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呼吸一窒,心脏的地方尖锐地疼着,心里的防线在一瞬间崩塌。她浑身都在颤抖,猛地站了起来将桌上摆放的碗碟全都砸了出去,而后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着:
“他是什么意思,清姐儿就不是他的女儿吗,现在出了事情,他就当真一点不管不问吗,全部退给我!我对他这么多年的真心,现在还不如不走你的一摊血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摊上这些事情……”
她埋怨老夫人,埋怨承恩侯,埋怨江婉容,将所有人都骂了一遍之后,也没了力气,瘫软地靠在椅子上,说着别人不明白的话,“当初我错了,我就不该那么做……”
李氏闹得厉害,第二天的时候就病倒了,至于是真病了,还是有人想她是病着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江婉清和李阑瀚的亲事算是定了下来,江婉清在听说这件事情后,当时没什么反应,转过头却闹起了绝食,似乎要用这种方式逼着老夫人改变主意。老夫人丝毫没将这点反抗放在眼里,派了丫鬟婆子专门在外面守着,等她饿晕了过去之后,强行往她嘴里灌些米粥。
江和豫倒是没有那么狠心,向老夫人求过一两次情。不过最近府里乱糟糟的,容姨娘不知怎么就受了惊吓,他对容姨娘的这一胎很是看重,寸步不离地守着,也没有多少精力去管这件事情,李氏也因此彻底寒了心。
承恩侯府乱成一锅粥,不过江婉容这几日过的是真舒坦,不过碍着府里的气氛,没有张扬就是了。谁知道她不愿意去找麻烦,麻烦倒是主动上门来找她。
午后的一天,江婉清披散着头发直接冲到她的房间里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江婉容,你教我害成这个样子,心里当真没有半分愧疚!”
她本身就偏瘦,这些天一直折腾,身形越发单薄,两只眼睛凹陷进去,眼圈上还有一层浓重的黑影,若是被胆小地看见了,指不定就被吓了一跳。
专门看着她的丫鬟和婆子随后赶进来,一边粗暴地扯住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回拉,一边面不改色地粉饰着太平,“大姑娘,现在三姑娘身子还不舒服,要静心养着,不方便见人,我们现在就要带她回去。”
江婉容没说话,递给绯珠一个眼神。绯珠这才回过神,笑着上前,给每个丫鬟婆子塞了个荷包,说:“也不是那么着急,既然过来了,就让姑娘们说上几句。我们家姑娘下面就这几个妹妹,听说三姑娘病了心里也是着急。她原本还想去看看,也是心疼她这么小的年纪遭罪,不成想也是没有机会,现在正是瞧了。”
几个人还在犹豫,绯珠又说了,“不过是姐妹之间说几句话的事情,就算是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这话说的也没错,老夫人是让她们过来盯紧三姑娘,可没有说不让人进去探望。主要是这荷包也挺重,几个丫鬟婆子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眉开眼笑地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在,江婉容原本的好心情在见到她之后被破坏地一干二净,皱着眉毛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问得颇为理直气壮,江婉容差点被绕进去以为自己是做错的人。可她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把她们对付她的手段又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你这是说什么话,我是你的姐姐,看见你这样心疼都还来不及。”她冷笑一声,轻轻用团扇掩住口鼻,只露出精致的眉眼,眼神冷漠,“祖母说,同李家的的亲事宜早不宜迟,等我和谨言成亲之后,就开始操持你们的亲事。话又说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是你的表哥,又是母亲亲自将人请进府的,这桩婚事亲上加亲,没有比这更好的,说出来我都要羡慕你呢。”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极了话本子中的恶毒女人,不过这种感觉不差就是了。
江婉清死死地盯住她,浑身都是戾气,像是被关进牢笼中的一个恶鬼,面无表情都冷笑着,“发生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我技不如人输了一回,我也认了。可你敢保证你这辈子一直都是赢的,没必要这么奚落人。 ”
“为什么没必要?”她只是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栽了这一回,你可就永远都爬不起来。李家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嫁出去之后你势必要跟着李阑瀚离开京城,日后你我便是云泥之别,你还不许我高兴高兴?”
