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哥儿兴奋地仰头看爹爹,见爹爹点头,他高兴地道:“我把老鹰射下来,再拿给皇祖父看!”
徐晋垂下了眼帘。
嘉和帝就跟没瞧见儿子的失态一样,眼里只有皇孙天真可爱的小脸,“好,皇祖父等着瑧哥儿长大,到时候皇祖父亲眼看瑧哥儿射老鹰。”
他曾亲手教导儿子们拉弓射箭,带他们骑马狩猎,孙子们他没机会教了,但他会在天上看着。
祖孙俩说完话,嘉和帝恋恋不舍地摸摸孙子脑袋,“瑧哥儿去找你皇祖母,就说皇祖父要见她。”
瑧哥儿最喜欢长辈们把他当大人看吩咐他做事情了,笑着跑了出去。
嘉和帝看向徐晋,平静地道:“瑧哥儿是个好孩子,有你管教他,朕很放心。璋哥儿珝哥儿,他们都还小,性子还没定,你派人好好管教,别让他们长歪了,还有玥姐儿,平时让她多跟阿璇阿珮玩玩,咱们徐家姑娘少,这代终于多了几个,姐妹间别生分了。”
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
徐晋跪在龙榻前,郑重许诺:“父皇放心,儿臣会尽心教导两个侄儿,培养他们长大成人。玥姐儿儿臣更会当成亲生女儿,跟阿珮阿璇姐俩同等待遇。还有福慧,儿臣会把她当亲妹妹,绝不会委曲她。”
他多说一句,父皇就能少费些力气。
嘉和帝相信儿子不会难为几个小孩子,又问道:“明年邱铎孝满,你打算怎么办?”
提及政事,徐晋语气平稳了些,“儿臣会叫他过来问话,他若识趣,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嘉和帝满意地点点头,有时候千防万防,不如直接挑明,真正的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你喜欢傅氏,朕不干涉,但日后登了大位,切不可宠爱她太过,女人的心大了,就不好管了。傅家那边,傅品川兄弟都有大才,傅宸他们兄弟也个个堪当国之栋梁,如何用,你心里有个数,只需记住,别将对傅氏的宠爱带到朝堂,一个不慎,便会害了瑧哥儿。”
儿子可以给傅家施恩,傅家权势大了,将来便可以反过来压制新君,成为瑧哥儿的威胁。
徐晋明白,坦然回视父皇意味深长的打量,“儿臣都懂,绝不会犯糊涂。”
嘉和帝颔首。
外面万全报崔皇后到了。
“你下去吧,朕同你母后说说话。”嘉和帝有些疲惫地道。
徐晋忽然觉得腿有千斤重,重得他抬不起来,看着闭上眼睛休息的父皇,他微微仰首才起身走了出去。在外殿同母亲打声招呼,徐晋派人去请康王怀王安王等人进宫,又命人去通知柔妃母女,最后也让人去东宫传话。
徐晋在王府时身边总是许嘉跟着,进宫后那些太监们终于频繁在傅容面前露脸了,今日过来传话的便是徐晋身边大太监闻公公,“娘娘,太子爷派人去请几位王爷进宫了,也请娘娘马上过去,太子爷还说让您把两位小主子带上。”
傅容心里咯噔一下。
嘉和帝,要不行了吗?
没时间猜测,傅容赶紧吩咐梅香去给阿璇阿珮换衣裳,她自己也换了身素色的,母女三人匆匆赶往崇政殿。
崇 政殿内殿,嘉和帝双手握着崔皇后的手,见妻子眼圈红红的,随时可能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反而笑了,满是怀念地道:“朕还记得第一次去你的院子,没让人传唤, 进去瞧见一个小姑娘坐在丁香树下做针线,半低着脑袋,静谧地像幅画,若不是侧脸太美,朕险些将你当成崔侧妃身边的丫鬟。”
那是两人的初遇,崔皇后当然也记得,拉起嘉和帝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皇上那时只会捉弄人,突然从背后蒙住我眼睛,吓得我扎破了手指……”
嘉和帝目光落到了她手上,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夕阳西下,他半蹲在她身前,帮她吸吮血珠。那时心里想的是这个侧妃真美真柔,宠宠她也无妨,没想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宠了半辈子。
“怨过吗?”嘉和帝攥紧她手,探究地看着她眼睛,“她刚进宫那段日子,你怨过朕吗?”
崔皇后知道他说的是管樱,摇头,哽咽着道:“那次没有。”
嘉和帝在她摇头时,眼神黯淡了下去,听完她的话,眼里又浮现希望:“那哪次怨了?”
