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账如果堆在一起基本就是座山,木绵看得人都快吐了,因为每次翻开账簿之后做点别的事情就需要洗个手,她的手都洗起皮了。
不过,这些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算是最折磨的事情,就算是万里长征,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也该心里舒坦点,有种成功在即的满足感。
但看过的账越多,她反而越心慌,因为她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所有的账目都做得完好无缺。
举个例子,最常见的吃回扣方式就是在招投标的过程中作弊。因为招投标最少需要三家单位参加,所以,许多已经通过私底下的渠道确定了的商家,会找其他两个商家虚假投标,让别家的价格看起来不合理,自己自然就中选了。按理说谨慎一点是可以做得没什么痕迹的,但是在基层的手续里,很多人可能已经打点好了全程,直接一个人的笔迹写完三家的报价单,稍微懂点行,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而她看完了所有的报价单,全都是不同商家很认真地参与投标的那种,手续上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如果这里都没问题,别的地方就算找出错处,那都显得太鸡毛蒜皮了,很容易就被轻拿轻放,写几张情况说明就过去了。
但毕竟她还没有看完所有账簿,万一呢?
她怀着非常谨慎的态度,花了四个夜晚,看完了所有账目。
合上了手里这本已经发黄的账本之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没有任何问题。
贺院长还真就是一个什么都不要,单纯想要精神折磨别人的变态。
木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她瘫在床上,连续几天的昼夜颠倒让她非常疲惫,眼睛都睁不开,但她又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在心里想下一步该做什么。
或许可以通过监控,找到李校长精神虐待小孩的段落,一边举报到民政局,一边放到网上去,现在网上很多人都知道精神虐待的害处了,应该能激起民愤,起到很好的效果。
但木绵刚想了几秒就觉得这个计划很难实现,她第一次看监控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孤儿院里公共区域的监控很多,密密麻麻的如同蝇眼,但是可能发生惩戒的地方都是没有监控的,比如关小远的那个房间。
但她天生就是不死心的人,好好睡了一觉之后,木绵又在夜黑风高的地方出发了,她带着一个容量巨大的硬盘偷偷地跑到了院长办公室,拷贝监控视频开始回放。
她一点一点地看,看得昏天黑地。
看到第二天,也就是周五的时候,李斐受不了了。
“视频已经拷回来了,白天看,晚上好好休息不行吗?”
他说话的时候,木绵的眼睛还在发直地盯着电脑屏幕:“我想快点看完,着急。”
李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我跟你一起看,我的项目基本上结束了。”
木绵已经保持着乌龟盯屏幕的姿势:“哦,好。”
李斐:“……”
安静了三秒之后,李斐坐在了她身边的沙发上,一屁股给她从电脑边上挤走了。
木绵终于收回了视线,很迷惑:“???”
用屁.股挤人是不是帅哥失格啊。
李斐盯着屏幕,都不看她:“休息去。”
第45章 “我只是觉得,你很棒。……
监控记录只有十五天的, 李斐来的时候,其实木绵已经看了不少了,木绵感觉自己只是在沙发上斜倚着睡了一觉, 就听见了李斐合上电脑的声音。
木绵惊醒, 第一反应不是问时间,而是问李斐:“找到了吗?”
李斐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什么也没有。他一直都很小心。”
“一直?”木绵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李斐“嗯”了一声才说:“其实前几年,之前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伙伴有联系过我, 希望一起举报贺院长。但那时距离我们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太久了, 我们找不到什么证据。而且最后大家意见出现了分歧, 最后就散了。”
听见李斐的话, 木绵把手插在头发里, 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呢?
李斐打断了她的思考, 说:“我去买点早餐回来吃,你再睡一会儿吧。”
早餐?
木绵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她以为的一小会儿,其实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都已经是早晨七点半了。
木绵立刻站起身来, 说:“不用了, 你看了一夜不困吗?你睡吧, 我去买早餐。”
李斐不愿意, 拿起手机钱包就要出门, 木绵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及时地说:“都别出去了, 我点外卖, 给你点个粥,吃吗?”
“吃。”
问题解决了。
点完了外卖,在等送达的过程中, 木绵仍旧在思考她该怎么办才能把贺院长赶离孤儿院,他可能不是一个天大的坏蛋,但继续让他照顾小孩子,这肯定是不行的。
有一瞬间,木绵郁闷地想,如果当时看见贺院长训斥小远的时候,她能立刻把视频拍下来就好了,现在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她把自己的遗憾说了出来,声音很低落。
李斐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睛说:“但你当时手里还有两个孩子,如果你去拍视频,他们是不是就会被发现了?”
