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喜欢上无论性别还是颜值都背道相驰的方舟,想必那段在方舟嘴里风轻云淡的高中时光,于蒋逊,却是一番无人知晓的兵荒马乱。
*
翌日早,一张张单人床再次回归地板,人们被迫起床。
领导们派代表答复了统治者,维持原意。
这个结果显然不合统治者的心意,连面都没出现,只让人传回两个字:
【等吧。】
等什么?
大家不知道。
最先等来上面分配的工作。
不愿意归附也不接受圈养,他们既没有自由也不能不劳而获地等待投喂。
人们就像是剥夺了政治权利终身的服刑罪犯,被安排了各种劳役,以此换取生存物资。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开了游戏世界,人们被冻结的时间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原本就年事已高的老领导们,逐渐两鬓斑白,脊背佝偻。
新的赛季展开,新的赛季结束。
一批批新玩家来到上层世界。
他们没有外挂,家不成家、国不成国,经历无数厮杀、争夺、背叛,千难万阻、不择手段地走到赛季结束。
无以复加的磨难一点点泯灭掉他们的人性中珍贵的部分,他们已经变成一群没有信仰的狂徒。警惕、排他、利己、心无敬畏,既不友善,也无良知,哪怕已经迎回了旧日亲友,也没有唤醒生而为人的良善,反而十分麻木。
家,无足轻重;国,亦不需要。
一批又一批赛季胜利者已经疲于反抗的,认命接受圈养,苟活余生;尚有反抗精神的,选择成为拥有有限自由的奴隶,折腾出三三两两的风波,制造几起茶余饭后的笑谈,调剂调剂上层世界公民枯燥的精神世界。
只有方舟这一批人,在国家领导的保驾护航下走入上层世界,凝聚一心,等待重回故土。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
一辈又一辈的人老去,走路越来越慢,越渐蹒跚
新生儿们一个个诞生,他们不曾知晓地球有多美好?也不知道长辈们在坚持什么?就像一只只诞生在养殖基地的笼中鸟,不晓得外面的天空有多广阔!他们没有经受过义务教育,自从会走路,就要跟随父母每日上工以求温饱,不调皮也不玩闹。
家长们想起自己幼时被宠成小皇帝小公主的样子,再看看懂事的孩子们,怎么可能不心疼?
甚至,其他批次的人类,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都在嘲讽他们可笑的坚持。
他们连低等民都不如。没有户籍,没有人权,孩子们也常常遭到归附者子嗣的欺辱。那些于上层世界无比卑微的贱民,也只能从他们身上寻求些微卑劣的自尊心。
他们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动摇。
可老一辈的人都还在坚持,他们又如何轻言放弃?
落叶要归根,人不能忘本。
一月月一年年,他们送走了一位又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领导。
这些在国已不存的现在依然为他们撑起国家精神的领袖。
主席郭嘉去世时,原本应该十里长街光荣送葬,举国默哀,可眼下也只是已经不再年轻的大家长们,围住仅仅只是潦草搁置在地上的枯瘦尸体。
一圈圈人山人海,肃穆伫立,红着眼眶,眼含热泪。
懵懂的孩童被家长紧紧勒在怀中,像要从中汲取某种力量,紧得骨头都疼!可肩膀上的脑袋太过沉重,耳朵后面的啜泣太过压抑,幼嫩的脖颈一片湿痕。年幼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何为死亡?何为信念?只是睁着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眸,被悲痛的气氛压得不敢东张西望。
减灭计划终结的时候,人们还在日复一日地机械劳动。
管理员郑重其事地宣布:
【即日起,箱中世界清减完毕!请回归故土的人排队进入等候区,重返地球!】
人们像被按住了定格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可即没有人激动地跳起来,也没有人亢奋地呐喊尖叫,只是一个个慢慢、慢慢地红着眼眶。
他们等待了太久、太久。
三年、五年、十年、五十年
从风华正茂等到垂垂老矣;
从年轻力壮等到枯瘦如柴。
送走了一位位国家领袖,送走了年迈的父母长辈,送走了一个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好友。
时至今日,沧桑的皮囊下,只余满腔心酸。
再无其他。
*
星历4.01069年。
箱层隔离解除,地球恢复本貌。
