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七岭村里, 刘美青低头抹着泪,嘴里愤愤地骂着:“太过分了,亲孙子亲侄子, 去趟齐城都不说让到家里坐坐。”
“你娘是真不打算要你这个儿子了啊。”
家里老大两口子结婚一年多了, 媳妇子肚子不见动静, 亲家那边非得说让他们去省城查查。
其实他们小两口没怎么着急这件事, 没怀上的原因是他们没计划要。
但东城家的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 很乐意跑趟省城, 觉得这是个跟骆家二叔攀关系的好机会。
东城家的是这么说的:“娘,我豁出去了,毕竟是子嗣大事, 他们不搭把手不合适, 到时候就直接给奶奶或者东城他婶子打电话,让他们帮着介绍个医院或者大夫的。咱们又不是刻意奔他们去的, 应该不至于连这点脸面不给吧?”
结果廖春华接到孙媳妇的电话,道:“你们结婚才多长时间就急成这样子?”听他们打听医院和大夫,廖春华又道,“我哪知道啊?你婶子也不知道, 咱家又不做医院的买卖, 家里也没有生养的,你们既然想来省城查,那就去人民医院吧, 省城最有名的医院了, 行了我电话没电了,挂了吧。”
就没再有旁的话, 更别说叫上家里去坐坐, 吃个饭了。
骆常胜把头往旁边一拧:“娘寒了心, 捂不热了。”
“她那是捂不热吗?她那是奔着老二有钱。你要是有老二那个能耐,你看看她黏糊着咱不。”刘美青气道。
多少年了,那点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两个儿子都成人了,盖房子娶媳妇哪哪都要钱,两口子下了岗没了收入来源,就把县城的房子退了,回到村里。
勒紧裤腰带,又找人借了两个,勉勉强强给俩儿子把房子起了,两口子却没了多余的钱再盖一套房子,暂时住到了他爹这边的西屋里。
刘美青才叫苦,公公不属人,天天喝酒喝到醉醺醺,喝完就开始骂人,跟她后婆婆吵架,吵着就动手。
后婆婆就磋磨她,指使的她一天到晚住不下。
有心跟着大儿子过,她那个大儿媳精的啊…沾上毛就是猴,猴精猴精的,光嘴上说话好听,真往实处落,就闭着嘴不应声,把她大儿子推出来做挡箭牌。
贾东城也是让他那个媳妇子拿的结结实实,媳妇说啥是啥。
小儿子那边呢,房子是盖起来了,可她小儿子说了,住过去行,但等他结婚的时候也必须得是新院子新房子新家具。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住了,将来得重新给我起院子。
他哥就是这样的标准,新媳妇进门的时候院子屋子盖完才俩月,嘎嘎新。
两口子没脾气了。
贾东林也是精的,老大养老,他爹娘凭啥跟着他住啊!
住进去想再请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能两口子单过的日子,干啥要爹娘跟着在里头掺和。
“……老的老的不做人,一天到晚就知道灌马尿,咋不喝死呢?”后婆婆的骂声又断断续续传过来,“老的不做人小的跟着学,谁家那媳妇整天窝屋里守着男人啊?一会会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鸡也不喂,饭也不做,光钻屋里跟汉子睡觉了。”
刘美青嘤的一声就哭了:“骆常胜你是死人啊,我命太苦了,我当初怎么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啊我,你哑巴啊你!”
又骂老天爷:“个死老天爷下你娘x的雨啊。”
今天下雨,没出去卖菜,不出门,就在家里听后婆婆骂,一会儿也不得安宁。
不多时,那边她公公又闹起来了……
骆常胜搓了把脸,头皮发麻,心里顶的难受。
早知道十年前走街串巷那么能挣,他还守着那个破岗位干啥。
他姑做小买卖都挣了,家里盖了两栋小二层,小春跟他姑父住一套,给冯建也准备了一套。
做小买卖那么能挣钱,到他这咋就挣不出来呢?
