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六点的时候,沉之越带着程思予出去吃晚餐。
  他们穿过楼下一个开放式的公园,广袤的绿地种了成片的绣球花。
  正值花期,微风拂过,簇簇花瓣颤动,宛如流动的油画颜料。
  程思予被这些明丽的色彩所吸引,弯腰低首,去看脚边一洼蔚蓝色的无尽夏。
  她的手似是不经意地,伸向了身边的沉之越。
  沉之越脚步停顿了下来,向着她的方向侧过身去。
  程思予的手从他的手臂轻掠而下,手指无意识地滑过他的小臂,直接碰触到他袖口裸露出来的手腕。
  细长的指尖,肌肤无比滑腻,带着些许的凉意,轻轻地抚过他腕间两根青蓝色的静脉。
  沉之越感觉到,自己的静脉似是跳动了一下。
  有一种如电的感觉从她的指尖窜出,他的心脏都仿佛麻住了。
  但她的手指在他的腕间只是停住了一瞬,很快又向下,食指曲起,轻轻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哥哥,等一下。”
  沉之越静静地看着那根莹白的手指,勾着他的小指。
  她只用了一点点的力道,欲落未落。
  忽然,那根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眼看就要滑落下去,沉之越迅速地收拢其他的手指,将她的食指捞在了手心。
  沉之越面色沉静,握着她纤细的手指,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的手指起初是微凉的,渐渐被他温热的手心捂住,变成了一样的温度。
  程思予神色自若,仍在看着脚边一簇一簇的绣球花,毫不在意被他将食指紧握在手心。
  沉之越侧眸看她,只见她目光如星般闪烁,但微敛的眼皮仍带着些许的红肿,仿佛刚才的那些眼泪又一次浸润过他的心房,整颗心因她而渐渐软了下去。
  直到他们再次走动的时候,两人的手都没有分开。
  他就一直这样握着她的食指,一点点却不过分的亲昵。
  用餐的地点在公园旁边的小洋楼,因为程思予是第一次到江城,沉之越点的都是江城本地的特色菜肴。
  等待上菜的时候,程思予的心情愉悦了起来,她跟沉之越讲起了从前在林溪的点点滴滴。
  “当年,哥哥去了江城以后,爸爸去你们从前租的房子,然后看见了你留在那里的集邮册。直到爸爸去世以后,我才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你的集邮册。”
  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她都会拿出这本集邮册。
  手指一次次地掠过一张张精美的邮票,想象着童年时候的沉之越,是不是也曾经如此珍视这些邮票。
  沉之越眉眼微敛,“回到江城以后,我确实因为少了这本集邮册难过了许久。”
  程思予勾起唇来,听着他说话。
  她的另一只手握着墨绿的桌布边缘,手指绞住一角的流苏,不停地绕着。
  洁白的手指,翻绕的动作,让沉之越想起刚才她勾住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有意无意。
  程思予托着腮,浅浅地笑着,但思绪却陷入过去的记忆之中。
  其实被发现的何止这本集邮册,还有程岩留下的一本隐秘的日记。
  在这本日记里面,他详细地记录了程思予出生前后的点点滴滴。
  当年的沉若白为了让程岩答应自己的要求,再生了一个孩子来救沉之越,故意作出了有意破镜重圆的假象。
  她向程岩许诺,一旦沉之越得救,就会立即与他复婚,这给了本来就对她余情未了的程岩,莫大的希望。
  第二年的夏天,程思予在他们的期待之中出生。
  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沉之越的病情进展迅速,他几乎整年都住在医院。
  严重的时候他在无菌病房呆了半年,就连沉若白都不能进去看他。
  所幸的是,程思予与他配型成功,脐带血的骨髓移植手术十分顺利。
  然而就在一个下雨的清晨,沉若白和沉之越却忽然从医院里消失了,和她出现的时候一样的突如其来,只给程岩留下了一封信。
  沉若白告诉程岩,她又有了新的恋情,即将去江城奔赴新的幸福人生。
  她和沉之越,此生都不会再回到林溪。
  一个新的家庭,就此再次分离分裂。
  红色的小洋楼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分坐在桌子的两端。
  程思予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沉之越,那张和沉若白相似的面孔。
  她一点也不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沉若白。
  对于沉若白,她的心里只有滔天的恨意。
  是沉若白,毁了程岩的下半生,和程思予的前半生。
  而沉之越,是沉若白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