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能够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轻轻垂了垂眼,拉着甚善便朝着酒楼外面走去。他的足尖轻轻踩踏在酒楼的地板上,却好似踩踏在人们的心头一般。
  直到出了众人的视线后,方鹤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他松开了甚善的手,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甚善身上的神经一紧,他的手脚就这样僵硬在那里,有些无措,直至方鹤收回了视线,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方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暂时没有将手里的阵盘给关掉。这里虽说算得上偏僻,但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少。他微微挑了挑眉,朝着甚善问道: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方鹤脸上的笑意收敛,眉眼中带了几分清冷的韵味。这脸上表情的转变,把甚善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眼神中一闪而过几分崇拜之色:
  “阿弥陀佛,甚灵大师果然不愧是甚灵大师,嬉笑怒骂皆在一瞬之间,万般情感从心头一晃而过,绝不久留。论此,我自愧不如。”
  甚灵自问,他现在在佛法上的造诣精深,但也不能够同甚灵一般,欢喜过后,便能够波澜不惊。当真是大师风范。
  而此刻,被甚善一顿猛夸的方鹤:???
  方鹤眨了眨眼睛,遮住了眼底的茫然,他的目光落在甚善的身上,轻声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过,我们见一次面,我就教你一次,你可还记得我这句话。”
  “自是记得。”甚善点了点头,“但……小方大师所说的因果我还是没有悟透。”
  没有悟透这才对。
  要是这么容易悟透,方鹤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授给对方的了。他微微扬了扬眉,轻声说道:“不急,因果一字如若你真那么容易能够参透的话,你修的就不是佛了。”
  甚善好奇地问道:“那修的是什么?”
  “魔。”方鹤说道,“对于魔修来说,世间并无因果。一旦有果,就说明他们杀得还不够多。将因杀尽,便何来果字之说。”
  “因此有的时候,魔修在因果之事的领悟上,比佛修更快。”
  甚善若有所思地听着方鹤的讲解,却不料方鹤话音一转,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修魔吗?”
  “事实上,不只因果二字,在修道之路上也是如此。倘若魔修在杀戮之中,能保持本心,那么天道也不会多加干涉,他走的路,或许比你修佛还顺畅。既如此,你会选择修佛还是修魔?”
  方鹤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尖锐。事实上,甚善都不由愣了一下。他长这么大,修佛修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在所有佛修看来,甚至在所有人看来,他甚善,合该修佛。就连他,也专心致志走在修佛的道路上,心无旁骛,从来没有想过,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他静下心来,并非像方鹤所想的那样,极为迅速地回答,反而是闭目思考着。天边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变暗,红霞流转,燃烧了半边的天空。方鹤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倚靠在墙边,耐心等待着甚善的回答。
  刚刚那一番话,是他看的那本经书之上开卷第二页上的质问,如今被他拿过来,反问甚善,他倒是想听听这个盛世第一僧的回答。
  直至红霞燃尽了它最后一丝光芒,天色逐渐变暗,月色跳上了枝头。方鹤才等到甚善睁开眼睛。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方鹤的身上,眼里仿若绽放着璀璨的光华,他的目光牢牢地落在方鹤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甚灵大师,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修佛。”
  方鹤抬了抬眉问道:“为何?”
  甚善答道:“在这之前,不知可否问甚灵大师一个问题。既然修魔这么容易,你为何修佛?”