拉了一腚饥荒,还得整天看他爹闹,听他后娘骂。
跟家里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也不近。
骆常庆跟他掰了,小春那边冯亮当家,这些年跟他关系也远了,上回跟他借钱都没借出来,说手里紧,转头就盖了小二楼。
隔了两天晚上,贾东城小两口兴冲冲的过来,端着个铝盆,一盆粉条,闻着放了不少醋,还有辣椒。
有点像骆常信家在宝井镇上开那个叫啥…酸辣粉店里飘出来的味道。
“爷、奶,爹,娘,尝尝味道咋样?”东城他媳妇叫卢凤玲,说话的时候别提多亲了,笑眯眯的,可就是决口不提让公婆住过去的事。
贾老头刚抿了一口酒,对这盆东西不咋感兴趣。
贾东城的后奶奶一耷拉眼皮:“我不爱吃辣的。”
眼角有新盖上去的淤青,额头上有块新蹭破的皮,结了层痂,低头去盛饭。
刘美青倒是闻着这个味儿精神一震,但她没动手,等儿媳妇盛出来端她脸跟前呢,嘴里还嫌弃着:“你爷奶年纪大了吃不了大酸大辣,弄这么吃不完不糟践了!”
卢凤玲笑嘻嘻的一捅贾东城:“叫你别煮这么多,手里咋那么没数呢?”又道,“赶紧给爹娘盛饭,我给爷爷奶奶多少盛一点,尝尝。”
刘美青:……儿媳妇越过她伺候爷爷奶奶,没毛病,说不出啥来,就是心里莫名一堵,窝了一团火。
不过酸辣粉口味还行。
刘美青没吃过骆常信家的酸辣粉,她倒是听说方子是骆常庆给的,她亲婆婆就在省城鼓捣这个酸辣粉,听人说开了好几家店,都开到首都去了。
听人说、听人说,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大儿媳妇,啥事都得从别人嘴里听说。
“味道还行,也不当饭吃。”刘美青撇撇嘴,就是不想让自家老大媳妇痛快了。
骆常胜倒是认真点评了下:“酸辣爽口,挺好吃。”
贾东城忙殷勤地道:“爹,你觉得不错吧?我奶…咳,我常信叔家他们那个店生意可好了。”
“他们能用酸辣粉挣钱,我跟凤玲肯定也行。我俩商量好了,就在咱们南坪镇开。到时候挣了钱,孝敬爷爷奶奶,孝敬爹娘。”
卢凤玲给贾老头倒酒,笑道:“爷爷,孙媳妇要是挣了钱,天天让您喝五粮液。”
贾老头被哄高兴了,乐滋滋的干了一盅酒,卢凤玲不管她婆婆递过来的眼神,忙又给贾老头把酒盅倒满。
这边骆常胜隐约知道儿子这酸辣粉是从哪儿学来的了,他不好明着问,不然一会儿他爹准闹。
给儿子递了个眼色,贾东城就忙悄悄点点头。
去趟省城没见着那头他叔叔,也没见着他奶奶,但知道他奶奶开的酸辣粉店,两口子连着吃了两三顿。
从店员嘴里知道其他店的地址,也跑去看,尝了尝。
味道确实好吃,酸辣爽口,关键是买卖真好,一到饭点,店里得排队。有一圈桌子都不是他们常见的那种桌子,就围着玻璃窗绕一圈,跟家里弄的那种暖气包似的,前头摆一溜高点的凳子,人一个挨着一个,坐那儿吃。
还有店里弄的什么麻辣串,一串青菜一毛两毛,还有肉菜,肉菜贵,一点点就要四五毛,后厨串菜的人都供不上前头卖。
他爹娘现在就卖菜,他知道行情,看着一毛两毛的,但一算那个利润,真不低。
两口子回来这两天净钻研这个了,总算弄了个七八分像。
七八分像就够了,这边的人又没吃过省城那边做的,生意肯定好。
但就是开店需要凑钱……
骆常胜一听要钱,脸顿时一沉:“没钱,现在还拉着一腚饥荒没还完呢,哪来的钱?”又道,“不行你们先摆个摊子,自己挣来自己攒着,攒够了你们自己去弄店开。”
刘美青也是,刚开始听着挣钱觉得老大两口子还算有点脑子,结果一听跟他们要钱,顿时不乐意了。
这得亏老二今天晚上没过来吃饭,老二要是在,哥俩不得吵起来啊。
如果能抠出钱来开店,谁愿意摆摊子啊,风吹日晒的。
卢凤玲眼珠骨碌一转,殷勤的给贾老头倒着酒,话却是冲骆常胜去的,道:“爹,我们不是跟你们要钱,我们是借,将来挣了钱再还你们。”
“咱家那饥荒不也是我叔跟我二爷爷他们给凑的嘛,明天我跟东城买上点东西过去走一圈,跟亲戚们说明白,钱晚点还……”
又问贾老头:“爷爷,您说呢?我爹娘不支持,您不支持支持您大孙子啊!”
