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拭了许久,盛灵玉道:陛下,侧躺。
  康绛雪怔然:侧躺?
  盛灵玉道:嗯。
  忽然,康绛雪反应了过来,这一反应,他的脸色开始变得五颜六色,眼皮不自觉地抽动。
  他其实早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可因为心里压力过大,自责、懊悔、自我厌恶压倒了他,使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面对这个问题。
  他冒犯玷污了盛灵玉,但是、但是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下面那一个。
  这个认知给他的震惊感和复杂感并不比醒来看到盛灵玉脊背那一刻的少,不仅仅是因为在康绛雪的印象里盛灵玉一直是美人受,更要紧的是他自己酒醉求欢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做承受方,真的超出了康绛雪的接受范围。
  康绛雪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1。
  小皇帝红着脸摇头,脸皮都快磨破了,拼了命似的道:不用,我自己来。
  盛灵玉这一次没有再坚持,他没头没尾道:是微臣自愿的。
  康绛雪没听清:你说什么?
  盛灵玉忽然抬起头,迎着小皇帝的视线道:无论如何开始,微臣都是自愿的,微臣不怪陛下,只是
  康绛雪心头哽咽:只是?
  盛灵玉道:只是微臣害怕或许陛下,从此以后再不想看到微臣。
  盛灵玉说得平常,声音里的落寞几乎让人心口发痛。说完盛灵玉垂下眼眸,不再看小皇帝的眼睛,自顾自道:微臣告退。
  康绛雪慌了神,想要呼喊出声,又听盛灵玉道:微臣在门口守着陛下。
  这回,康绛雪再也说不出话,等门关上,门口只剩下盛灵玉模糊的背影,康绛雪猛然将头扎在枕头里。
  被盛灵玉说中了,差一点他就真的产生了以后尽量不见面的想法,不是因为不想见到盛灵玉,而是因为他没脸见盛灵玉。
  康绛雪的心事被揭破,不由觉得更加羞愧,明明盛灵玉才是受害者,是他对不起盛灵玉,他怎么还好意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太差劲了,真的太差劲了。
  后续的清理,康绛雪一个人完成了。他浑身不适,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但并没有受伤,经历了第一次的某处完好无损,就是不免劳累过度。
  没有受伤是好事,可康绛雪反而因此有些抬不起头,他隐隐记得盛灵玉器具完美,小皇帝自己本身也没有经验,正因为如此,他的完好无损便说明了一个十分羞耻的问题他好像真的天赋异禀,十分丝滑。
  康绛雪实在不想多提,所有的清理操作都结束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去前厅用早膳。他强行稳住自己的情绪,有意和盛灵玉换个心境重新聊一聊,可见了盛灵玉,后者却主动和他请示要暂且出去办些事。
  盛灵玉的状态很是平静,和小皇帝好像不在同一个状态之中,可小皇帝面对盛灵玉,却是六神无主,无有不应。直等盛灵玉真走了,他才发觉自己忘了问盛灵玉去做什么,什么时候才回来,还有,康绛雪也没有问过,对于这一夜荒唐,盛灵玉又是如何想。
  第91章
  盛灵玉的想法康绛雪终究不得而知,但他自己的心事却是分明可见:心烦意乱,一团乱麻。早膳吃了没几口,小皇帝就没头没脑扯着海棠询问:朕的小金库里那株五色珊瑚还在吗?
  海棠疑惑:自是在的。
  小皇帝又道:那个雕着仙宫图腾的玉璧呢?
  海棠道:也在。
  康绛雪忙不迭道:都拿去赐给盛灵玉,还有朕上次夸好看的那个玛瑙翡翠,全都赏给他,快快快,现在就送去。
  听着小皇帝的语气,恨不得要把压箱底的宝贝全都祭出来,海棠不明白原因,也难掩迷茫:可盛大人平时吃穿用度都简单,这些东西送过去盛大人用得上吗?
  你管他用不用得上,送就是了。
  海棠不明所以:是。
  康绛雪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些东西对盛灵玉无用,盛灵玉那样的人生来清白高傲不爱珍宝,可他心里头太觉亏欠,只想多做些什么来填补这份内疚。
  这些宝贝是他平时最喜欢的,送出去仿佛割肉,这种割肉的痛感刚好可以带给康绛雪一种努力弥补的心理安慰,哪怕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事后送礼的渣男,小皇帝还是甘之如饴。
  赏!都给盛灵玉,只要盛灵玉需要,别说这些,只要他开口,要什么给什么。
  康绛雪因遭受了巨大的冲击,用了早膳之后便没有上早朝,抱着小玉躺了一上午,忽听平无奇来禀告,说是郑岚玉求见。
  郑岚玉竟然会来拜访小皇帝,这实在很稀罕,康绛雪惊了惊,忙撑起精神叫人把郑岚玉宣进来。
  昨夜状元宴,小皇帝狂吐早退之后便没再回去,郑岚玉也不知道小皇帝后面是个什么状况,这会儿终于见到,只见小皇帝神色极为倦怠,眼下青黑,浑身上下写满了萎靡不振。
  确实是宿醉之态,却比一般的宿醉严重许多,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一番敬酒竟把小皇帝给弄成了这个样子?