数以亿计的人类踉踉跄跄地回到地球,拖家带口,抱着一坛坛骨灰,站在满目疮痍的故土上,看着无尽的荒野,满目苍凉。
这片野蛮之地郁郁葱葱的植物把曾经的文明痕迹尽数遮掩。
一座座曾属于人类的城市早已在机械革命中损毁、坍塌,只剩累累废墟,被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成为一片片荒芜之中嶙峋突兀的遗迹残骸。
疯长的野草漫过腰,各种熟知的动物和未曾熟知的新物种藏匿在山野废墟间。
他们仿佛回到了原始时代。
荒无人烟,手无寸铁。
懵懂的孩童像是第一次接触森林的鸟儿,探头探脑;年迈的老人看着荒野深处的人类遗迹,把一坛坛骨灰埋在黄土之下,泪流满面。
我们回家了。
落叶归根。
从头再来。
第89章 【方舟x卫道夫】10091069
服劳役的那些年,方舟被安排了一个十分特殊的工种:图书馆管理员。
每次脱离辛勤艰苦的劳工大部队,独自走向岗位的路上,上层世界的风貌都让方舟宛如走进了赛博朋克的电影片场。
飞行器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穿梭,各色灯线在半空闪烁,科技高度发达,社会公民们却遵循着某种复古的生活,这种情怀深入到方方面面,图书馆就是一种很好的具现。
这时代电子书大行其道,纸质书成了提升b格的装x神器。一如小资们对咖啡馆的钟爱,每到下班与放假时间,图书馆也格外受欢迎。
哪怕馆里的每一本书,都能便携地在星网搜索到。
图书馆的管理员很多,每一位任职的公民都以此为荣。但这份殊荣落到了连低等民都不是的方舟身上,就不得不让同事们怀疑:他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时分配工作,被单独拎出来的方舟就受到万众瞩目,目光充满了然与习以为常。
但入职那天,同事们看他的目光饱含挑剔、审视。
他们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嘟囔着直播现场上统治者对方舟的特殊。自那日起,星网上与此相关的讨论帖就爆了!至今还一直有方舟的扒皮贴,只是扒来扒去,什么有效信息都得不到。
小诺亚对方舟的过度保护,让公民们即使查阅到那一赛季胜方所属的1005期游戏意外提前一年降世,整个胜利过程充满疑点,可哪怕一帧一帧画面分析,也猜不出跟突然冒出来的方舟有什么必然联系。
他们皱着眉,嫌弃地指指点点。
这种毫无辨识度的五官,要不是因为冕下,根本就不会在我记忆里留存七秒以上。
听说有好些家伙还因为他被管理员关了小黑屋。
他到底哪里特殊了?不仅博得冕下的关注,还让管理员为他假公济私。
这个工作估计就是管理员安插的。
说不定冕下就是因为他搭上了管理员,才想放到身边监视的。
他们丝毫不谈统治者那日一厢情愿的垂青,可满怀羡妒的语气,还是泄露了口是心非。
上层世界的公民臣服于统治者,却对管理员暗含不屑。方舟也是后来连上星网,才知道:
原来公民们不仅对统治者与管理员的关系扑朔迷离,甚至对统治者的认知也流于表面:
公平公正、裁决统治。
备受推崇的四世代神一样窥探世间万物的能力,不为人知。
反而这千年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管理员,成为不知用何方法获得中央最高授权的意图篡位者,自夺得司法权限,就因为过度侵犯公民隐私而饱受非议。
方舟不论是因为被管理员安排进来,还是因为获得统治者的注目,都理所当然受到同事都排挤。
虽然方舟也并不打算跟们建立什么和谐友爱的同事关系。
他被发配到职场边缘,每日营业时间都独自安静地呆在员工休息室翻书,到了闭馆之后,才回到馆内把零散的书籍归置到书架上。
【你知道为什么《诺亚方舟》每一层级地图的行政中心都设立在书馆之中吗?】
小诺亚一直没有放弃游说方舟,只是方舟也一直充耳不闻,如此坚持一周,发现此路不通后,小诺亚终于更换了策略。
果见方舟放书的动作顿住。
【在人类主宰的社会中,风俗文化、体制律法、科学创造、信仰传承世界的千千万万组成了文明的每一面。】
【然而,人类有兴衰,时代会变迁,唯有文字可以获得永恒。即便有一天人类灭亡了,文明也得以传承下来】
【书乃文明载物。】
【自是机要之所。】
方舟垂着头,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放好书,道:只是庆幸你的语音包不是卫道夫那种人声,没有什么平仄起伏、抑扬顿挫,不然像刚才那样突然文绉绉的说话,怪做作的。
【滋】
刮玻璃般刺耳的长噪音划过,小诺亚被气走了。
方舟继续收整书籍,然后清扫卫生,最后锁门离开。
回休息区的路很偏僻,远离霓虹闪烁的商业区,周围不是荒置的楼房、废弃的工厂,就是安置低等民的贫民窟。
