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里也拿着一柄扇子, 要不是惦记这是蓁蓁画的, 恨不得当场甩在常宁脸上。他用扇骨瞧着桌面质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大过年又发什么病?”
“臣弟说了,眼睛不好,应该是被漠北的沙子吹坏了。”
“你……你在漠北领兵干得一塌糊涂你还有脸说……”
“皇上。”贵妃这时候见太后脸色煞白难得开了尊口劝起了皇帝,“臣妾瞧恭王和您今日用的都是红梅扇子,梅花香自苦寒来,恭王和您是一心的。”
“我这是用了七八年的老扇子了,是南边淘换来的文征明,和皇上自题的不是一回事。”
皇帝闻言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皇太后开口就让恭王赶紧回去“养病”,这差点闹翻的场子才被圆了过去。
……
新年里恭王的事还是从宁寿宫里传了出去,毕竟这么多奴才都在,随便哪个只要多说几句就能传遍宫中。可不知怎么,当说到恭王裕王在漠北仗打的不好的时候,总有人会添上一句:“可听说恭王救了德妃呢!”
这话并没有传进蓁蓁的耳朵,新年刚过皇帝便带着她住进了畅春园,一直到万寿节前一日才回宫。
虽然万寿日这一天罢朝,可多年自律的生活还是让皇帝早早地就醒了。他侧过头枕畔空空如也,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皇帝抓过长衫往身上随意地一披就下了床。他一绕过屏风就瞧见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人。皇帝会心一笑走到蓁蓁身后轻轻拥住她,“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蓁蓁放下手里的羊角梳说:“醒了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吵着皇上就先起来了。”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问:“怎么最近瞧你一直都睡不好,可是有心事?”他的手伸进蓁蓁的寝衣里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还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才睡不踏实?”
蓁蓁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屋外突然响起了胤祯乳母的声音。“主子恕罪,小主子醒了要找主子,奴才哄不住……”胤祯从小就只听蓁蓁的话,他若是闹起脾气来能哭得整个永和宫的人都不得安宁,乳母是一点法子都没。
皇帝脸上笑容一僵,“这才什么时辰,这小东西怎么那么早就醒了?”
蓁蓁笑着看了看皇帝:“昨儿皇上说今天要放烟火,胤祯睡觉前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事呢,这会儿是起来等着看烟火吧。”
皇帝一听是哭笑不得。“朕是说今儿放,可是哪有白天放烟火的,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吧。”
蓁蓁摇着头说:“皇上只说了今儿放,可没说今儿晚上放。”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蓁蓁忍着笑朝外头说:“抱十四阿哥进来吧。”
宫女开了门,没一会儿就听见胤祯“咚咚咚”一路踩着地毯小跑过来的声音。他一跨过门槛就冲向了皇帝,抱住皇帝的大腿,仰起头一张小脸上满是期待。“皇阿玛,烟火,放烟火去。”
胤祯一天一天比过去亲近皇帝,皇帝也宠他,此刻叹着气把胤祯抱到膝盖上,“胤祯乖,现在还不到时候,烟火要晚上才放呢。”
胤祯一听立马两条眉毛就扭打到了一起,“皇阿玛昨儿说,你现在乖乖去睡觉,明儿就放烟火给你看。”
皇帝尴尬地笑了笑:“是朕没说全,放是今儿放,可是是今儿晚上才放。”
胤祯一听立马吸了吸鼻子哭开了:“皇阿玛骗人,皇阿玛说明儿放,没说明儿晚上放。”
皇帝这下是慌了手脚只能朝蓁蓁求救,蓁蓁把胤祯抱到怀里,胤祯揪着她的寝衣领子边哭边抽泣:“额娘,皇阿玛骗人……”
蓁蓁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给他擦眼泪:“你皇阿玛没骗你,这烟火啊是要晚上放才好看。”
胤祯不明白:“额娘,为什么晚上放才好看?”
蓁蓁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说咱们屋门口的宫灯是晚上好看还是白日好看?”