她站了起来,走到江婉清面前,微微俯下身子,表情温柔又狠戾,“你害我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就下了死手,又有什么脸让我心软半分?”
☆、041
江婉容做的事情过分吗, 从来都是不过分。她没有找来李阑瀚,也没有下迷药,就是一开始她也没想过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准备给江婉清留些名声,谁知道李氏早早找人放了风声。
她们算计她的时候但凡留有一丝余地,今天江婉清都不可能落到这个地步。
再者说,她也不是没有心软过,当初她就是一时心软救了江婉媛一回, 转过头就被污蔑成杀人凶手, 去指责,去诋毁。同样的坑她已经掉进过去一回,难不成还要掉进去两次。
她看着江婉清眼中的光彩渐渐流失, 也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感,甚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重新又坐了回去,“今天的事情,我也不和你计较,滚吧。”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江婉清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赤红双眼。
她将自己所有的苦难都归结到江婉容的身上,心里发誓, 就算付出再多的代价,也绝对不会让张婉容好过。
“行,我等着,我也想看看老天爷究竟会报应到谁的头上去。”
江婉清来了不过是撂了几句狠话, 最后还是被带出去,不过后来听说她院子里看守又多了一些,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说是江婉清身体不舒服却贪玩,谁若是让她出去见了凉,全家人都发卖到庄子上去。
她和李阑瀚不久之后就定了亲,亲事就定在次年的三月。因着长幼有序,老夫人也不得不着急起江婉媛的亲事。
原本因为同平北侯府定亲,江家姑娘的行情往上拔高了一截,临头出了江婉清的事情,有些人家怀疑起承恩侯府的教养来,歇了与之结亲的念头,因此江婉媛的亲事很是波折。
不过这些和江婉容没什么关系,她主要是就是做好大婚前的准备工作,一直很少出自己的院子。
一日消失许久不见的云霞县主突然来了信,邀请她和俞姣姣一起去长平长公主府做客。她原是没多少时间出去,可想想最近云霞的奇怪举动,便知会俞姣姣一声,两个人在约定好的日子一起去了公主府。
她们三个人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手帕交,到三个人性格实际上天差地别,云霞病弱偏执,俞姣姣豪爽粗犷,唯一看起来有些像正常人的她,上一世也是嚣张跋扈的主。可就是性格差这么多,三个人打小就是感情好,对彼此都事情都知根知底。
可这次确是不同,快要到长公主府的时候,俞姣姣突然捂着自己的胸口,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弄得我心里都没底,你说说云霞消失这么长时间,怎么突然将我们都叫过来?”
“我也不知道。”江婉容瞧着她捂着胸口的动作实在不雅观,上去将她的手扒了下来,“来都来了,总是要进去看看。再说了这是在长公主府,还怕有什么危险不成?等会见到云霞问问,什么事情?”
