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把自己设计的寿桃和哥哥们的书、画放在一起比了比,得意非凡,“还是我的最实惠,外祖父一定最喜欢我的寿礼。大哥,二哥,你们的书画能看,我的寿桃呢,不只能看,还能吃;不只能吃,还很好吃!”
“就是,我们的哪能跟小妹相比。”两个哥哥都很让着她。
到了乔老太爷寿辰前几日,关氏打发婆子送来礼单,玲珑就着乔氏的手瞅了瞅,尽是些寿面、点心、方肉、果子一类的东西。倒也不能说简薄,时下很多人家相互之间便是这般送礼的,不过,和乔家送喻家的礼比比,显然很不相衬。
乔氏命小丫头拿两吊钱赏了那婆子,等那婆子走后,自己又提起添了玉如意、红木摆件等----这些东西,当然是从她私人的库房中取出来的。
玲珑看的很是稀奇,问道:“娘,是不是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呀?乔家送的礼很厚重,咱家是婶婶管家,回礼普普通通,然后您再拿自己的私房添补?”
乔氏不以为意,“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珑儿,娘所有的这些,足够你和你两个哥哥富足过上一生,些须小钱,不值一提。”
“娘,您这真是和三千亩地一样宽阔的胸怀呀。”玲珑呆了呆,忙不迭的拍马屁。
乔氏不觉嫣然。
玲珑发了会呆,还是没按下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娘,我爹知不知道这些呀?”
好吧,我娘确实是视金钱如粪土,我爹呢?他是什么态度?
乔氏漫不经心的看着礼单,随手又加了几样,“你爹不知道。女儿,我出嫁之前,萱姨告诉过我,凡是能用钱打发掉的事都是小事,不值得让你爹知道。”
玲珑不服气都不行了。“凡是能用钱打发掉的事都是小事”,这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乔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温和的笑,“女儿,不管是再怎么亲近的人,你也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一点小事都要烦着他。真要是那样,你便是个天仙,他也有厌倦的一天。”
玲珑疑惑的看着她,“这话不会也是萱姨说的吧?”
乔氏唇角噙着笑,“是萱姨说的。”
玲珑仰天无语。好吧,所有的幸福都不是毫没来由的,没有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乔氏身为乔家巷的小女儿、喻家的长子媳妇,生活悠闲的像位隐士,舒适的像位公主,和喻大爷好的像一个人,可是她也知道,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不能一点小事就要烦着他。
谁的幸福是无缘无故的呢?都有原因。
前两年乔老太爷的寿辰没有大办,只有喻大爷和乔氏带着三个儿女回乔家巷拜寿。今年乔家遍请亲友,喻二爷和关氏便也打算带了静嘉和静翕同去。
连喻老太爷都来了兴致,要一起去凑个热闹。
他从自己历年来的收藏当中挑选了两件汉朝的青玉牛、青玉羊做寿礼,这两件玉器年代久远,造型生动,无论材料还是雕工俱是上乘,古色古香,非常雅致。
“到底是祖父,出手不凡,汉朝的玉呀。”他才把寿礼挑好,玲珑就找了来,好一通拍马屁。
“小玲珑你送什么?”喻老太爷笑着问道。
玲珑把自己设计的寿桃吹嘘了一番。
喻老太爷不悦,“祖父每年也过寿,怎地从没见过你送寿桃?”玲珑扳起指头认真的计算,“祖父您离七十七岁还有多少年来着?您放心吧,等您七十七岁的时候,我一准儿给您做个大大的、美美的寿桃!”
“不到七十七岁不给吃?”喻老太爷黑了脸。
喻二爷笑的打跌,喻大爷含笑轻斥,“珑儿,不许气你祖父。”玲珑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慷慨道:“祖父,这寿桃的样子虽是外祖父过七十七岁大寿我才想起来的,可是哪能不到七十七岁便不给吃呢?下回您过寿,我也给您做一个!”