  方鹤挑了挑眉,居然还会反问。他得意地扬起嘴角,轻声说道:“因为,我无论修魔还是修佛,都能够轻轻松松地看的到因果线啊。人生若总是一帆风顺,倒没有什么乐趣。”
  “既然如此,修佛具有更大的挑战性。”
  甚善:……
  他完全没有想到方鹤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但仔细想想,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眼前的小方大师,年纪轻轻,便能够勘破因果。不仅如此,他还能简单地将因果之间的关系阐述出来,教授给他。
  光这一点,便胜过同龄天骄。而天骄,则有属于自己的脾气。方鹤是,谢灵台是,吴成仙是,就连甚善自己,也是。
  甚善的目光坚定而又柔软,里面像是孕育了万千星辰一般,他轻声说道:“我修佛,只为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自然道路坦荡,无畏天道。
  当甚善说出这样一番话之后,他身上便闪烁出些许的金光,随后一道冲天的光柱自他的身上升起,光芒照耀了半边的天空。
  方鹤倚靠在墙角处,看着甚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全身上下都沐浴在金光之中。他的面容祥和,仿若万千的烦恼,都随风而去。
  这道金柱足足亮了二十息左右的时间,金光足足笼罩了九宵城的一整片天空,只在一瞬间,遮蔽了城中的漫天亮光。几乎当光柱出现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抬眼望去,看着那道光柱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甚善,为善。”
  甚善,为善?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此刻,人们身处在九宵城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看到金柱之上,悬浮的这四个字。这还是他们首次看到,金柱之上,没有等级测评,没有成就汇报,没有方位标注,只有这四个字。
  而且这四个字,还比周围的金光更为灿烂。
  然而,很快,人们便发现,在这金柱之上,缓缓浮现了一尊佛像。佛像虽看起来有些虚幻,但却真真实实地显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当佛像出现的那一刹那,几乎有梵音降世。人们甚至还能够听到木鱼敲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让他们的心情莫名平静了一些。
  光柱只存在二十息左右的时间,当光柱消失之后,九宵城满城的灯光依旧亮着,但是这光芒,却依旧比不上刚刚那道金光。
  人们的视线落在金光出现的那一个房间,目光中闪过一道深思。只不过才一天的功夫,这甚善居然又突破了?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且那道金柱上显示的字和佛像着实太过不一般了,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方鹤站在甚善的旁边,金柱那耀眼的光芒尽数落在他的眉间,映在了眼底。他的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刚刚就随便说了一句,这甚善居然就突破了?他极为诧异地看了一眼金柱上面的佛像,目光中闪过几分震惊。
  他离这金柱极近,因此能够明显察觉到,当佛像降临的那一瞬间,他能够感觉到无上的威严。甚至,因为近距离的原因,他还能看到,在最后一刻,那佛像的眼皮微微震动。
  好似要睁开一般。
  他的心一震颤,目光牢牢地落在那佛像之上。他清楚地看到,最后那佛像睁开了一丝缝隙,眼神遥遥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又像是失去了力道一般,缓缓合拢。
  耀眼的光芒消失在眼前,天地又重新归于灰暗。方鹤忍住了心头的震动,他眨了眨眼睛,目光平静地收回,落在了甚善的身上。没过多久,甚善就调息完毕,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满是清明,分外平和。
  甚善:“阿弥陀佛,多谢甚灵大师。”
  方鹤摇了摇头道:“不该谢我,应当谢谢你的本心。”方鹤完全没有想到,他将自己看过的经书里随便拿出一句话来扯,便能够给甚善这么大的触动和感悟。由此可见,甚善的天资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色,拍了拍衣服,站直了身体。他的手心向上,放在甚善的面前,轻声说道:“今天的课程结束了,按照我们之前的那样,应当钱货两讫。”
  在凉凉的月光下,方鹤的眉眼依稀可见。
  “按照之前说的那样,你付钱,我讲课。”
  甚善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不知道甚灵大师你收不收徒弟?”
