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凌顾宸一步都不敢走远,就是晚上陪夜,他也握着她的手,趴着睡。
苏琬清楚自己劝不了他。他们心中都明白,这像是一个倒数。
在一起的时光越来越少,也就越来越珍贵。
仅仅是握着他的手,她都觉得安全。
她每天都受苦,躺得脑袋充血、发晕,还是不敢有大动作。但她咬着牙把这些难受忍下去,只为让女儿的出生更安全。
在阵痛来临的时刻,苏琬心中恐惧又期待。
失去第一个孩子的可怕回忆又涌上来,在每一阵疼痛的间隙侵袭她的感知。
焦躁等待的同时,她还叮嘱韩秋肃,“宝宝在家还好吗?”
“它很好。”
“你照顾好它呀。”
韩秋肃按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慰,“别担心,什么都别担心。”
她不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或许她的身体又会吃不消,一睡便不醒。就算她没事,几天之后她也再不能见到妙妙和家人。
她不怕死,只觉得在这个时刻放心不下,因而焦急。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心里只剩愧疚。她疼得流泪,坚强糖衣下包裹的脆弱都显露出来。
她抱着韩秋肃轻声地哭,“对不起,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韩秋肃紧紧搂住她,“别这样说。”
凌顾宸别过脸,垂下目光。他知道她的心结,更是不会在这样几乎接近生离死别的时刻干涉。他比她更伤心。
她哽咽着,说的话都不成句。韩秋肃一直哄,哄了许久,她才平静一些。
这些天,她做的都是这样的托付,托付韩秋肃照顾好宝宝,托付凌顾宸照顾妙妙和她弟弟。
谁都不愿去想那个糟糕的可能,但都不愿提。
生产的过程也不算顺遂,她疼了半天,还是无法顺产,医生把她送进手术室。
闭上眼的那刻,她像是又掉进那个灰霾色的,诡异又温馨的梦境里。
四肢渐渐恢复知觉,像是有温暖的流水缓缓抚过皮肤。苏琬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病房里一片朦胧的白色灯光。
那个熟悉又让她感到安全的声音轻柔地唤她。
她动动干涸的嘴唇,“顾宸?是你吗?”
凌顾宸扶着她坐起来,“要抱抱妙妙吗?”
她终于看清床边小摇篮里那个裹在水粉色襁褓之中的小小身影。
她释然地笑,欣喜地点头。王舒把妙妙小心翼翼地抱起,递给她。凌顾宸催着她喝点水,她匆匆喝了一口,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妙妙身上。
怀里像是有团软软的棉絮,温柔又脆弱。
初生婴儿的皮肤泛着红色,又皱皱的。她闭着的小眼睛微微颤动着,额头有几缕浅褐色的蜷曲头发。
苏琬移不开目光,搂着女儿的模样像是珍藏着昂贵的珠宝。
凌顾宸微笑道,“像你,是不是?”
她贴近他怀里,激动地又开始掉泪,笑容却真挚,“那么小呢,都看不出。”
“我看出来了,”他用手指摸摸妙妙的脸颊,“大眼睛,头发带点自然卷。”
苏琬笑得很开心,忍不住低头,亲亲女儿的面颊。妙妙的嘴唇动了动,继续睡着。
凌顾宸轻柔地吻苏琬的唇,他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她醒来的那一刻,他也终于如释重负。这几个月,他的煎熬一点没少。
“你现在就遵医嘱,好好休养。放心,医生签字以前,谁都不能带你走。”
苏琬点点头。
他压低声音,“我都安排好了,放心。”
她倒是不怎上心,只在乎妙妙,“别想那些没用的,我要陪妙妙。”
凌顾宸宠爱地摸她的长发。
苏琬的精神渐渐恢复,术后一周,她终于能下床走动,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她最爱在病房里来回走动着,哄怀里的女儿。
妙妙饿时会发出娇憨的哭声,十分可爱。
韩秋肃定时来陪她,她把妙妙递给他,笑道,“你抱抱。”
她第一次在韩秋肃那菱角分明的硬汉面庞上看见犹豫与疼惜混杂的表情,他小心翼翼,想抱又缩回手,“我怕我抱不好。”
“哪会。”她轻轻把妙妙放进他怀里。
“我担心我的手……”
“没事的,她很轻,你单手就抱得住。”
韩秋肃左手搂住那个小小的襁褓。妙妙好奇地看看他,不哭不闹。
她的眼睛与苏琬很像,瞳孔是宝石般的浅铜色。
韩秋肃笑得愈发温柔,“她像你。”
“真的吗?她那么小,都没长开呢。”
“她是不是挺喜欢我抱的?”