“支持!”贾老头已经喝个半醉了,开始装大头,一推旁边的老伴儿,“老妮子上回来给你留的钱呢?”
他老伴儿脸一僵,语气冷硬地道:“没留,咱妮家孩子上学,学费还凑不起来呢,哪有闲钱给我?”
“你放屁!!”贾老头啪的一拍桌子,“说瞎话我扇你,把钱拿出来。”
“没钱,就是没钱,有本事你抽死我!”老太太气的脸铁青,她开始认真考虑闺女上回来跟她提的事。
离,必须离,这老不死的前头那个离了这个狼窝日子现在过的多好,人家后来生的那个儿子多出息。
她是没那个能耐生了,但她女儿女婿孝顺,劝了很多次让她离婚,离了跟着闺女过。
连她娘家哥哥都说通了,就等她点头。
别人能离,她就能离,没什么好丢人的,再怕丢人,继续跟这个老不死的过下去,命都要丢了。
“我草你娘,你这个熊逼玩意儿……”贾老头啪的一巴掌甩了过去,按着他老伴儿的头就往桌子上砸。
卢凤玲尖叫一声,赶紧让贾东城去拉架,她急的快哭了,道:“奶,你别生气啊,别跟我爷顶着来。我们是跟你借,早晚肯定还你。”
“我没钱,你这个老不死的,早晚叫老天爷劈死你……”老太太气急败坏的骂。
“我先踹死你。”贾老头连踹加打,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骆常胜跟贾东城两人上前拉着。
刘美青在旁边撇撇嘴,连动都不动,该!
“奶,你别跟我爷爷顶嘴了,我们不借了,爷爷你快松开,奶奶手里可能真没有……”卢凤玲在旁边嚷嚷。
屋里一团乱,没注意到七八个人呼啦一下从外头进来,一个中年女人进门扯着卢凤玲的头发就拖了出去,劈头盖脸一通招呼:“小浪蹄子就会拱火,我打死你。”
“啊——”
“贾大妮,你疯了啊!”刘美青冲出来,还没出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回来。
贾老头的亲闺女带着她婆家那边和她姥娘家那边的人来了,把家里一通砸,连贾老头跟刘美青加上卢凤玲一起打了,最后带走她娘,给她爹丢下一句话,离婚!
这头的遭乱事骆常庆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正在庆祝闺女高考结束,一家人在店里吃火锅呢。
是骆立春给她娘打电话说的这些家长里短,廖春华转述给骆常庆的。
“你大哥他那个爹离了婚,闹了一个半月才离。”廖春华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道。
贾家那边肯定不同意,骆常胜也不同意,刘美青更不同意。
以往没觉得有啥,等人家摆正态度非离不可了,两口子才想到一个问题——他爹要是离了,谁给老头洗衣服做饭?
不全落他这个儿子身上吗?
他那个妹妹,是嫁出去的闺女,又是恨不能老头马上死,肯定啥也不管,只有他了。
“我不伺候不伺候不伺候,爱谁伺候谁伺候。骆常胜我跟你说,你爹要是离了,咱俩也得离。”刘美青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