喻老太爷转怒为喜,但是还跟玲珑讨价还价,“小玲珑你多花些心思。我要个比你外祖父更大更好的,花色要不一样,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玲珑笑嘻嘻的答应了,“成,我再给您想个别的花色,一准儿和外祖父的不一样。”
喻老太爷露出孩子般的笑脸。
童儿送进来一份信函,喻老太爷拆开看了,笑着摇头,“什么金文学会会长?我才疏学浅,可做不了这个。”
虽是摇头,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是掩盖不了的。
“什么金文学会?”玲珑好奇,很不自觉的凑过来看。
喻老太爷笑着把信递给了她。
信是府学教授写来的,除了一堆一堆的恭维话之外,就是邀请喻老太爷出任新成立的金文学会会长。
这个时代是有官办学校的,府一级的称为府学,最高官员为教授;州一级的称为州学,负责人为学正;县一级的称为县学,教谕就是领导了。顺天府的府学是由前朝的国子监改过来的,规格很高,人才云集,这不,新近才成立了金文学会,不过会长之职空缺,没有合适的人才可以胜凭,府学便把主意打到了喻老太爷头上。
喻老太爷不耐烦交际应酬,可是他毕生的精力都花在了研究金文上,府学极力邀请他为金文学会会长,哪能不心动呢。
“喻会长。”玲珑放下信,冲喻老太爷拱拱手。
“哪里,哪里。”喻老太爷乐呵呵。
喻二爷拉拉喻大爷的衣襟,小声说道:“大哥,爹的爱好太明显,想投其所好太容易。幸亏你的爱好不明确,有人就是挖空心思想讨你欢心,也是枉然。”
喻大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喻二爷挠挠头,“我说错话了?”没敢再跟喻大爷啰嗦什么,和玲珑一起热情的赞美起喻老太爷,“您就别谦虚了,您在金文上的造诣有目共睹,举世皆知。”
“爹,这个会长不适合您。”喻大爷过来拿信函看过,向喻老太爷提建议,“您性情淡泊,这会长虽不是官员,也要常和府学打交道,您会不耐烦的。”
“他不让我当。”喻老太爷委屈的拉了拉玲珑。
喻二爷正满脸陪笑呢,听了喻大爷的话张大了嘴巴,喻老太爷这会儿看着他格外不顺眼,抬手打了他两下。
“我招谁惹谁了?”喻二爷伸手抱住脑袋,颇觉冤枉。
喻老太爷生气的拉过玲珑,“祖父生平生平最爱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能和一帮志同道合之人共同研究金文,交换心得,祖父乐意得很!小玲珑,你说这个会长祖父要不要当?”
喻大爷拉住玲珑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告诉他,“女儿,你祖父散漫惯了,学会会长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到时他会烦燥的。乖女儿,快劝劝你祖父,这会长不适合他。”
喻二爷连委屈也顾不上了,瞅着气咻咻的喻老太爷、一脸固执的喻大爷、夹在祖父和父亲中间无所适从的小玲珑,目瞪口呆。
玲珑讨好的冲喻老太爷笑,“祖父,您先别急哈,咱们慢慢跟我爹讲道理。”
她内心之中还是很同情喻老太爷的。你说一个人学了一样本事,不管老人还是小孩,想要显摆显摆,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一样兴趣爱好,想和志趣相投的人经常交流、定期交流,这不是很正常么?老太爷想出任这个会长,真是很可以理解的啊。
“女儿,你不听爹的话了么?”喻大爷慢吞吞的问道。
玲珑打了个激灵,谄媚的陪着笑脸,“哪能呢?爹,您知道我是最孝顺、最听话的!”
喻大爷晃了晃胳膊,眼光看向胳膊肘,分明是在提醒她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帮着喻老太爷当然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他是在说周王。
这什么金文学会是周王弄出来的,想巴结讨好喻老太爷,这是确实无疑的事。
玲珑被祖父和父亲一边一个拉着,祖父气哼哼的,父亲寸步不让,玲珑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哪个也惹不起,左右为难。
“瞄了个咪的,王小三你个坏蛋,这时候你躲到哪儿去了?”玲珑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心中波涛汹涌,“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难为死我了!”
☆、115|加了一段
“祖父,您千万别生气。爹,您也别着急。听我说,请听我说。”玲珑两边陪着笑脸,“要不这样,咱们抓阄好不好?看看天意如何?”
