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抬起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背影:“什么叫死不了?是我让你绕一圈拐进二道的,我想你甩开他,没想让他撞车,万一他有什么事会查到我们头上来的。”
靳朝将烟拿到手上,半垂着眸:“全国每天那么多车祸,都怪附近的车?”
“可是,你们这是,这是非法飙车啊,万一有人报警怎么办?”
“能怎么办,谁知道我们在场?”
“其他那些人......”
靳朝嗤笑了一声:“顺便把自己供出去?”
“如果有路人看见呢?”
“我不认识那群人,这条路还能不给我走了?”
“群里那个定位,群……”
群解散了,全员禁言,没有留下任何聊天记录,交易是现金,无法追查,附近是未开发的地段,连监控都没有。
姜暮突然感觉一股凉意从脚蔓延至胸口,她将信封狠狠甩在座位上,拉开车门下了车一把狠狠甩上门盯着他:“即使做得再隐蔽又怎么样?万一出了事呢?为了钱难道还要把命搭进去了?今天是他,明天是你呢?钱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过着这种命悬剑上的生活?”
靳朝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眼窝深邃得像无法探索的星海,他的声音仿若从山谷里传来,带着浑厚的压抑重复低喃着:“命悬剑上的生活。”
他的唇边突然划过一丝讽刺的笑意:“那你觉得我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冷风吹起姜暮的短发,她转身走向崖边,看着无际的黑暗,回答他:“不知道,起码不是这样的,不能安安稳稳吗?”
“既然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靳朝将烟扔在泥土地里,厚厚的鞋底碾了上去,直至将烟头彻底踩入地底再也挣扎不上来。
“我和靳强刚来铜岗没地方住,租了个地下室,没有窗户没有光,白天当晚上,只要下大雨屋子能淹到腿,作业书包床垫全泡在水里,还有老鼠尸体漂在水上,只能把桌子拼一拼睡觉,第二天再把积水一盆一盆往外泼。
他听人说可以介绍他去做土石方,要交介绍费,把身上的钱都交了出去,那个人电话直接成了空号,我们连地下室都没得住。
睡过天桥,睡过马路,睡过澡堂子,你跟我说钱不重要?
后来他终于找了个靠谱的工作,碰上赵美娟,他离过婚,赵美娟是头婚,他没有房还拖着我,好不容易凑足了首付,一点工资每个月付完房贷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学校一要交钱我就得在他们房门口拿着缴费单为了两三百块难以启齿,你说钱不重要?
二十年的房贷,无止尽的医药费你以为靳强一个人能抗得住,他最难的时候没有丢掉我,你觉得我应该对你爸拍拍屁股走人吗?”
北方的天际挂着一颗最亮的星,无数漆黑的夜里那颗星星指引着姜暮,她顺着它的光亮一点点摸索到今天,她以为,以为爸爸和靳朝离开她以后,她的生活从此四分五裂,在她羡慕其他孩子有爸爸,为了自己的情感需求伤春悲秋时,大地的另一头靳朝却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甚至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姜暮再抬起头时,那颗星星依然挂在北边,只是它的光变得刺眼,像冰锥扎进她的心脏,让她泪眼模糊。
她转过身对他说:“我妈知道吗?知道爸过来被骗的事吗?知道你们没地方住的事吗?”
黑暗的光影勾勒出靳朝的侧脸,他低着头,在姜暮提起姜迎寒时,他眼里的神色到底还是波动了一下,只是最终归于一片死寂,淡淡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他们离婚了。”
姜暮几步走到靳朝面前,噙泪望着他:“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不至于要去干那些铤而走险的事。”
靳朝撩起眼皮,表情淡漠嘲弄地说:“对我来说只要能弄到钱就至于,命悬剑上的生活又怎样?命都没了还怕悬在剑上?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事,对,你说的没错,你来这里不过就是上一年学的,本来就不应该掺合进来,现在知道怕了?”
姜暮踮起脚死死抓住他的前襟吼道:“你非要这样吗?光明大道不走,偏偏一条道走到黑?”
靳朝只是低垂着眼眸,对她说:“松手。”
“不松,我为什么要松?”
靳朝的外套被她死死攥着皱在一起,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最后一次警告道:“松手。”
姜暮睖着双眼拽得更紧:“你看我会不会松?你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吗?”