说的也是有道理,俞姣姣没有去纠结,两个人一起去了长公主府。
她们先去拜见了长平长公主,长平长公主看上去很是憔悴,见到她们还是打起精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容,“你们过来了啊,前几次你们约云霞出去,她一直病着我就没敢让她出去,你们也别往心里面去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你们过来了,要是知道了定是高兴的。”
听着话她们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这话怎么说得像是云霞重病了一样。两人对视一眼,心脏都扑通扑通的跳着,还是江婉容先开了口,“云霞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问还好,一问长平长公主的眼眶瞬间红了,眼睛一眨泪水就滚落下来。她自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用帕子擦了擦,似乎遇上了什么极难开口的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是有些事儿,她相中了一个人,我和她父亲都不肯同意,这才闹了起来。”
她说着说着就捂住自己的脸,“哪有像她这样上赶着要嫁人的,那人还是一个……我都嫌弃丢人,一直替她瞒着。谁知道这丫头发了狠,开始闹着绝食,我是实在没了办法。你们同她一起长大,感情一向是好的,也帮我劝劝她。”
江婉容和俞姣姣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了一遍,怎么也猜不到是这个原因,顿时面上就有些复杂起来,心中对云霞充满了敬意,果真是个狠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就突然给她们一个惊雷。
俞姣姣不大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安慰长平长公主的事情就落到江婉容的头上。两个人陪着长平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去了云霞的院子。
她们来这里都来了不少次,也没有故作客气,直接推开门进去。
谁知道刚打开门,一个玫红色的迎枕就迎面飞了过来,俞姣姣手急眼快地将引枕抓住,一道娇弱阴沉的女声接着响起,“都给我滚,我说了我不想吃。”
底下的丫鬟被吓了一跳,颤着声音说:“县主,俞姑娘和江姑娘过来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云霞从屏风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你们两个人过来吧,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江婉容和俞姣姣见到云霞的第一面就被吓了一跳,云霞是个出了名的病美人,可说实话她一直被精心养着,除了气色差点与正常人实际没什么区别。
可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个真正的病人,整个人瘦了一圈,厚重过长的刘海遮住小半张脸,脸色阴郁像是个会行走的骷髅。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江婉容忍不住问。
等屋子里就剩了她们三个人,云霞就丝毫没有形象直接往床上一躺,伸着手说:“先别说这个,你们谁带了吃的吗,我都饿了好几天了。”
谁随身还带着吃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找晴安出去,偷偷送了点糕点过来。
云霞就抱着一盘糕点,坐在床上边吃边聊,“你们你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我懒得再说一遍,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那男人是谁?”俞姣姣皱着眉头开口。
不说是她,就是江婉容也想知道,她们和云霞认识这么多年,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云霞有喜欢的人。
云霞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会儿,而后漫不经心地说:“哦,你们见过的,就是我的那个暗卫,叫朱阳。”
两个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俞姣姣甚至直接飚出一句脏话,她们顿时理解起长平长公主的愤怒来。先不说两个人身份上的差距,单说那朱阳她们也是知道的,从小被王府收留培养,因武艺高强送到云霞身边保护她。现在倒是好,保护保护着就将人家的宝贝疙瘩勾搭走,忠义全失,算得上什么大丈夫。
俞姣姣出身武将世家,对此更为敏感一些,犹豫着开口,“你还是留心些……看他是不是真心对你的。”
“自然是。”云霞低着头,沉默着往嘴里又塞了几块糕点,将两颊都塞得满满时,平静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若是你们也是过来劝我的,就先走,我不想为了这个和你们吵架。”
云霞脾气不好,可也很少说这样的重话,俞姣姣有点上火索性就直接闭嘴。
气氛有些僵硬,江婉容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直接坐在两个人中间,“问问也不行,就那么宝贝着,比得上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再说了,姣姣生气也是对的,我们关系这样好,你居然一点口风都不露,全然将我们当成了外人。”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最近才喜欢上的,谁知道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就直接被发现了。”
云霞没了胃口,将盒子放在一旁,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们也别想什么侍卫为了上位,勾搭主子的事,实际上他压根也不喜欢我,全是我两头担子一头热。我娘知道了,直接将他赶了出去,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是我估摸着离了我,他不知道心里有多快活。”
她抬头看向江婉容,笑得灿烂,“我和他说,娶了我之后,他就可以平步青云,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获得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和地位,他说他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反正我只是馋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呢,就被他裹成粽子送了回去。还真的是恼人,我就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呆子。”
“就那么喜欢么?”