崔 皇后泪眼看他,将藏在心里半辈子的话告诉他:“皇上或许不记得了。还是在潜邸时,有一次皇上叫我去园中赏花,我高兴极了,挑了身最好看的裙子,戴上了皇上 赏我的发簪,可我走到附近时,看见皇上跟皇后坐在一起,笑着不知在说什么。大概是那时候还小吧,不懂事,笑着走过去,心里忍不住怨,皇上既然有人陪着赏花 了,又为何叫我?”
她喜欢过他的,只是酸的滋味儿太苦,她强迫自己将他看得淡一些,渐渐的,也就不苦了。
嘉和帝怔怔地听着,仔细回想,却怎么都记不起这回事了。
但他懂了。
她怨的时候,心里真正有他,不怨了,他就只是丈夫了。
嘉和帝抬手帮她擦泪,“委屈你了。”
除了一句委屈她,他给不了旁的,想说如果重来一次,绝不会再委屈她,可不委屈她,钟庭怎么办?他是皇子,他是皇上,注定给不了任何女人一生相守的承诺。
“叫他们进来吧。”看着崔皇后依旧美丽的脸庞,嘉和帝轻声道。
崔皇后只是想陪他说说心里话,不想在最后的时候还骗他,因此也没有盼望什么回应。
万全出去传话,很快,徐晋傅容领头,大大小小的一群人涌了进来。
嘉和帝渐渐暗淡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那里有他骂了十来年的老二,有他引以为傲的老四,有他来不及给他挑媳妇的老六,有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还有璋哥儿珝哥儿瑧哥儿玹哥儿几个小皇孙,还有珍姐儿四个粉雕玉琢的皇孙女……
他们身后,是大魏的万里河山。
视线最终落到徐晋身上,嘉和帝朝他伸手,忽然发现他还有很多话没有交代儿子,只是眼看着儿子朝自己赶了过来,他却再也没了力气……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就那样垂了下去。
“父皇……”徐晋攥住父皇的手,低下头,泪流满面。
傅容在后面站着,看着二公主扑到嘉和帝身上嚎啕大哭,看着康王徐晧兄弟领着璋哥儿几个皇孙皇孙女跪在龙榻前,大的额头触地哽咽,小的或哭或一脸茫然,她也跪了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一片高低不同的哭声里,她听到有人说,“皇上节哀……”
皇上?
是了,先帝去了,今日起,她的丈夫,是大魏新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六一啦,想玩的心扑通扑通跳咋办?
肃王:你换个日子扑通扑通不行吗?!
☆、第270章
嘉和帝驾崩了,徐晋连缅怀的时间都没有,忙得团团转,整整三日没找傅容。
傅容此时已经搬进了崇政殿后头的凤仪宫,她是皇后,每日跟随太后领着内室女眷去守灵,也忙得很,又忙又累,最开始有点眼泪,后来折腾得没有心情怀念先帝了,只能靠往帕子抹东西来催泪。
新旧交接最是容易生乱出事,徐晋没空过来,却让瑧哥儿先在凤仪宫住着,阿珮阿璇还小,一直跟着傅容的。
“娘,我腿疼。”这日跪灵回来,瑧哥儿苦着小脸朝娘亲诉苦。
傅容膝盖疼,因此明白儿子的意思,将小家伙抱到暖榻上,卷起裤腿一看,膝盖都青了,这还是在里面垫了护膝呢。傅容自己不怕这份苦,却心疼儿子,接过梅香递过来的祛瘀膏,拧开盒盖放到一旁,亲自挖了药膏帮儿子抹药,“瑧哥儿再忍忍,过几日皇祖父就要下葬了。”
瑧哥儿不懂,“什么叫下葬?”
傅容一边轻轻抹药一边在瑧哥儿茫然的目光里柔声解释道:“皇祖父没去天上前给自己修建了一处皇陵,现在皇祖父走了,他的棺木就要搬到皇陵里去,那就叫下葬。”
瑧哥儿这几日已经知道皇祖父去了天上,以后他再也见不到皇祖父了,等他长大了射到老鹰皇祖父也看不见,凤眼里就又转了泪儿,眼泪刚要掉,忽然看见阿璇爬到娘亲身后去抓盒盖了,顿时忘了哭,“娘你看阿璇!”