胤祯想也没想就说:“晚上好看,晚上亮亮的,白天灰扑扑的。”
蓁蓁说:“那烟火啊也是一样,晚上瞧亮亮的,白天瞧灰扑扑的。”
胤祯一听就说:“那就晚上看,我不要灰扑扑,我要亮亮的。”
蓁蓁抱起他走到床边把他放到床上。“这会儿时辰还早,咱们先睡会儿,这样晚上才有精神看烟火。”
胤祯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乖乖合上眼睛,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皇帝轻手轻脚地给胤祯盖上被子,他的小胸脯一起一伏的,甚至还轻轻地打着鼾。皇帝瞧着失笑说:“这小东西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刚还生龙活虎的。”
蓁蓁轻轻拍着儿子的胳膊放低了声音对皇帝道:“皇上去吧,臣妾会陪着他的。”
皇帝这生日说实在的过得也不轻松,先得沐浴更衣,接着得去寿皇殿拜列祖列宗,然后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完了再到乾清宫依次接受后妃、皇子公主和百官的朝贺。等能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的时候也就是晚上的家宴了。算算时辰,皇帝这时候也是该去沐浴更衣了。
皇帝走得不情不愿,他问蓁蓁:“今年给朕备了生辰的贺礼没有?”
“没有。”蓁蓁回答的果决而坚定,除了受皇帝胁迫那一年,她从来没给这位富有天下的爷准备过礼,“您不是腊月抢了臣妾画的红梅扇子去吗?都不见您最近有在用。”
皇帝停滞了一下,呵呵一笑:“都春天了用什么红梅扇子。”
“所以送了您也不用,臣妾送了也没用啊。”
“胡说!”皇帝歪着嘴不依不饶,“你就有空补十四撕了的那个破扇子,没空给朕写个东西再画个画吗?”
“嗯,好好好,臣妾回头画,万岁爷快走吧,再不走吉时就要误了。”说着就把皇帝推出了门。
……
福全前几日就同常宁说好了万寿日辰时宫门一开两人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顺便再给皇帝贺寿。这日早上他按着约好的时辰等在东华门外,可常宁却迟了,福全心里头直叹气,正想着是自个儿直接先进宫去呢还是派个人去恭王府上看看,远远地就瞧见常宁骑着马来了。待常宁骑到跟前福全问他:“怎么迟了那么久?不说好的卯时三刻在这等的吗?”
常宁这几个月都与福全不咸不淡,他摸着鼻子敷衍说:“我那新纳的小福晋让人追出来说我落了东西怎么也要我回去取,回去一瞧她说是我亡了带了帕子。”
取个帕子哪要这么久,福全摆明了是不相信的,他看这取帕子是假,他那小福晋借这机会郎情妾意一番才是真。
常宁一见福全这表情也自知理亏,几个月来头一回向哥哥说软话:“我的好哥哥,是弟弟错了,下回我一定准时到。”
福全甩开他搭他肩上的手没好气地说:“下回?下回我看你还是一样会迟到。”
常宁哈哈笑着摇头和福全一起走进宁寿宫,皇帝已经在陪皇太后用早膳,两人跪下齐齐道:“臣给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祝皇上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皇帝今日心情也好,笑道:“借你俩的吉祥话,朕要是万岁你俩就是千岁了,成了,两位千岁爷都起来吧。”
太后慈爱地看着他俩说:“你俩这一早来肚子里都空着吧,今儿小厨房做的饽饽特别香,你俩也用一些吧。”
太后让宫女端了膳桌来,因今天是万寿日早点也比往常更丰富些,除了饽饽外还很应节地乘上了白面做的寿桃,常宁看着那点上了粉色的桃尖险些笑出来,多亏福全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才忍住了。这寿桃常宁是下不了嘴,不过这饽饽他咬了一口就直呼好吃。“今儿这饽饽做得甚好,面里可是揉了奶酥?”