“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也不会后悔。”她没能忍住,偏过头去哭了出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们肯定也心里笑话我不知廉耻,笑就笑呗,她们都是这么说,我能怪一个,还能怪一群不成。”
她抱着双膝坐在床边,头发披散开来,越发瘦弱,像是一只烛火面对外面的大风大浪时,依旧倔强地保持那一点微弱的光芒。
江婉容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说到底她也没做错什么,就是突然爱上一个人,这个人同她的身份差距有些大。然后她就要为了这份感情,同家人决裂,不吃不喝将身体糟践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谁笑话你了,净学着给别人扣帽子。”俞姣姣想了想,抿唇说:“那你后面准备怎么办?”
“磨着呗,看什么时候我能出去,然后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云霞听出了她语气的松动,又凑了上来,冲她眨了眨眼睛,“但是你知道啊,我估摸着他会去参军,你回去帮我打听打听。”
☆、042
“你想都不要想, 回头要是给长公主知道了,定是饶不了我。”俞姣姣想都没想就直接将她拒绝了,从床上坐了起来, “旁的事儿都好说,这种事让我怎么帮你,出了岔子倒是害了你一辈子。”
云霞没有辩驳,慢慢转过头,眼神幽幽地盯着江婉容。
江婉容虽说也同情她, 可毕竟还没有糊涂, 也直接拒绝了,“我没有这门路,有你也是别想的。”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掺和, 一个不小心就弄得里外不是人,可她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声,“他也未必喜欢你,你付出这么多代价是值得的吗?”
“不知道,”云霞顿了顿,才缓慢开口, “可我怕现在放弃了,以后一直会后悔。你们就帮帮我, 就这么一次,我又不会做什么,只是想亲口问问他。他要是真的说不喜欢我,我也认了, 老老实实听家里的安排。”
江婉容没有说话,倒是俞姣姣最后被缠得烦了,将事情应承下来, 不过仔细交代了几遍,“我们说好的,只是去看看,问两句话就走。你要是有别的心思,我直接将你打晕了带走。”
云霞达到了目的,这个倒是应得很快,“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保证就是去问问话,不做旁的。”
尽管她这样说,江婉容多少有些不信,出来的时候,她倒是问了俞姣姣,“你真就这么答应了?也不怕她闹了事情。”
“不答应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闹腾下去也没多少意义,还不如直接让她死了心,大不了我多照看一些就是。”俞姣姣想着这个事情都觉得有些头疼,有些话不好当着云霞的面说,此刻倒是没了顾忌,“她这么没头没脑地陷进去,也不怕是受了哄骗。”
“怎么说呢,个人有个人的主意,强求不来。”江婉容转了话题,“别说这个了,倒是你,云霞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你也没个中意的?”
她突然想到周将军,略微提了提,“上次见到的那位周将军,我觉得还挺好,看起来同你关系也不错?”
“周景韦?”俞姣姣往马车后面靠了靠,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人是还不错,武艺还算可以,倒是个值得较量的对手,我和他私底下还比试过几回,不过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旁的发展。”
“怎么没可能,我可是听说他对你有那么几分意思。”
俞姣姣完全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你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消息,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我同他也接触过不少次,他都快把我当成兄弟,怎么就传出他喜欢我来着。这话可是不能乱说,传出去我该怎么面对他。”
江婉容一噎,索性就直接不管,感情的事情她自己还没琢磨明白呢,管别人干什么。
虽然她没有再提起,俞姣姣到时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隔天偷偷溜去马场的时候,再撞见了来练骑射的周景韦,她总觉得哪哪都是别扭,连手脚都摆放都不自然起来。
她一连射空了三件,周景韦这才察觉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张弓搭箭,一箭稳稳射中红心后,他才偏头,闷声说:“你今天有些不高兴。”
“没有,只是想起个玩笑而已。”俞姣姣穿着一身劲装,头发被高高竖起,朝气蓬勃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如同玩笑般说:“有人说你喜欢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联想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对外澄清了一下,总不能污了你的名声。”
周景韦眼帘垂了垂,而后转过脸去,默不作声地对着靶子连射了两箭,每箭刚好从原来的箭身上劈过去,直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