傅容扭头。
阿璇已经将盒盖抓到手里了,坐在那儿正要往嘴里塞,被梅香笑着拦住。
傅容假装着急地劝女儿:“阿璇不吃,这个是苦的,不好吃。”
阿璇认真地盯着娘亲,大概是药膏飘散出来的香味太好闻了,小丫头很快就认定了娘亲在撒谎,推开梅香的手,继续往嘴里送。
小丫头难对付,傅容也不阻拦,对梅香道:“快去准备甜水儿,一会儿阿璇苦了要吃的。”
梅香熟练地配合,去外面吩咐小宫女。
阿璇举到下巴的小胖手就放下来了,定定地望着梅香,等梅香出去后外面传来她大声吩咐小宫女的声音,阿璇眨眨眼睛,再看向娘亲。
傅容笑着哄女儿:“娘让她们准备甜水儿了,阿璇吃吧,不怕苦。”
阿璇终于信了,马上将盒盖放回娘亲身边,连连摇头,一脸嫌弃的小样子。
阿珮在里头坐着玩呢,听到姐姐的声音,她扭头瞅了瞅,继续自己玩。
哄好淘气的大女儿,傅容又给瑧哥儿抹另一边的膝盖,看看儿子眼睫上还挂着的泪珠,无限感慨。人越大懂得越多,瑧哥儿不懂什么是死,却会因为看不到皇祖父伤心,哪像后面那两个小丫头,还只知道玩呢。
“皇上。”
刚把瑧哥儿裤腿卷起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突然跪了下去。
傅容心中一跳,瞥见走进来的那一身墨色绣龙常服的男人,本能地站到地上,“皇上来了。”
徐晋先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才朝她笑了笑:“喊得倒挺顺的。”他第一次自称朕时还有点紧张,傅容倒好,仿佛已经喊了无数次似的。
傅容见他笑得跟以前一样亲近,那因为身份变化多出来的一点点陌生感瞬间就没了,重新坐到榻沿上,继续帮儿子抹药,手温柔地在瑧哥儿膝盖上转动,眼睛满是思念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夜里做梦想皇上,喊得次数多了,当然顺溜啊。皇上呢,要不要我改称臣妾?”
她重生后就盼望能当上皇后,让谁也不敢再轻视她,现在终于当上了,她就喜欢喊徐晋皇上,喊了,才有真实感。而且每次吩咐宫女太监回徐晋的话,让他们告诉皇上如何如何,喊一次皇上,傅容心里就美一分。
徐晋看着妻子,在她脸上看到“小人得志”四个字。
不过能让她如此得意高兴,他感觉也不错。
抱住爬过来的阿璇,徐晋熟练地从傅容身上摸出帕子,虚掩着鼻子跟她说话:“以前怎样还怎样,少想些用不着的,瑧哥儿没戴护膝?”
“戴了。”傅容指着那边椅子上的两条护膝道,“还是太小了,没办法。”
“父皇我不疼。”瑧哥儿仰头道。
儿子懂事,徐晋摸摸他脑袋,将里面一点都不想父皇的阿珮叫过来,一边抱一个,额头抵着傅容额头问她这边可有什么麻烦。瑧哥儿已经习惯父皇这样同母亲说话了,乖乖坐在两人中间,扭头去逗妹妹。
旁人瞧见皇上皇后这样额头相抵,不知该多羡慕帝后的浓情蜜意,简直比新婚燕尔还腻乎。但若阿璇阿珮姐俩知道父皇其实是嫌弃她们“臭”才去闻娘亲身上的香的,怕是再不肯让徐晋抱了吧?
幸好她们还不懂。
傅容微微摇头,满足地回徐晋:“有娘帮我,都挺顺利的,皇上那边怎么样?看你都瘦了。”
徐晋叹息:“忙得很,这样也好,没有空闲想太多。”
傅容知道他指的是先帝去世的事。
不知该怎么安慰,傅容问他晚饭怎么安排,“在这边吃?”
徐晋嗯了声。
饭后孩子们都去正房后面的厢房睡了,夫妻俩隔了几日终于再次睡到了一张床上。
徐晋表现得再正常,傅容也知道他心里肯定难过呢,被徐晋搂到怀里后,她心疼地抱着他,轻声劝道:“皇上再难过,每天还是要按时吃饭的,父皇突然去了,这皇宫里就靠皇上撑着了,你别累垮了自己。”
徐晋轻轻应了声,“我知道,浓浓别担心。”
傅 容确实不担心了,因为她感觉到徐晋现在似乎也没在想丧父之痛,她身体僵硬,突然不知该怎么办了。先皇后去世时,她跟徐晋也守了三个月的孝,当天晚上徐晋就 抱着她折腾了一次,丝毫不将三月孝期放在眼里。但这次是嘉和帝驾崩啊,以傅容对徐晋的了解,他短时间内应该没那种心思吧?
可是抵着大腿的……又那么明显。
“皇上……”
“别喊我皇上,”嘴上声音有点无情,徐晋却将傅容搂得更紧了,声音沙哑,“出孝前晚上都别那样喊,出孝后再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