“有可能。”
这么说的话,虽然她确实没拍到,但也能理解。
木绵心里稍微宽慰了一点,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那么,是否她可以从现在开始拿着手机,蹲守在孤儿院里,等待一个时机,只要院长训斥孩子,她就给他拍下来,放到网上。
好像是可行的。
但是,有个地方她觉得很别扭,她想了一会儿,才能自己别扭在了哪里。
就算是出于正常的理由,她也很难接受自己在等待一场折磨到来。
人的承受力,在哪一步就到了彻底崩断的悬崖呢?人的希望,难道是没有尽头的东西吗?万一刚好就是她等待的这一次,让一个孩子彻底失望,她一定会后悔。
如果她放任一个成年人折磨小孩,只安心地当一个记录者,就算这是理智的决定,是为了长远暂时牺牲的瞬间,她也觉得难以接受。
她还是更希望主动地寻找机会,在“这一次折磨”到来之前把一切终结。
木绵非常艰难地思考,她虽然也闭上了眼睛,但心情却绝不宁静。
早餐到了,两个人坐在一起,打开外卖盒开始填肚子,以往木绵吃饭的速度算不上风卷残云,但起码从不墨迹,今天倒好,吃着想着,李斐都把自己的东西吃完了,木绵这边的粥才少了三分之一。
人发愁的时候,嘴都没力气张大。
她能感觉到李斐在看她,但她这会儿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就只能低着头,顶着他的视线,喝粥像是喝苦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李斐说:“我可以再联系那些人。”
木绵不明所以地看他:“啊?”
李斐很认真地说:“当时我们没能举报成功,不代表现在也不行,我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一起写联名信,把当年我们的遭遇写出来,让上级主管部门注意到这个事情,对整个孤儿院进行调查,采集小孩的口供。出于稳妥考虑,最起码他也会被调岗,或者停职吧?”
联系很久没有接触过的人,写联名信,主动回忆自己的过去,并把它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对于李斐而言,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办到的,都是对他的极大挑战,而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说出来了?
木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很惊讶。
过了许久,她才郑重地问:“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李斐:“知道。”
木绵:“那你知道自己可能会经历什么吗?”
李斐点头。
木绵:“那你还……?”
李斐回答的时候没有看她的眼睛:“他需要受到惩罚。”
木绵主动地挪了一个位置,直视着他,眼神温和又认真:“这就是全部吗?”
等了大概十秒,李斐才低着头说:“我不能再逃避过去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些小孩。而且,你都已经冲在前面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听完了所有的答案,木绵忽然想笑,她伸出双手,捧住了李斐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李斐很不适应地说:“你干什么?”
木绵:“没想干什么。”
这个人啊,真是的,说的话越掏心窝子,就越是想逃跑。
“我只是觉得,你很棒。”
单从他现在的决定来看,他的付出其实比她大很多。
她救别人其实是不伤及根本的,可以游刃有余,能够有所保留。但他只要参与进来就很难脱身了,不仅要克服社恐本能,还需要从自己的心肝脾胃肾里找出病根,直面它,挖掘它,把过去表面上放下的事情翻出来,拿给人看。
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吧。
木绵捏了一把李斐的脸颊,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是一个亲近得超出他们现在关系的动作,但这会儿她做起来倒是没有一点儿阻碍,因为这就是她现在真的很想做的事情。
碰完了之后,李斐被这个没有力气的头槌击中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一个字,终于开口了之后还跟个良家妇女被怎么样似的,结结巴巴:“你,你干什么?”
木绵对他一笑,然后站起身,果断地把他捞了起来,推出门。
反正饭已经吃完了,活儿也干完了,他可以去补觉了。
把房门关上之前,木绵斩钉截铁地说:“你先等等,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一定会说的。就这样,你去补觉吧。今天放假了。”
关上门之后,木绵才对自己叹了口气。
其实她没有什么办法,只是,再想想吧,万一呢?
她在房间里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要闭门造车了,再去孤儿院里转转,看看有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想着,她念动了变身的咒语,一转眼时间,出现在了鹤川孤儿院。
刚落地,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贺院长就在她身边不远的空地上,距离她不到两米,她甚至能听清楚他打电话的声音。
还好她隐身了,不然肯定会被发现的。
木绵一时间也不能离开,就贴着墙角站着,被动地偷听他打电话,同时有备无患地打开了手机拍摄键。
这会儿他的情绪似乎很激烈,虽然压低的声音,但语气充满了愤怒:“小海不愿意回国工作,在外面当走狗,就是你这个妈给他教坏了。”
电话里头那个女声因为生气也变得很尖利:“我教坏他?当初是你让他滚去外面就别回来了,现在又开始怪我?你就是个神经病!”
“你说我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