“当然。”苏琬摸摸妙妙的脸颊,对上韩秋肃的目光,轻轻拍他的肩膀。
他们心中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妙妙的到来正慢慢将这个伤口愈合。他们不必多说,就能从对方的眼神里感受到这份宽慰。
韩秋肃一开始还犹豫,不过几分钟,就对抱着婴儿的奇妙感受变得爱不释手了。
他哄了会儿妙妙,才同苏琬谈正事,“我们已经安排好送你回瑞士,苏逸会来接你。”
苏琬的情绪毫无波澜,她没兴趣之后的旅途,眼中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笛澜,你要听我们的安排。”韩秋肃苦口婆心地劝。
她知道这是他们打通黑白两道,运用各种人情和威胁弄出的一线生机,给她一次逃亡的机会。她漫不经心地点头,“嗯。”
韩秋肃看出她不愿多谈,但好在这件事上,她也是身不由己,闹不出其他幺蛾子。
“我会送你去,带着宝宝。”
听到宝宝,她才欣慰地笑笑,显得高兴了些。
韩秋肃不露声色地叹气。
不只是他,凌顾宸也一样劝。他自然不舍得与她这样分离,但只要她能自由地生活,他就接受忍痛割爱的局面。
苏琬不争辩,草草地答应。更多时候,她都只想与他们聊妙妙。她的目光似乎没法从妙妙身上移开,妙妙伸伸手,动动脚丫,就能让她笑得格外开心。
妙妙发出含糊不清的嘤呜声,她就试着与她对话。
妙妙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不过两周,他们就发现了这一点。她笑的时候眯着眼睛,嘴角向上弯,惹人怜爱。
出了这道门,等着她的就是无尽的卷宗和蠢蠢欲动要让她归案的警署人员。苏琬却心无旁骛,每晚抱着女儿在窗边看月亮。
快到了一个月的时候,覃沁来看她。他穿着医护的制服,胸口挂着证件。
罗安跟在他身后,进来以后,他就用身体抵住门。
覃沁推着医院的餐车,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把一顿丰盛的晚餐一样样放在茶几上。
苏琬见到他便十分开心,“你穿这样很专业。”
“那是,职业特工,穿什么像什么。”覃沁嘚瑟得拉拉工作牌,“而且凭我的医学知识储备,当个赤脚医生没问题。”
她笑得眯起眼睛,“芸茹怎么样?到现在都不能出院,岂不是闷坏了?”
“放心,只要能帮你,她怎么都坐得住。”覃沁关切地看看她,“你精神不错。”
“嗯,你抱抱妙妙。”
覃沁从她手里接过婴儿,感叹道,“抱女儿和抱儿子真是不一样。抱女儿的时候,说话都不敢大声。”
苏琬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然后不舍地扒着他的手臂。
“没事,”他轻声劝,“我一会儿再走,你再陪陪她。”
她点点头,泪水像珠子般掉落,好似烫伤她的脸颊。
覃沁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只是短暂的分别。”
“我知道。”她拼命把抽泣声压下去,不想让妙妙听见她的哭声。
“妙妙有两个哥哥,我们都会疼爱她。”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誓言。
“谢谢……”苏琬最后轻轻吻吻妙妙的脸颊,“走吧。”
覃沁单手抱着妙妙,单手把她搂进怀里,“在瑞士好好照顾自己。”
苏琬垂着眼擦泪。
覃沁在餐桌上垫了软垫,把妙妙放在其中,盖上送餐时的布。看上去只是个水果篮子。
妙妙睡得十分安稳,一点不知此刻的分离。
覃沁重新戴好医用口罩,推着餐车,走到门口时,他与罗安会意地点点头。罗安给他打开门,看着他在门口的警员面前离去,才重新关好门。
苏琬看看桌上的晚餐,毫无胃口。她望向天空中的月亮,那月色在她的泪眼中朦胧一片。
罗安走到她身边,“决定了吗?”
她擦干眼泪,语气变得镇定又冷血,“我早就决定了。”
“接受我的提议?”
“这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不怕跟他一起死。”
“我知道。”罗安与她并排站好,指指对面建筑最上方的露台,“那个位置。”
苏琬微微扬头,“自然。”
罗安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罗安。”她忽然轻声唤他。
罗安转过身,看她的眼里依旧是漆黑的深渊。
“谢谢。”
他依旧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表示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