皇帝也是觉得今儿做得比往常都香不过压根没往这地方想,如今常宁一说他越嚼越觉得似乎是有一股子奶香。太后笑着说:“就你嘴刁,一个饽饽不过就咬一口就吃出什么奶酥味来。”
在旁伺候的乌氏此时道:“太后恭王说得没错呢,今儿这饽饽里是加了奶酥,就是上回大爷送来的那二十斤奶酥皮子。”乌氏口中所说的大爷就是如今的达尔汗亲王班弟、端敏公主的额驸,也是太后的堂兄。
常宁舔着脸说:“还是太后这的东西又精巧又好吃,太后要是疼惜孙儿就把这点心师傅赏了孙儿吧。”
乌氏一听倒是笑了,“恭王爷,这厨子怕太后是赏不了你。这用奶酥揉到皮子里的法子都是德妃娘娘教底下的奴才做的。”
常宁愣了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屋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静了下来。乌氏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哪里错了,皇帝倒是先开口了。“这不过就是个点心,也不是多难的东西,回头让做饽饽的人把方子写下来就是了。”
乌氏一听连连点头。“是呢,皇上说的是呢,都是老奴糊涂了。”
常宁起身朝皇帝一拜,“如此多谢皇兄了。”
皇帝倒没说什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端起眼前的羊□□喝了起来。
宫女们端着水盆进屋请主子们净手,常宁在铜盆里浸了浸手顺势往旁一抓抓了个空,这才发现这宫女竟然忘记把帕子给他拿来了。他抬起头瞧了那宫女一眼,宫女吓得举着盆跪了下来,“王爷恕罪,奴才……奴才疏忽了。”
“算了,多大点事,起来吧。”常宁说着把手伸进袖袋里想取自己的帕子,福全突然抓住他的手说:“用我这块吧。”
常宁不肯,“用你的作甚,我自己有呢。”他说话时已经把帕子从袖袋里抽了出来,福全眼神一暗,沉默着松了手。常宁用帕子擦过了手随手就把它扔进了铜盆里。
主子们这都伺候过了四个宫女福了福端着盆准备退出去。刚常宁跟前的那个走过皇帝身边时,皇帝忽然皱着眉头喊了一句:“等等。”
方才常宁扔进去的帕子泡了这一会儿后舒展开来浮在了水面上,一簇红梅露了出来煞是好看。太后也是瞧见了笑着说:“喲,咱们用的都是素帕,这帕子到好看。”
常宁说:“这是我自用的帕子。”
那宫女被皇帝叫住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几欲昏倒,亏得常宁这句给她解了围,她在心里长舒了口气。此时只听太后吩咐说:“这帕子是恭王自个的,你拿去洗过烫过了再还给恭王。”
“等等。”皇帝突然说,“你走过来拿近些。”
“是。”宫女端着水盆战战兢兢地走到皇帝跟前,皇帝拧着眉头盯着那帕子瞧,一屋子的人都觉得奇怪,太后问:“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皇帝问常宁:“这帕子真是你的?”
常宁心里有一丝丝异样,一时又想不到是为何下意识地道:“是臣弟的。”
皇帝脸上一时阴晴莫变,但问完这句再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那宫女退下。
……
恭王府和裕王府两位主子交好,两个府邸的女主人关系也甚好,裕王福晋西鲁特氏同恭王福晋马佳氏也是一同进宫的,进了东华门后两人就改做步行。马佳氏一下轿就走得甚快,西鲁特氏拉着她说:“妹妹走得这么快做什么,离开宴的时间还早呢。”
马佳氏捂着胸口一脸的忧心忡忡:“今儿我这一天眼皮子就一直跳个没完,姐姐是不知道,我们家爷每次一进宫,我这心里就乱跳,就怕他惹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又挨皇上训了。”
西鲁特氏因这马佳氏是因为生了常宁的大阿哥故才在第一位福晋去世后扶正的,所以心里从来都有些看不上她,对她这话就颇有些不以为然,“我看是妹妹多虑了,恭王行事虽有些不羁,大事上还是知道分寸的,何况今儿是皇上的万寿日,就是为了喜庆吉利皇上对恭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的。”
两人由太监引着进了宁寿宫,福全和常宁在陪太后说话,两位媳妇行过礼就由太后赐坐各自坐在了自家爷的身旁。马佳氏见屋子里气氛和和睦睦的,有说有笑的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可惜她也没高兴多久,西鲁特氏正同太后说府里两位阿哥的时候常宁突然靠了过来,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西院的钮钴禄氏什么时候进府的?”
