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之后两人回到屋内,坐卧在客厅内大沙发上,双手交握。温暖的灯光让温馨佈置的客厅更显得有家的感觉,柜子上摆满了往日的旧照片。
童年的高邑樊看起来像是个顽皮开朗的男孩子,不论是钓鱼打猎还是骑马都架势十足。茶几上摆着刚泡好的花茶与小点心,他开始说起他的故事。
「这是我爷爷奶奶的房子,他们把公司交给三个儿子后就搬来这里养老,除了当股东外并不过问公司的事。爷爷奶奶年轻时为了拼事业,对小孩实际付出的时间不多,认为只要花钱栽培就是最棒的关爱。我爸爸那一辈确很争气,事业越做越大,娶妻也纯粹是以最大利益为考量。」
「我的父母承袭了同样的教育方式,我的兄姐都非常优秀不让他们操心。可是整个家族很冷淡,没有太多亲人之间的情份。人口一多,争权夺利免不了,斗争了很多年,总算找到一个眾人都能勉强接受的平衡点。我母亲却意外怀了我,那时她已经四十九岁,一开始以为是更年期到了没放在心上,胎儿成长又缓慢,她没有一般孕妇通常会经歷的症状,等到医生检查结果出来时,我已经五个月大。」
林晓慧心一沉,可以想见这个故事会有多灰暗。
「父母亲陷入两难之中,他们都想拿掉我但风险很大,高龄產妇生下畸形儿的机率又非常高。父亲秘密安排她来美国静养,怀孕末期她有了併发症,最后两个月躺在医院病床上。我名字中的樊就是母亲选的,她觉得自己被困在鸟笼之中。」
原来他的名字竟然是这样来的!那样不会每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被提醒母亲对他的怨懟?还是时间说久了就会麻痺听而不闻?
她很想对他说够了,如果说出这些回忆会让再痛一次,她不用知道细节。听到这里就明白他是个不受期待欢迎的小孩,一定吃了很多苦。可是如果阻止他说下去,又好像显得她不愿承受他的过去,还是暂时继续听下去吧。
「我一出生就被交给保母带,母亲身体一能旅行就独自回台湾,让保母在一间公寓内照顾我。虽然我生下来很幸运地没有残缺,但父母暂时不想打破集团内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刻意隐瞒关于我的事。当爷爷奶奶发现我的存在把我接走,已是半年后的事。」
高邑樊后来曾偷听爷爷奶奶之间的交谈,说那个保母拿了很多钱却对他漠不关心,整天只是把他放在婴儿床内,还会留他单独在公寓内,她出门作乐。
他的尿布一天只换一两次,冲泡奶也是有一瓶没一瓶的,更不用提任何关爱。当爷爷奶奶找上门时,他处在骯脏恶臭之中,瘦骨嶙峋,皮肤发炎,不会笑也不会哭,小小年纪就已经对世界绝望。
「爷爷奶奶此时已经信了教,后悔过去以钱最重要的价值观。他们曾经试过和儿孙们重建关係,但对方无心,反而又差点挑起为钱争宠的乱象。所以他们决定要补偿我,想要给我一个快乐的童年,全心全意地疼爱我。他们觉得台湾的亲人都不知道我最好,就没人会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之下,我的童年充满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是奶奶用加倍的耐心与爱软化了原本硬了心的他,让他有一个重生的机会。
高邑樊此时脸色温和,嘴角带笑,林晓慧也感到很欣慰,还好他的童年并不是完全黑暗的。
「不过在我七岁那年,一次出外有人酒后驾车,穿越中线高速直接面对面撞上我们的车,爷爷奶奶不治身亡,我重伤住院,错过了他们的葬礼。之后台湾的亲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因为爷爷奶奶把大部份的财產都留给我,遗產分配的事在美国闹上了法院,我的父母为了他们那一份把我带回台湾和他们住。」
林晓慧忍不住掉泪。这个家族钱很多,却也让人与人的关係更加恶劣不堪。
高邑樊以手擦拭她的泪水,继续说道:「我不想让你难过,不过你早晚都会了解将来要嫁进去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家族。我的父母摆平了遗產的纠纷,这栋房子还是我的,但我原本继承的财產一半被分去当作让亲戚停战的封口费。虽然父母不真的关心我长大后究竟要不要进入集团工作,但他们都是很注重面子的人,觉得在美国长大的我是个没教养的野孩子,开始训练我,要我成为一个将来可以让他们炫耀的儿子。那时我还伤心于爷爷奶奶的死,而之前毫无关心的父母却一冒出来就把我批评得一文不值,我变得很叛逆,故意要和他们作对。」
林晓慧听得很心疼又生气,换做是谁都会变得很愤世嫉俗吧!
「在我父母心中,大哥是最完美的存在。大哥是第三代最优秀的长孙,外貌读书工作样样都顶尖,我什么都比不上,也永远不可能比得上。父母只希望我不要太丢高家的脸。」
林晓慧恍然大悟,原来他当初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情,是因为他过去同样有着深沉的伤口。
「大哥原本对我也没有任何感情,认为我的存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麻烦与困扰。但当他的儿子出生后,他对亲情有了新的领悟,开始关心我。他知道我故意表现糟糕要气我父母,就带我去看电影,然后介绍我给电影演员认识。之后他对我说,人生就像演戏,舞台上演得好生活可以顺畅与多,私底下我还是可以做自己。」
高邑樊听懂了大哥的意思,正面和父母衝突只会两败俱伤,情薄的父母不会伤得太重,他才会真的赔上自己的前途。爷爷奶奶辛苦把他带大,不会希望看到他糟蹋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开始听话,学习在这种家庭里生存的方式。不过偶尔我还是会露出任性叛逆的一面。」
嗯,像是他高中读完就跑去当兵。林晓慧觉得她很不应该,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觉得这个「恶作剧」很好笑。哪个公子哥儿们不是想尽办法逃兵役,就算是普通人也都是能拖就拖。
「那现在你和父母相处状况呢?」她了解不被接受的痛,希望他比她幸运。
「比以前好,我上研究所之后他们才认为我及格,现在会主动和我说话了。也幸好大哥帮我对外保密,让我的身份隐藏这么多年,让我少了不少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