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将东方的天空点亮的时候,移动病床推到了席默临的病房门口。
病房外站满了人,护士、值班医生、保镖……然而谁都没敢上前去敲门。
江显璋站在最前面,手都已经抬起来,最后又放下。
转过身,吩咐:“再等等。”
一墙之隔的病房里,沐晚依偎在席默临的怀里,两人面对面挤在窄小的病床上,已经不知道这样静静地看了对方多久。
时间仿若停止,一眼,就是万年。
沐晚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自男人的眉骨处滑下,顺着侧脸的线条,停留到下巴。
“又瘦了。”她低低地说。
席默临轻笑:“心疼了?”
沐晚没有说话,紧紧搂住他结实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席默临怔了怔,抬手抚上她的长发。
她从来没有这么黏人过,所以他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担心和害怕。
而他,其实也是怕的。
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了牵动着呼吸和心跳的那个人,所以人都会变得胆小起来?怕万一,怕有什么三长两短,怕不能跟她继续走下去……
“沐晚。”他声音艰涩,“我……”
“好了。”上一秒还紧紧抱着他的女人突然离开,拍拍他的肩膀,说,“该起来上战场啦!再磨蹭下去,估计医生要来砸门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甚至还带着轻松的笑意。
席默临的心脏隐隐作痛,却还是顺着她弯了弯嘴角,“嗯,去开门吧。”
沐晚就下床去,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如碎片般瓦解。
她走到门边握上门把,手背上的骨节透出青白色。
即使不用回头,她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注视着她的目光。炽热的,藏满了深刻感情的目光。
“我等你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一把拉开了门,迈步走出去。
***
恬恬蹲在医院主楼外的花园里,垂着小脑袋盯着地上的小草看。
小草的叶子细长长的,上面还兜着一颗亮晶晶的露珠。
恬恬已经盯着那颗露珠看了许久——从爸爸被推进手术室里开始。
脚边有几只蚂蚁在搬运食物,排了整整齐齐的队伍,像一条笔直的、黑色的线。然而那颗露珠的突然坠落,打乱了整个队伍的平衡。
一只小蚂蚁丢了食物掉了队,在恬恬的脚边慌张地转来转去。
恬恬抱着双腿,将小小的下巴抵在膝盖上,望着在她脚边乱窜的小蚂蚁。
“你别怕,你会找到家的。”她轻轻地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怕。”
“你知道吗?我爸爸在里面做手术,他要给我爷爷捐肾。小蚂蚁,你知道肾在哪儿吗?”她抬了抬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腰,“在这里,是显璋叔叔告诉我的。”
说着,她偏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的江显璋,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显璋叔叔说,割掉一个肾就跟拔掉一颗牙差不多,对身体不会有什么损害,所以爸爸不会有事的,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我却看见妈妈和奶奶偷偷掉眼泪……”
“如果你的爸爸受伤了,你也会像我这样担心吗?”
小蚂蚁继续在她的脚边转来转去。
恬恬拨了拨面前的小草,颓唐地垂下头。
“叔叔会没事的。”
伴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出现在恬恬的眼前。
恬恬仰起头,呆了呆,欢喜地喊:“小哲哥哥!”
钱予哲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弯腰替她拍了拍裙摆上沾到的水珠。
恬恬抓着小哥哥的手摇啊摇,“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奶奶不许她出去乱跑,妈妈这段时间又很忙,她不敢给他们添乱。已经好久都没有出去玩,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钱予哲说:“爸妈来医院看叔叔和阿姨,我猜到你也会在这里,就跟着来了。”
看小女孩眼圈有些泛红,他又说,“叔叔会没事的,我查了资料,换肾不会危及生命,只要以后注意保养,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你别害怕。”
恬恬强忍着眼泪点头,“嗯,我不害怕!”
钱予哲就扬了扬嘴角,握住她捏着自己小裙子的手。“我带你回去。”
江显璋蹲在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瞅着不远处那个小绅士成功牵住了席家小公主的手,不由暗叹:年轻可真他妈好啊,这么紧张的时刻,一对小屁孩也能塞他一嘴狗粮。
四十五度角仰头朝天空吐了一口烟圈,江显璋将烟蒂投进一旁的垃圾桶,拍拍手站起身来,跟在两小只的身后往医院里走。
医院里面,第一手术室和第二手术室都亮着灯。
沐晚守在第一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身边坐着冯思思。
冯思思一家原本在国外度假,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国内,赶到时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
她握着好友的手,唯一的感觉就是冰凉。
她知道沐晚怕极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家,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有事。放心,手术会顺利的。”
沐晚迟钝地点头,目光始终看着那盏亮着的红灯。
而席辛汵坐在对面的另一张长椅上,一直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那佛珠是她爬了快一天的山,每上一个台阶就磕一个头,亲自到庙里为儿子求来的。
席辛汵从不迷信,可此时此刻却只能寻找寄托,才能安放她心中无边无涯的担惊受怕。
神明在上,一切罪孽由她而起,她才是不折不扣的罪人。若有惩罚降报,全数照着她来,求再不要殃及她的儿孙后辈。
若她的儿子今日平安无事,她愿从此闭门不出,焚香供奉,以余生赎罪。
整个走廊里静得呼吸可闻,直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像一颗石子投向湖面,惊起涟漪无数。
走廊那头,是沐晓和江显璋一前一后匆匆而来,沐晓抬头扫一眼前方门框上“手术中”三个大字,疾步走到姐姐面前。
“媒体知道席默临捐肾的事了,已经将医院大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沐晚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从椅子上直直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