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心里又惊又惧,是啊,姐姐若不在他们不还得对十四阿哥下手。“那……那该怎么办……”
惠妃想了想道:“此事我有法子,公夫人不必担心。”
姐姐从前就说过宫里唯有惠妃是值得相信的,珍珍看着惠妃郑重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姐姐突然就被送去了寿皇殿?”
惠妃道:“这事我也想知道。对了,恭王府死了个小福晋听说是钮祜禄家的,你可认识?”
珍珍擦了擦眼泪:“我虽然没见过但晓得,不是我们家的但祖上确实是亲戚。”
惠妃听她这话就觉得奇怪,纳兰也是大族,但除了扬吉努的子孙外他们同其他叶赫纳兰氏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既不是同一家的你怎么认识的?”
珍珍道:“他们同二房有些往来,过年的时候还来府里走过亲戚。”
惠妃心里一跳,她突然想起贵妃听说蓁蓁出事时轻描淡写间吐出的那句话来。
“德妃啊,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是她!
……
常宁走出关了十余天的内务府大牢,福全已经在外头等了他半天了。常宁面色铁青,一把揪住福全的衣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如果他想即便是皇帝的女人他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求情,我没有杀纽祜禄氏,我同她更是清清白白的!”
福全眼神黯了黯,他握住常宁的手道:“她已经去寿皇殿了。不管是或者不是,为了她好,为了你自己好,往后你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常宁的瞳仁一缩,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他推开福全跳上马一路狂奔回府。恭王府上下看见他平安回来喜极而泣,常宁却不顾阖府的期待一头栽进书房里把门重重地一关,随后书房里便传出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阖府都知道常宁的脾气,此时是谁都不敢去敲门惹他的。
他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晚,连晚膳都不曾用。第二日是早朝日,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去敲门,出乎他的意料外,门很快就开了,常宁倚在门口身后的地上隐约可见折断的折扇和撒了一地的纸片。
“怎么,大清早的有事?”
常宁发辫散了,他神色如鬼魅眼神却清醒异常。
老管家心底有些发憷,喃喃道:“爷,该上朝了……”
“上朝?”常宁似是听到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而他真得也笑了出来。“我病得这样重还上什么朝?”
“爷,您病了?”老管家一脸的迷惑,常宁虽然看上去是一夜没睡脸色不好,可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常宁瞥了他一眼,“是啊,爷病了,去叫府里的郎中来,他若看不出爷有病就去街上请大夫来,一个看不出就再请一个,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也成,爷就不信找不出一个能看出我有病的大夫来!”
常宁的怒吼回荡在回廊里,即便这声音传得出恭王府也传不出京城,更传不到那千里之外的江南。
苏州织造衙门里,怀胎五月的曹李氏正与堂兄李煦说话,曹寅去年外放至苏州担任织造,李煦这回是担了内务府的差事顺道来苏州与曹寅夫妻二人小聚。
“兄长这次来,嫂嫂还是没有跟来?”曹李氏说起李煦的夫人不由皱起眉头,“去岁我寄了些滋补的东西去,不知道嫂嫂用了没有?”
李煦抿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你嫂子就那个脾气,如今娘跟前也不太伺候了,成天往尼姑庵里跑,你别浪费那些个银子,流水送去也不过被她拿去喂狗,何苦呢?”
曹李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叹气道:“嫂嫂爱吃斋念佛是诚心人,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娘都快愁病了,再这么下去,李家门不是连个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李家么,大不了再过继一个。”李煦笑着安慰妹妹,曹李氏却不大高兴了,李煦的父亲李士桢本是昌邑姜氏,当年是被俘虏去关外才认了佐领李西泉为父,曹李氏是李西泉他门的姑娘,和李煦还真的没有血脉亲缘,全是靠着这认来的亲戚。可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李煦一门又深得皇恩,这点子认来的亲缘,李家门内只要没有不开眼的,绝对是不会否认半分的。
见曹李氏神色不大好,李煦赶忙安慰她:“你也别担心了,我这回出门,我娘把家里的大管家都派来了,不讨两三个回去她是不会安心的。”
曹李氏噗嗤一笑:“啊呀,你可别在糊弄老太太了,一把年纪了你这么气她合适吗?”