靳朝下巴微抬,削薄的唇抿出一道邪性的冷厉,直接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提离地面回身压在车门上,逼近道:“你想管是吧?以什么身份管?你还以为自己姓靳?你连姓都改了,你忘了自己姓什么我提醒你,姜暮。”
她在他面前太小只,整个人被他锢在车门上脆弱却又固执地望着他,靳朝身上那强悍却森冷的气息覆盖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姜暮的心脏,她气得连身体都在发抖。
他没有喊过她的名字,来到铜岗后他从来没有一次连名带姓叫过她,就连靳强也没有,他们都是在意的吧,一个小小的姓让他们的关系,让他们的生活从此天南地北。
她的声音哽咽着问他:“所以…这就是你不回来看我的原因?你怪我们?怪妈让爸净身出户,你恨她对吧?”
靳朝握着姜暮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下,渐渐耷下眼皮嘴边挂着不屑的弧度将苦涩咽进身体里,拉开车门,把姜暮重新塞进车内,再关上门。
姜暮坐在车子里面,靳朝站在车外一根接一根抽着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事实上他们的儿时,吵架几乎充斥着每一周的日常,为了玩具能吵,为了吃饭能吵,为了玩能吵,甚至为了一根粉笔都能吵,可每次都是靳朝退让,他可以把玩具让给她,可以把好吃的鱼籽和鸡胗让给她,可以迁就她陪她玩那些在他看来幼稚无聊的游戏。
可是有一件事他不会退让,每周六下午去模型店,即使姜暮对着他哭闹,即使靳强和姜迎寒都不准他去,他也会梗着脖子独自站在门口僵持到他们拿他没有办法。
姜暮清楚他可以对所有事情做出让步,可他真正想做的事,没有人能拦得住,从小就是这样,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愈发焦虑,她怕他在向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走去,她怕他的未来会重蹈覆辙,她怕她走了以后他会更加无所顾忌。
不知道过了多久,靳朝接了个电话,随后灭了手中的烟敲了下车窗问她:“靳强打电话来了,回去吧?”
“不回。”姜暮没有看他,没有落窗,只有这两个字。
靳朝绕回驾驶座关上车门,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子睨着她,她一生起气来,脸总是嘟嘟的,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靳朝的语气缓了几分:“怎么样才能回去?”
“你先答应我。”
靳朝身边情史最丰富的就是金疯子,虽然谈了很多对象,但是一般不出三个月就被甩了,常年在被甩和失恋的路上狂奔。
一失恋就喊兄弟出来喝酒,喝到后面大家也习以为常了,颇有种他为了喝顿酒才去体验恋爱的感觉。
金疯子最常说的就是:“女人吧,一委屈起来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特对不起她的事。”
虽然靳朝从没有过这种烦恼,但此时看着姜暮嘟着脸的模样,他也莫名其妙有了这种感觉。
靳朝无声轻笑着,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眼里已经重新挂上松散的神色:“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姜暮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出来的,没好气地说:“答应我干正经事,别瞎混了,你不答应今晚就都别回去了。”
靳朝绷着下巴目光很静,墨瞳淡淡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放下靠背直接躺了下去。
姜暮坐直身子急道:“你……”
靳朝双手交叉在脑后,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那就不走吧。”
姜暮气得快要爆炸了,靳朝还干脆闭起了眼,要是小时候她早跨到他身上跟他干一架了,现在又打不过他,又不敢跨他身上去,只能也把椅背一放,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过身去。
靳朝听着她故意闹出的声响,眯起眼朝她看去,她拿背对着他,缩成一团。
靳朝脑子里的事太多,被姜暮今晚一搅,得好好顺一顺,所以他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
倒是姜暮,躺下去后没一会呼吸就均匀了,靳朝坐起身盯她看了看,她微卷的睫毛乖巧地顺着,睡着了还微微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抬起拇指轻轻抚了下她的眉心,姜暮翻了个身,柔润的脸笼在月色下像镀了层温柔的纱拂过他的心口。
他无根无源,从南到北,这是唯一一个会始终牵挂他的人啊!
无论夜有多黑,路有多长,在这一晚,靳朝心里常年阴寒的角落因为眼前的人透进了光。
第37章 37 朝朝与暮暮
姜暮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多久, 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等她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盖着靳朝的外套, 她坐起身透过前挡玻璃看见他站在崖前, 天际的东边透着微微的光, 点亮他高大修长的背影。
她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直到靳朝回过身来, 一个在车中, 一个在崖边, 微弱的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向她走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他们之间到底还是谈崩了, 靳朝没有答应她,姜暮心里也不痛快。
在天完全大亮前, 车子从小道开回了车行的后院, 靳朝将车子停了进去,换了三赖的车送姜暮回靳强家。
路上的时候,姜暮的手机响了,她接通说了几句话, 挂断后她盯着早晨清冷的街道对靳朝说:“我妈到铜岗了。”
靳朝依然目视前方, 眼中一片沉寂,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指截泛着白,直到把姜暮送到靳强家楼下, 看着她往楼栋走去,靳朝才突然下车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在哪?我送你过去。”
姜暮回过身告诉他:“丽缘酒店,你知道吗?”
