒麟踏云子成双,送你一个小儿郎,再赠你一个小女娘
  说着说着凤一还唱起来了,左右手一伸,无实物表演,一边抱住一个小孩儿,唱到最后还美起来,在舞台上原地转了个圈儿。这都不算完,转完圈他还翻下台去,从衣襟里掏出好些个竹片儿,给热情伸手想要握手的观众手里分发。
  哎,哎,上来,你给我上来!龙二几下没喊住,自己从桌后走出来,一下把凤一整个儿提溜起来了,搁回台上,抢来一张竹片,这是什么山海茶社,承接麒麟送子、转运业务什么玩意儿啊!你都哪儿掏出来的?这儿骂人呢,你怎么还发起广告来了,咱说好了要一起骂孔宣的呢!
  啊,对啊,骂他呢。凤一把竹片子揣回去,啊呀他可能是咱们茶社送子到现在唯一的一个劣质品。
  对了!龙二一拍桌子,继续骂!
  凤一:他,嗯他长得太健康。
  龙二:??您等会,这是骂吗?
  是啊
  !长得太健康还不是骂吗?这说明他平时骄奢淫逸,吃得东西好啊!凤一一边说,一边手又伸进胸口了,为什么吃的好呢,这就要提到咱们茶社的老业务了田中颗粒一无收,族中老小泪成行。拜访茶社来登记,大家期盼喜回房。来日望向窗户外,凤凰齐鸣谷满仓,送你一片红高粱,再赠你十根儿玉米棒
  这一回,凤一跳下台去,观众们都有准备了,闹哄哄地大笑着,热情地伸出手来接竹片儿,后排的观众都挤到前面去了,茶社外那些水镜票的观众们顿时骂娘:
  我就说还是内场票好!
  妈的,还觉得能双向传音了买水镜票占便宜呢,小兄弟,水镜能双向传竹片儿吗?
  玉米棒儿像话吗!龙二再次把凤一提溜起来,这又是什么呀,山海茶社,承接凤凰增产、帮扶耕田业务
  龙二把凤一一推,你说实话吧,你就不是诚心来跟我合作的,你是不是就是想来打小广告!
  哪儿能啊!凤一还嘴硬,下一句就骂了,下一句就骂了,我骂他太爱干净!
  龙二:我把你毛拔干净信不信!回头就摁滚水里泡了。
  别啊,我这是骂他浪费水!一天澡洗三回,去闹洪涝那个东河,一下水一洗,哇那河都怕,洪涝也不闹了,水都退回去。凤一又开始掏衣襟了,为什么呢
  龙二、凤一:这就要提到咱们茶社的老业务了苍天不下一滴雨,羡慕河里闹水龙。拜访茶社来登记,大家期盼喜回房。来日望向窗户外,甘霖滋润干涸地,涝水退回河岸中,送你一场及时雨,再赠你水河不闹龙!
  龙二指着又要发竹片儿的凤一:你就是来打广告的!
  我没骂吗?我没骂吗?凤一把腰一叉:我问你,孔宣那绰号是不是我给你提供的灵感,那绰号叫什么?
  龙二:略略略?
  哎!对喽!凤一一伸手,你过来,爸爸疼你!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呢。台下的观众笑起来,感情之前就挖了坑了。
  玩儿去!龙二大怒,你这是诚心打击孔宣的自尊心吗?
  凤一理所当然:我是诚
  心打击对手的自尊心呀。
  谁啊?龙二终于明白过来了,我呀!