  小皇帝的身体也太差了。
  郑岚玉神色微妙,说不上是个什么表情,康绛雪不知他的来意,询问道:状元郎有事?
  郑岚玉定定神,回道:承蒙陛下一番款待,小臣前来谢恩。
  谢恩这等小事竟然能让看不上皇家恩德的郑岚玉走上一遭,康绛雪颇觉奇妙,又听郑岚玉道:陛下声音怎么哑得这样厉害?纵是饮酒过量也不该如此,莫不是酒后牵出身上病恙?陛下不妨召太医看看。
  康绛雪的嗓子嘶哑自然是因为另一个缘由,小皇帝心知肚明,哪里还好意思叫人来看?别说太医,平无奇他都不敢多聊,一时间,康绛雪的脸色漫上了红意,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
  小皇帝准备开口,又忽然间后知后觉:状元郎莫非是在担心朕?
  郑岚玉微怔,来不及遮掩,冷不丁地露出了恼羞成怒之态。
  竟然真是担心他?
  康绛雪十分惊讶,随即不由喜出望外。他就说郑岚玉怎么会来正阳宫露脸,原来是因为昨夜灌了他酒而觉得过意不去
  这实在是个好兆头,既说明郑岚玉对小皇帝没有彻底的厌恶,也说明郑岚玉这人不管嘴上什么样,心里头到底还是个十多岁的怀抱善念的少年。
  有戏!
  康绛雪的招聘大业真的还有戏!
  康绛雪获得意外之喜,眼见着郑岚玉有点羞恼拔腿要走的架势,立刻伸出手制止:等等。
  面对盛灵玉,小皇帝已经丧失了勇气,可面对郑岚玉,他的厚颜无耻还能再抢救回来,康绛雪道:朕遇上了一些事,由是心情有些不好。
  郑岚玉露出了一副所以呢的表情,康绛雪马上接道:朕不知道和谁说,仔细想想,朕的身边好像也没有人可以倾诉。
  这话里有些卖惨的嫌疑,可好巧不巧,卖惨对于郑岚玉刚好有用。少年止住了脚步,故意说风凉话:陛下一国之尊,说什么都有人抢着听,怎么会无人倾诉?
  嘴上这么说,郑岚玉的脚步却分明停了下来,在小皇帝面前站住。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发展,能聊起来拉近距离实在是最好的。康绛雪心里一喜,下一刻却又被自己卡住,按照道理,他理应和郑岚玉倾诉内心的苦痛,和郑岚玉发展一下君臣友情,可他此刻的混乱心事全源于盛灵玉,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挤不出来。
  他怎么可能和郑岚玉说他喝多了酒睡了忠臣之后,皇后的哥哥?
  不说这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气氛进入了寂静的冷场,唯有小皇帝的神情越来越僵,看起来真的像是有苦难言。
  郑岚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本想要天天惹小皇帝不痛快才一心入仕,不想看小皇帝这等失落反而鬼使神差道:心情不好干什么还要委顿在宫中?出去转转不就好了。
  话一出口,郑岚玉心里便一阵后悔,可等看到小皇帝惊喜闪亮的眼神,那后悔却也没了用处。
  小皇帝从椅子上跳起来,呼前喊后带着侍卫呼啦啦出了殿,催促地叫他道:状元郎说得有理。状元不、郑卿,快来。
  郑岚玉眉头皱了起来,倒也没有对这个新换的称呼表示不满。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乘上了小皇帝的御用马车,十二郎卫跟上八个,一行人阵仗浩大,说走就走。
  和小皇帝一起出宫散心是郑岚玉计划中全然没有的,更是郑岚玉人生里强烈拒绝的,他刚才的言行出于冲动,此刻和小皇帝肩并肩坐在一起,简直越想越悔,少年的心态随着车子摇晃不停上下起伏,开始看哪儿都不顺眼。
  小皇帝的马车里各种物件都齐备,又暖又舒服,就像个行走的小房间。郑岚玉忍不住无情炮轰:陛下的车子难得,也不知耗费了多少银钱,能供养天下多少百姓?
  这一番嘲讽对于富贵皇族而言听起来最为扫兴,郑岚玉等着小皇帝面露不悦,谁知小皇帝转头看他,平静地问道:郑卿喜欢?那朕送你一辆一样的。
  郑岚玉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更加憋火:还是别了,小臣无功无德,怕是配不上这么好的车子。
  小皇帝毫无怒意,点头回道:也好,这车子太过显眼,送给郑卿若是叫人觉得郑卿和朕有关联反倒会给郑卿惹来麻烦。
  他在嘲讽小皇帝,小皇帝没有波澜就罢了,还反过来替他着想,忽然间,郑岚玉觉得之前那种复杂茫然的感觉再次袭来,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少年再说不出嘲讽之言,不自觉地咽下一口气,闷闷撩起车帘问道:陛下想去哪儿?