  “收。”方鹤肯定地答道,随后在甚善期待的目光中又缓缓将后半句话给说了出来,“但不是现在。”
  他之前答应过甚善,上一堂课收一次费。此刻听到甚善的话,他虽然有些心动,但也知道,眼下并非是一个好时候。
  听到方鹤的回答,甚善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失望的神色。他将自己手上的手环给解了下来,直接放在了方鹤的手掌上,在方鹤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这是甚灵大师该取的报酬。”
  甚善将储物手环解下来的时候,顺手抹去上面的印记,因此方鹤的灵识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看到手环里面的灵晶。甚善虽然不重金钱,但是毕竟是天骄榜第三,手环里或多或少还是存着一笔灵晶。
  灵晶对寻常人来说,算得上丰厚。方鹤看到这么一大笔灵晶,他的心也有些痒痒。但是他还是记得自己现在的人设,因此在听到甚善的话之后,嘴角微微翘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只从里面拿了一颗灵晶,随后将手环还给了甚善。
  他扬了扬手上的灵晶说道:“这就是报酬。”随后,他便站起身,朝着巷口走去。他待在外面的时间有些久了,现在是时候该回去了。
  然而当他的脚步即将踏出深巷的那一刻,甚善叫住了他。方鹤回头,便看到甚善站在巷子的阴暗处,朗声问道:
  “请问甚灵大师,以后是多久,是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被我晚风一吹,便像化在了空气中一般。方鹤微微挑眉,他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有一个愿望,那便是所有机缘、所有经验,以至于一切能够辅导世人、点醒世人的东西,都可以让普通的修士用灵晶买到。”
  “不必苦苦哀求,也不必登门拜师,但凡有所收获,吾自会欢喜。”方鹤将修真补习班的存在,换了一种说法,说得格外大义凌然。
  方鹤说的,自己都快相信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等到那个时候,若你还没有师父,且依旧还保持着自己向佛之心,我再收你为徒。”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一千年的时光啊,想必甚善这个好苗子,已经有了师承。一想到这个,方鹤便心口一痛。
  却不想,甚善的声音极为坚定地传入他的耳内,铿锵而有力度:
  “我会等,直到等到那一天。同时,弟子也会竭尽所能,帮助师父圆这个梦想。”
  方鹤没有说话,他趁着夜色,到了一个矮房处,将阵盘轻轻一转,便将阵盘给关闭了。他趁着夜色,回到了纪宅,刚一踏入,便被武胜天给拦住了身形。
  武胜天的目光在方鹤身上打量了一圈,随后低声说道:“纪公子叫你过去。”
  方鹤的心微微提起,他跟着武胜天的身子,来到了纪赵的屋里。纪赵的面前,罕见的没有摆放一个丹炉,反而刻制了一个阵法。
  阵法半隐半现间,空中的温度逐渐升高。听到方鹤的脚步声,纪赵睁开了眼睛,一双精致的眉眼落在方鹤的身上,轻声说道:
  “我听说,今天外面有些热闹啊,好像出了一个绝世美人小芳姑娘。”
  乍一瞬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方鹤有些懵地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今天的事情流传得这么广,居然连深居的纪赵都听闻了这件事情。
  纪赵的眉眼流转,好奇地落在方鹤的身上:“我听说谢灵台和吴成仙两人,都在争夺这个小芳姑娘。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说什么?
  方鹤有些不解地抬头。
  纪赵看到方鹤疑惑的目光,倒也并不着急逼迫他。他优哉游哉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向上轻抬,说道:“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但是却偏偏不让你干别的事情?”
  方鹤沉默,没有说话,他能够感觉到纪赵的话中充满着无限的深意。当听到纪赵的这番话之后,他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迷雾散去。
  刚来这里的时候,方鹤或许没有感觉。但时间一长,他便能够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不管什么时候,纪赵做事常常只叫金桂。
  原先,他以为纪赵是在怀疑他,因此才叫他少做事。但是当那日试探过去之后,纪赵让他做的事情也极其少,甚至很多时候,都有金桂在旁边辅助。
  与金桂相比,他也太不像仆从了。
  方鹤的手指拨弄着手里的衣服,总觉得今天,这道疑惑会被纪赵解开。
  方鹤沉默地站立在原地,随后,他便听到纪赵缓缓说道:“你天生媚骨,对于天骄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就像前几日的夜晚,吴成仙来到你的房间。”听到这句话,方鹤惊讶地抬眼,便看到纪赵抬眼,眉眼柔和地看向他:
  “莫非你真以为,天骄榜第二来到我的地盘,我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我没有,我不是。
  方鹤现在惊讶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聋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天生媚骨,对于天骄有别样的吸引力?
  原来,他一直搞错了自己的人设?
  第184章
  纪赵这番话, 让方鹤醍醐灌顶,一瞬间便将所有被忽视的疑点给想明白了。
  原身沉默寡言,并非他言语木讷,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体质特殊。因此,才能让方鹤在第一天,不知道形势的情况下,顺利伪装下去。
  与此同时,纪赵之所以不追究、不质疑吴成仙所说的那句“这味道该死的甜美”, 是因为在他看来,拥有天生媚骨体质的修士在对待天骄时会有惊人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