“那你多生两,回头过继给我行不行?”
“什么话呢你!”曹李氏嗔怪道,“你行行好让你娘放下心吧,老太太年纪渐长生怕自己合眼了都瞧不见孙子,上回我南下前去通州府瞧她老人家,一说这事两眼睛都哭成桃子了。”
“这事么,我也不是没想过。”李煦转了转手上的沉香串子,“没成,就算了。”
“你是看上过谁了?和我说说。”曹李氏好奇地问。
“你这又拉着旭东念叨什么呢?”曹寅打起帘子自外而来,一边牵着他的长女,他的长女菱儿刚刚会走路,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
李煦一见菱儿高兴地抱了起来:“舅舅抱。”
菱儿也是乖巧孩子,软糯地叫了一句:“舅舅。”
李煦抱着菱儿左瞧右瞧的,不忘打趣曹李氏:“我和楝亭可差不多大,我闺女都嫁人了,你家女儿才会走路,凭什么催我啊?”
曹李氏忿忿说:“你掰扯我干什么,我可是求过签的,佛祖都说我是先有女儿再有儿子,这回肯定应验。”
曹寅坐在妻子身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肚子问道:“我怎么不知你去求过这样的签?”
曹李氏笑说:“还是那年圣上南巡的时候,德妃主子帮我求的,她说自己儿女缘最好,还解了荷包赐给我。这回要是应验了,我定去京城给德主子磕个头。”
曹寅听妻子一说,却是皱起了眉头:“别胡说话了,这事莫提了。”
“怎么了?”曹李氏不解。
曹寅叹口气:“今儿京城那边来了信,信上说德妃娘娘不知道怎么开罪了万岁爷,已经送去景山了。”
“怎么回事?”李煦陡然拔高了声音,“我出京的时候还半分风声没有。”
曹寅被李煦唬得一跳:“你怎么了?”
“哦,惊讶罢了,我出京之前刚安排了圣上和德主子从畅春园回宫,这转眼间的……”李煦不安地转了转手里的沉香珠串。
曹李氏孕中多思,正是容易心思起伏的时候,乍闻此事不由潸然泪下:“德主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在京中的时候不都说万岁爷最偏着永和宫吗?这好好的……”
“好了好了,你别为这事伤神了。”曹寅赶紧安慰夫人,“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多去佛前为德主子为孩子祈福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圣上也不是无情之人。”
李煦默默瞧着曹李氏,也劝道:“妹妹还是保重自己吧,我回京了会瞧瞧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织造府后有一座新造的花园,是曹寅上任以后新修之处,小桥流水,点缀着几颗通透的太湖石,李煦也颇为喜欢。
别了曹李氏,李煦和曹寅就在花园里的莲香榭中小聚,曹寅扇着一柄兰芝折扇若有所思的问:“旭东,你刚是安慰内子吧,内宫的事情,你去打听什么。”
李煦随口道:“瞎说安慰妹子的,你还当真了。”
“我以前是管慎刑司的,德妃娘娘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些的。就那年六阿哥的事情,旭东啊,你是没见咱们主子爷当时伤心欲绝折腾自己的样子。”曹寅忆及往事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这回为了什么。”
“她也是可怜。”李煦望着一池残荷,喃喃道。
“他?”
李煦回过神,瞧了一眼曹寅:“我说圣上,德主子这样折了,主子也不好受,没了贴心人照顾。”
曹寅嗤得一笑:“你也太多虑了。”
“咱们好歹是包衣人,又是皇上的奶兄弟。”
曹寅赶紧打断他,“去去去,这话皇上能说,咱们能说吗?旭东,你挺聪明的一人,怎么老爱搅和在内廷外廷的事里,咱们都已经到南边来做织造了,能够远离京城是非就远离吧。”
李煦不屑,“织造可是皇上心腹,你想远离就远离的?”