  康绛雪其实也不知道目的地,到现在,他和郑岚玉一起坐在马车里这一事实还让他觉得有点玄幻。他真没想到郑岚玉会邀请他出宫散心,惊喜的同时,也确实觉得可以暂时舒缓一下他的心情,现在只要能分分神,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去哪里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康绛雪问道:郑卿想去哪儿?
  郑岚玉陷在想和小皇帝针锋相对却又屡次失败的情绪中,怏怏道:随意。
  既然郑岚玉也无处想去,郎卫们便护送马车沿着护城河的边缘前行。正值冬日,河边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很适合放松,康绛雪和郑岚玉说着几句闲话,后者一一回应,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可话里少了很多刺,气氛倒是一片和谐。
  行着行着,河岸边传来一阵乐声,伴着弦乐,一道悠扬婉转的声音唱起了缠缠绵绵的小调。那歌声不是细嫩的女声,有些中性,但是十分动听,康绛雪凝神辨别歌词,听见那小调一句句传来。
  那女郎似喜非喜头轻点,芙蓉一笑,却是男儿郎。
  男儿郎,男儿郎,泪盈盈,不能忘。
  唱的是个男男爱情故事,在这定朝,敢这么直白唱此类曲子的地方不多,唱得这么好听的也不多,更让小皇帝惊讶的是,这故事他越听越觉得耳熟,等到男狐两个字跳出来时,他方才恍然确定,这这这这唱的不是他的《梦狐传》吗?
  竟然有人把《梦狐传》第一卷给编曲唱成了歌?!
  身为原作者,碰到自己作品周边的心情自是十分激动,康绛雪神情震动,掀开车帘问道:哪里传来的歌声?
  郎卫回道:回陛下,似乎是前方一家新开的乐坊。
  康绛雪抑制不住兴奋道:过去看看。
  郑岚玉一直在出神,没有细听那歌在唱什么,见小皇帝兴致盎然,才定神细听,可刚听一句,歌声便戛然而止,郑岚玉什么也没听到,看小皇帝好奇惦记下了车,只得慢腾腾随行。
  两人带着郎卫步入乐坊,乐坊中人数众多,热热闹闹坐了许多人,人群中有一处栏杆围绕的看台,此时正空空如也,想来刚刚唱曲的人就在那上面。
  康绛雪叫住了迎客的小厮,询问道:刚才唱的是什么?
  小厮一眼瞧见康绛雪周身金玉堆砌的贵气,笑呵呵恭敬道:公子想必是头一次来,有所不知。那曲子叫《梦狐》,是我们乐坊这几日新挂的曲子,最近甚是流行,乃是我们乐坊的首席从坊间故事里头斟酌改编的,一日只唱一次,公子若想再听,须得等明日再来。
  康绛雪真的不想等,他随意一伸手,身边郎卫呈上了一锭黄金,小厮眼睛一亮,却还是为难地道:当真不是不想伺候公子,实在是这曲子只有绿漪首席才会唱,他身体不好,一日一次是他个人的规矩
  那小厮说着,目光向上望去,似乎看到了什么。康绛雪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忽地看见二楼有个抱着琵琶的男子徐徐行过,那人察觉到有人看他,也低头望下来。
  一刹,饶是康绛雪看过盛灵玉看过郑岚玉看过苻红浪,还是不由得被那男子的容貌惊了一下。
  这人生了一副相当突出的好相貌,虽然并不足以超过盛灵玉,但贵在风格不同,生了一副近乎完美的女相。
  若不是他刻意露出了喉结和些许胸膛,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女子。
  那人和康绛雪的视线相对,点头行礼礼貌离去,小厮目送着男子走远,神情从痴迷到逐渐冷静,这才对康绛雪道:公子,那位便是我们的首席乐师,名为绿漪。
  小厮对于绿漪首席的容貌极为推崇,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的公子哥也会看得痴怔,不想眼前的公子惊了一瞬,之后忽然露出了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神情。
  第92章
  那表情说不清楚,但绝不是常规的迷恋,小厮完全理解不得,但很快那人脸上的神情就回归正常,小厮也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接着谄媚道:那公子您看
  康绛雪回过神,问道:除了唱《梦狐》,刚刚那位郎君今日可还会登台?
  小厮摇头道:怕是不会了。
  康绛雪道:那便寻个位置随便坐一会儿吧,好歹来一趟。
  小厮闻言立刻满面堆笑引着康绛雪和郑岚玉一行人找了个好位置。郑岚玉左右看看,对于这乐坊内堪称奢华的装饰风格不太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