  观众们哄堂大笑。
  心机还是凤一心机!他们就说呢,好好的凤一怎么突然这么善良了,还会夸人,原来前头全是铺垫,挖好了坑就等着龙二跳呢!从一开始的装不开心,拉统一战线,进而引诱龙二上当,到后面的为了给龙二挖坑,先假装夸赞孔宣其实他夸得没一句落在实处,好处全给茶社广告捞去了,讲到头观众们记得的孔宣形象也就是略略略。
  一坑坑两个,还损人、广告一把抓,大师兄真有能耐。麒三在后台似真似假的夸,心机的角色形象没垮。
  师门大比说起来热闹,其实实打实能上台的,也就凤一、龙二一对,谢圣、罗睺一对。四不像暂且还没有搭档,只能和麒三、麒四一块使了个群口,最后就是谢圣与罗睺的攒底了。
  不能让自我展现任何一丝笑意的节目,放到台上,倒是逗得观众们前仰后合,等谢圣将底一抖,整场师门大比就算完结了,比平日里的场子还要短些,但最重要的还是气氛,一年到头不再会有这么一天,能有满满一山的人,坐在一块,肩并肩手挨手地肆意大笑、敞开了放松。
  谢圣这时候才告诉大家,今晚比较特别,他还有另一个小仪式要主持,就是几位徒弟今日将正式举行一个拜师礼,希望大家帮忙见证。
  来看师门大比的人多了去了,可哪一个被大能甚至是准圣邀请过,帮忙见证收徒的?更别提还有个罗睺也要收徒呢!这就太让人意想不到了。观众们的激情又一下燃了起来,一直到摆知宴结束,谢圣、罗睺将三大件妥妥善善地分发到各位徒弟手中,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这次来的不亏,走出去他们都能吹三年!他们可是见证过谢圣、罗睺收徒的人,多厉害。
  本身师门大比就开始的比较晚,摆知宴的时间又略长些,等到山上的客人们逐渐散去,深沉的夜色都已经染遍了整片天空,月光下,还有一些督查队员三三两两地模仿相声中的片段,略略略完后仰天大笑,也有些偷饮了酒水的外门弟子,醉醺醺地满山乱跑,喷水的喷水,
  喷火的喷火,风雪之中,火灯交相辉映,将这些小小的意外映照得倒像是现代的礼花,笑闹间留下一片欢喜的浮光掠影。
  谢圣裹着凤一送来的大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顺着路步行往后院去。
  方才的拜师宴上,他仔细将相声的祖宗、师承都与徒弟们细说了,隐去会暴露天机的年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嘴里说出来,谢圣都油然而生起一种深切的思念感。尤其是介绍到自己的师父。
  他自小无父无母,由师父收养、一手带大,师父家就是他的家,师兄师弟就是他的兄弟姐妹,如今经年不见。
  后院有一株梧桐树,枝叶败落,素雪堆积在褐黑的树干上,月光照亮这黑白二色,更照得谢圣心中虽处喧闹中,却觉一身孤独。他拂了拂树干大约到他肩膀的位置,上头画满了一个个正字,密密麻麻,是他自来到洪荒的第一天开始刻下的,每过一夜,他就划下一道,如今满打满算,正是两百年零三个月,该是现代的大年夜了。
  自我像一片轻薄的影子一样,跟在谢圣的身后,看他抚摸树干,也无声地立在原处。
  谢圣对着树干,低声自言自语:祝我新年快乐。
  轰!
  噼里啪啦!
  外门弟子们笑闹的声音依旧持续着,各色的花火映得谢圣眼底一片色彩斑驳。
  新年快乐。
  谢圣霍然回首,只见火树银花下,原本不苟一笑的自我渐渐勾起唇角,那抹不近人情的青色如被风吹散般褪去,化作一身雪白华裳,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眼底也染上了阑珊灯火。
  鸿钧站在原地,冲着谢圣淡然颔首,唇边浅淡的笑意如同一树花火般骤然明亮,又迅速褪色,但却在目睹者眼底留下耀目的印记。
  谢圣不知道鸿钧清不清楚新年快乐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的脑中却有句话,突然占据了所有思维: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热闹的鞭炮声中,谢圣掀帘从厨房走出来,不大的起居室里坐满了师兄师弟们,大笑着拼酒的拼酒、打瞌睡的打瞌睡:师父,哪来的鞭炮,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炮竹多久了您买了电子炮?
  师父熟悉的面庞
  洋溢着喜气:什么电子炮,这叫过门炮,小圣你带人回来过新年,师父我不得放个真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