“旭东!”曹寅见他不听真是无奈,“心腹是盯着南边那些官员和文人的,皇子和皇亲闹起来咱们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
李煦不再和曹寅争辩,他点头应过,可曹寅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给刘长卿送信。
……
刘长卿站在寿皇殿旁的小院门前,看着寂寥清净的屋子里坐着素面朝天的德妃就忍不住叹气。
不是他没有同情心,是这主子实在常年折磨着刘长卿的医术:皇帝得病不讲理逼迫他出塞,治好了病没有半分感恩之心,还爱偷偷倒自己的药,——哪一样都是刘长卿最恨的病人的德行。如今更好,于他看来一桩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事,她偏偏能同皇帝大吵一架,放着好好的宫里不住跑来住这阴冷的寿皇殿,还连累了整个永和宫的人。
刚他进来的时候都打量过了,这里除了大门口守门的太监外,就只有一个宫女每日来送三餐,冷清得很,倒还是真让这位主子称心如意了。
刘长卿可真不想管蓁蓁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可没法子,他刘长卿和李煦是生死之交,李煦千里送信,千叮万嘱要他帮忙的事情,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再说,他还有件大事得这位主子位高权重的时候才能帮他呢!
德妃一见他果然皱眉,“你来做什么?”
刘长卿放下药箱说:“顾公公怕您春夏之交喘症复发,特地让微臣来给您诊脉。”
蓁蓁一动不动,刘长卿哀叹一声说:“惠主子特地去找顾总管的。”
蓁蓁平静无波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表情。
“惠妃让你来的?”
刘长卿见状接着说:“惠主子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已经清楚了,她已经见过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说她手里有东西能一击即中,等她把东西呈给皇上您再回头和皇上低个头,您立刻就能从这寿皇殿出去了。”
“不用了,你告诉惠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告诉国公夫人让她不要插手。”
刘长卿十分惊讶,“您知道是谁陷害的?”
“我知道,我也清楚,但这事我认了,你去告诉他们不用查了。”蓁蓁摆摆手转过身不再搭理刘长卿。
刘长卿气急败坏地说:“德主子,您真是贵人脾气啊,一群人在外头急坏了,您倒好自己在这儿一心求死了?”
“对,我求死。”蓁蓁转过头厉声告诉刘长卿,“你也去告诉我妹妹,若是她把不该送的东西送进宫,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刘长卿无奈,只能先行医者的本分给她号脉。蓁蓁脉象倒还平稳,也是,最烦心的敌人和最牵肠挂肚的爱人都被她留在了宫里挡在这寿皇殿之外,能不心平气和么。
刘长卿看她身子暂时无事匆匆从寿皇殿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去延禧宫,在惠妃跟前他把蓁蓁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惠妃叹着气道:“咱们德妃娘娘素来都这般的倔脾气,这事说到底是皇上曲解误会了她,彻彻底底地伤了她的心。若是皇上不让步不低头不道歉她是宁死也不愿意从寿皇殿出来的。”
刘长卿无奈道:“皇上发了这么大的火,要皇上认错怕是不能吧。”
惠妃想了想道:“皇上的性子我清楚,要想皇上认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咱们首先得把皇上心里的误会给化解了。”她看向刘长卿说:“我有几句话,你替我带给李煦吧。”
……
江南的夜晚,有一水灵清秀的人儿从一亭台小楼中姗姗而来。月色之下佳人翩然而至,衣裙摆动之间婀娜多姿却只露一点绣花鞋尖,望着她仿佛耳畔便已响起了丝竹之声。真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两年不见,表哥可好?”
“还好。”李煦也不看来人,默默盘着手里的沉香珠串,只瞧着满池残荷。
半晌之后李煦开口:“月瑶,你坐吧,你脚不方便。”
女子小名月瑶,李煦私下无人的时候并不避讳如此叫她,月瑶自幼缠足,她见李煦体谅她婉婉一福:“多谢表哥。”
她捡了李煦身边的位置坐下,又抬起皓腕替李煦斟茶,端遇见他:“表哥,这是我挑得石亭豆绿,用荷花露水配松柴所煎。”
“品茶和渴否并无关系。”李煦说了却抿了一口,“不错。”
月瑶微微点头,她年纪虽小却性格沉稳,李煦于茶道颇有研究,得了他的夸奖月瑶此时才露出些许笑容。
“我前些日子差人送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看熟了吗?”
“都看熟了,也都背熟了记在心里了。”
“一张纸从树皮到成纸怎么造出来的,你可都学会了?”
“表哥派了几位师傅来手把手地教了月瑶两个月,月瑶不敢懈怠都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