靳朝点了下头。
“我上去拿行李。”
明年就是大年三十了,一早靳强就带赵美娟和靳昕去他老丈人家过年了, 家里贴上了春联,但没有人,冷冷清清的。
进了屋后姜暮径直走进房间收拾东西,姜迎寒在丽缘酒店订了房,让她带上行李过去找她。
屋里很安静,靳朝坐在客厅拿着手中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桌面上,半晌,他忽然问了句:“待会就回去了?”
姜暮不准备带什么衣服,将需要的材料收进行李箱,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明天早上。”
靳朝便什么也没再问了。
她将行李箱从屋里推出来,靳朝起身接过箱子下了楼,姜暮把门重新锁好跟在后面。
丽缘酒店在火车站附近算是一家比较大的酒店了,靳朝将车子开到附近的街边,下了车把行李从后备箱拿了出来。
姜暮垂着视线接过行李,又飞快地扫了靳朝一眼问道:“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靳朝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睫:“不了。”
而后看向丽缘酒店的方向,对她说:“你去吧。”
姜暮猜到了他不想见姜迎寒,便推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往酒店走去,几步之后她回过头来看见靳朝已经上了车把车子开走了。
她到底心情还是很失落的,临走时还跟靳朝吵了一架,大过年的,走得都不痛快。
姜暮推着行李进了丽缘酒店见到了姜迎寒还有那个chris,chris对她挺热情,帮她安顿行李问她最近生活怎么样?
倒是姜迎寒抱怨了两句:“这里空气真干,你记得多涂点润肤霜,别顾着睡懒觉不涂防晒,脸吹得干巴巴的。”
过会又说:“早上下了火车跟你chris叔叔在附近吃了个早点,一碗糊得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就没食欲,跟你爸做出来的东西一样倒胃口。”
以前姜迎寒也会偶尔说这种话,每当说到什么不好的事,会带一句靳强,从前姜暮没什么感觉,也习惯了。
可现在听在耳中,却有些刺耳,不管是姜迎寒对靳强的评价,还是对这里的嫌弃,都让姜暮有些不舒服。
她在刚来的时候也很不适应,觉得这里什么都没有家里好,可时间待长了才知道,赵美娟他们不天天洗澡并不是因为不爱干净,而是这里气候干燥,夏天只要不在大太阳下暴晒,基本上一天也不会出汗,不像苏州,闷热的时候坐在家里不动都会浑身黏腻。
至于吃的,姜迎寒口中那些没有看向的糊糊,她经常看见三赖吃,有次三赖还分给她一些,虽然味道吃不惯,但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们把姜暮的行李拿回房后,没一会就带她去楼下吃饭了。
丽缘酒店一楼有个临街的落地式中式餐厅,姜迎寒和chris点了一桌子的菜。
姜暮坐在他们对面,无声打量着妈妈,她身上穿着她没有见过的衣服,手上戴着不知道从哪来的戒指,就连头发都剪短了,这让姜暮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姜迎寒就没有剪过短发,无论是盘发还是编发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样子,现在看着挺不适应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型的原因,这次姜暮见到姜迎寒后发现她瘦了一些,就连chris的头发也感觉越来越少了,显得更像个外国老头子,她根本不知道妈妈看上他哪点了?肚子大还是没头发?
菜上了后,chris用怪腔怪调的中文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告诉她,他也会烹饪一些料理,如果有机会可以让她尝尝。
姜暮兴致缺缺地应付着,姜迎寒能感觉出来女儿情绪不高,问她:“你是不是作业比较多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实在考不好就来墨尔本,学校已经帮你打听好了。”
然后接下来十多分钟姜迎寒都在说着澳洲那边学校的情况,还让姜暮抽空把雅思先考出来云云。
姜暮心不在焉地听着,说到明天回苏州的事,姜迎寒才提起初四之后约了房产中介和几个有意向的人过来看房,要是谈妥,年后门面和房子就能交易了。
姜暮听到这的时候才突然回过神来,有些难以接受地说:“你要把房子卖了?你好好卖房干嘛呀?”
姜迎寒没想到女儿反应会这么大,也只是跟她解释道:“这次去你chris叔叔家,那边环境不错,周围空气好,开车去城区买东西也方便,以后挺适合养老的,住着也舒服,我既然都决定在墨尔本定居了,也需要放些钱在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