星际种族繁多,不少殖民星的人偷渡而来,混迹这里,三教九流。
哪怕在管理极为严格的上层世界,这里也是事故高发地带,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极端分子想要挑战上层世界的权威。
过了下班高峰期,昏暗的路上只有两侧路灯长明。
静悄悄的只剩风声呼啸,草野里簌簌响动,零星几个奇形怪状的偷渡民虎视眈眈地看着经过的方舟,一阵窸窸窣窣,逐渐靠近。
方舟脚步未变,也未曾停顿,从一圈路灯的光亮处走向另一圈,仿佛未曾发觉异常。
几道身影包围过来,呼呼风吼中跫音越来越逼近,方舟这才停下脚步,看向声来处。
眼冒绿光的几个家伙还未等靠近,气势汹汹的脚步才踏上路边,就宛如触电般一个个轰然倒塌。
方舟目光缓缓下移。
倒在地上的几个家伙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原本踩在他们脚底的光圈,自他们身下抽离。
路灯依然静立,明亮照耀,光圈却像有了自己的想法,爬离地面,渐渐升高拉长,最后攀附在不粗不细的路灯柱上,汇聚成一道高大的成年人剪影,伫立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方舟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了。
有时是他落在身后的倒影,有时映在窗前的窗影,有时是楼体建筑的落影这一周以来,他与统治者在明面上再没有丝毫交往关联,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方舟的余光总能发现落影偶尔会脱离物体本身的形态,变成一道静默伫立的身影。
就像曾经日夜相伴的年兽,无形地守护着他。
方舟不在乎蒋逊,也不喜统治者。
但年兽于他,还是有些特别的。
特别到每当他在这位统治者身上看到属于年兽的那一面,便也有些恃宠而骄的任性起来。
这样的心照不宣,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方舟从风华正茂的二十来岁到三十而立的壮年,眼角有了细纹,面容有了风霜;星网也都快要遗忘统治者曾经不同寻常的诉求,方舟的相关讨论逐渐沉寂、消弭;小诺亚日复一日地找话题想拉近关系,都在方舟一成不变的冷淡下有些心灰意冷,渐渐没了声音。
情况的转折发生在某日下班后。
那是个雨天,夜里。
湿淋淋的路灯落在地上的光影都像被雨水打碎,波光粼粼。
墙角的暗影里有些异常。
方舟以为又是统治者藏在其中偷窥,转身锁了门就要用过期报刊遮在头顶离开。
暗影里传来清晰的跫音,逐渐变大,停在方舟背后。
方舟回首,黑色的伞面挡在头顶,顺着伞骨看去,撑伞的青年高大英俊,顶着蒋逊的脸。
有一瞬,方舟还很讶异:那个不肯垂下高贵头颅迈出一步始终躲在暗影里的统治者,居然肯主动献身了?
直到头顶的黑伞像被什么击中?
从青年手中脱出,落在地上打转,伞影浸泡在雨水里,拉长成一道修长的身影,被砸下来的豆大雨滴溅得身影摇曳,有种扭曲感。
方舟脑子一转,还有一瞬猜测青年是那日直播赛场消失不见的蒋逊,回头却看到那个顶着蒋逊面孔的青年,冲他眨了眨眼,像在说:我就知道。
既不像蒋逊,也不像卫道夫。
反而像,管理员?
【呵。】小诺亚没有否认,【看吧!就蒋逊这种连自己的飞醋都能乱吃的蠢货连跟卫道夫共生的我,都会受到蒋逊内心情感的影响,排斥靠近你的人,何况是曾跟蒋逊共享记忆共情身体的卫道夫?】
方舟瞬间明白了小诺亚的意图:
没法说服他接近卫道夫,就转而逼卫道夫现身主动靠近他。
激怒卫道夫的目标达成,小诺亚功成身退。
伞下摇曳的身影也像追过去般,很快了无痕迹。
方舟捡起地上的黑伞,在雨中步行回去。
这晚,方舟睡得浑浑噩噩,仿佛置身火海。
还是周围红光闪烁的警报引来保卫机器,方舟才知道自己发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方舟听到小诺亚的声音,一会儿测温一会儿降温,把好生生一个保卫机器指挥得团团转。
半夜三更,一道道骤然启动的权限验证唤醒了值班的巡逻队,等查询到验证记录来自初始零号,这下连区长都被惊动。
流放般的休息区这么多年来首次迎来统治者亲临,还是深更半夜四世代一路行色匆匆地到达方舟的房间,等区长赶来,就见尊贵的冕下屈起长腿,沉着脸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半抱着烧得脸色通红的人类青年,一丝不苟地端水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