喻老太爷想了想,慨然答应,“成,听天由命吧。”
喻大爷却不赞成,“‘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虽然他反对,可是玲珑提议了,喻老太爷同意,喻二爷东张西望再三犹豫之后低头整理起书案,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最后还是喻老太爷和玲珑这一老一小的意见占了上风。
喻老太爷命令,“十七郎,你写两个字条,一个上面写‘不当’,一个上面写‘当’。”喻二爷答应着,提起笔,蘸了墨,写下两个字条。
他把两个字条团了团,晃了几晃,拿到喻老太爷面前,“爹,您抓一个。”
喻老太爷低头瞅了半晌,犹豫来犹豫去,拣了左边的那个。
“当还是不当呀?”玲珑殷勤问道。
喻老太爷拿起纸团展开看了看,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玲珑心中忐忑,“您抓着的是‘不当’?唉,不管当还是不当,反正抓着什么是什么吧。”
喻大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喻老太爷没好气的吩咐,“我抓都抓过了,那个纸团你还留着做甚?还不快撕了!”
“是,爹。”喻二爷很听话,拿起剩下那个纸团,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玲珑好奇看着祖父,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喻老太爷又展开自己手中的纸团看了,从容的撕下一条,塞进嘴里,将剩下的那半条得意展开,“呶,看清楚了没有?当。”
“爹,您……”喻二爷张口结舌。
玲珑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自己对祖父他老人家的敬仰之情,索性只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喻大爷也半晌说不出来话。
玲珑拉拉喻大爷的衣襟,歉疚的、小声的说道:“爹,祖父这么想当呀。”
“当吧。”喻大爷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玲珑不好意思的笑,“爹,学术研究就是学术研究,和别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喻大爷淡淡的看了玲珑两眼,看的她低下了头。
喻老太爷笑吟吟道:“小玲珑,过来替祖父磨墨,祖父要给府学写封回信!”玲珑脆生生的答应着,果然过去替他磨了墨,等他把回信写好之后,替他折好,装入信封。
“祖父,过两天再命人送走吧,好不好?现在就送过去,好像您急不可待要做这会长似的,太不矜持了。”玲珑替祖父出主意。
喻老太爷欣然同意,“就是,现在就送走,显得太急了。小玲珑,你先替祖父把信放好,过两天再说。”
玲珑把信收好,放到了左边一个小抽屉里。
喻大爷脸色一直不好,玲珑把信收好之后,没敢多呆,很快就溜了。
次日府学的孙教授登门拜访喻老太爷,除了大力赞美喻老太爷的人品学识之外,也把金文学会吹了个天花乱坠,“……设在府学西侧,有房舍数十间,有藏品亦有藏书,会员皆为渊博之士,每旬聚会,精研此道。”喻老太爷听的大为动心。
“只怕老朽才疏学浅,不能担当此重任。”他谦虚推让,并没有立即答应。
孙教授呵呵笑,“您如果还才疏学浅,那整个顺天府就没有称得上有学问的人了。”
宾主客气了一番,喻老太爷道:“请容老朽细加考虑,之后再答复您,如何?”
孙教授满脸是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送走孙教授,喻老太爷命童儿抱来古琴,洗手焚香,坐在院子里的松树下抚琴。琴声时而像小鸟在林间欢快的鸣叫,时而清澈的溪水在山间流淌,显然他心情非常愉快。
喻大爷默默站在院外听父亲抚琴,神色间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没有再说反对喻老太爷出任金文学会会长的话。
喻老太太其实觉得很稀奇,“他大半辈子都不耐烦这些事,怎地老了老了,反倒改了性子?”不过她并没有丝毫的隐士情怀,知道喻老太爷以后会有个会长的头衔,高兴的和关氏说着心里话,“以老太爷的才干,去学会主持事务,极相宜的,这是好事。”
关氏和她一样是高兴的,却犹有不足,“可惜只是会长,若是主管府学,那岂不是春风得意?小嘉和小翕有位神气的祖父,说出来也尊重些。”
有位隐士祖父,到底不如有位任清贵之职的祖父。
喻老太太微笑,“这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往后肯定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