马佳氏是妾室扶正故从来对常宁的话都是说一不二,只是这钮钴禄氏最近颇得宠,马佳氏到底是个女人,想到这茬心中难免有些泛酸,“爷可是忘了,妹妹是去年爷回京后才进府的。”
常宁没说话只是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马佳氏心里也是有些小小的心虚,这钮钴禄氏因得宠已经找了她几次每月想要多支几两月俸购置衣物和胭脂水粉都被她挡了回去,她此时以为常宁是知道了这事要责难她亏待他的宠妾,这昨晚才吹得枕头风今儿都等不到回府在宫里常宁就要同她计较这事,马佳氏心里一下就委屈得不行:“妹妹要涨月俸的事妾本来也打算同爷说了,只是今儿爷进宫早没来得及,回去后爷怎么说妾依着办就是了。”
她说话间眼泪就掉了下来,常宁被气得笑了,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好好的哭什么。”
马佳氏这一哭太后也是瞧见了。太后也知道这马佳氏因出身不好事事都顺着常宁,心里也是一把的委屈,这会儿马佳氏好好的哭了,太后立马就觉得肯定又是常宁说了什么让她为难的话了:“常哥儿,你这媳妇平素是贤惠又能干,天天顺着你,好好的日子又惹她哭做什么?”
常宁莫名惹来一顿说教简直是哭笑不得,“皇额娘,我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哭上了。”
马佳氏这边见太后责怪自家爷,心里又是一万个后悔。她匆匆擦了眼泪起身福了福,“太后,王爷没说什么,是臣妾自个误会了。”
太后见她眼眶红红的,问:“真没什么?”
马佳氏用力地点了点头,太后心里一叹,这就叫一个锅配一个盖,也就马佳氏这逆来顺受只一昧讨好常宁才把常宁惯的这样的性子。
被马佳氏这一打岔常宁后面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四人在宁寿宫又坐了会儿,乾清宫那就派人来请他们过去赴宴了。四人到时乾清宫已经架起了屏风,屏风后烛光摇动,巧笑倩兮,几位娘娘们也都入席了。皇帝没一会儿也进到殿里,众人起身朝皇帝行礼,齐声道:“臣妾/臣祝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御座上。皇帝从进殿就一直肃着一张脸,并没有因为万寿日显得特别高兴,反倒是看得出有心事。惠妃侧过头对蓁蓁耳语道:“皇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不高兴吗?”
蓁蓁也是不明白,“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她去夹鱼肉的筷子一顿。“别是西北噶尔丹又出岔子了吧。”
惠妃听得也是心里一跳,“不会吧。”
这俗话说的好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是这么回事。惠妃和蓁蓁这边才提到那噶尔丹,那边贵妃举起酒杯说:“臣妾祝皇上心想事成,早日荡平葛尔丹。”
皇帝举杯回敬一杯,贵妃红光满面,她又自斟一杯,这一次她转向了福全和常宁。
“普通人家常说兄弟协力其力断金,天子之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杯臣妾要敬两位王爷,一谢两位王爷分君忧去岁领兵击退葛尔丹,二谢恭王爷彼时出手相救,德妃妹妹才免于九死一生平安将药送到,三请二位王爷继续尽心尽力辅佐皇上,早日翦除西北大患。”
福全和常宁忙站了起来回敬了一杯,“臣不敢,臣自当尽心尽力辅佐皇上。”
贵妃这二谢提到了常宁去年搭救蓁蓁的事,蓁蓁回宫这两日耳边也刮过了几句话,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斟一杯冲着常宁说:“王爷搭救之情没齿难忘,今仅以这区区一杯酒水聊表心意。”蓁蓁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隔着屏风蓁蓁的样子有些瞧不真切,但她驰骋千里,纵然危险重重、纵然疲惫不堪仍是意志坚定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了常宁心底。皇兄真正是好福气,身边有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相伴。常宁微微颔首浅浅一笑。“娘娘多礼了。”
他回敬过酒便坐了回去。马佳氏紧张地凑过来问:“爷什么时候救过德妃娘娘,妾怎么半点都没听爷提过?”
常宁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是去岁出兵在外时候的事了,事关军机也不方便同你说。”
皇帝自斟一杯酒一口喝下,算来这已经是宴席开始到现在皇帝喝的第六杯酒了。皇帝不是个爱酒的,除非节日或逢喜事平日是滴酒不沾,但此时此刻,若无这穿肠□□,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化解心中这一团燃烧的火焰。
“皇上,恭王的帕子洗好了。”
皇帝一扭头,魏珠的手上捧着的果不是先前那条绣着梅花的帕子么。他本就心里头闷极了,此时看见这块帕子更是像有人拿刀子在他心里挖洞般难受。皇帝用力捏着手里的酒杯半天才说:“拿去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