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古言 > 闺中记 > 第220章
  当时周天水道:“凤哥儿说……那凶兽杀了五人之后, 最后遇见的就是四爷。请四爷万万留神, 不能被那凶兽碰到……”
  白樘问道:“这是为何?”
  周天水道:“具体她并没说。只让四爷切记放在心上。”
  所以……就在白樘所写的那张纸的最后, 记录的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字:白。
  那是他自己。
  倘若崔云鬟知道, 她让周天水千里而回传的这要紧的话, 反而让白樘提前遭难……不知道她的心里, 会如何想法呢。
  过了中元节, 江夏口大捷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据说朝廷已经派了使者,传旨命新军就地驻扎,宣晏王世子赵黼、兵部王振、蒋勋等一干将领上京嘉奖听封。
  这一次, 众人却是从江夏口直接出发,往上经过武州,新州等地, 直接回京, 并不会转道浙东,更不会途径会稽小城了。
  且又因为是皇命旨意, 只怕无人敢违抗的。
  起初云鬟还是半信半疑, 后来, 白清辉也得了通告公文, 确认了此事, 当下两处宽慰。
  只不过,却并不觉着格外高兴些, 只因自从京城内的怪兽食人、白樘负伤后,有关消息便光怪陆离, 层出不穷。
  毕竟是父子天性, 白清辉面上虽淡淡地,云鬟却看得出他心里十分焦虑,又因没有个可靠的人可以问询打听,所有猜测忧虑,只埋在心里罢了。
  上回女儿节的时候,白清辉去可园,趁机相问。云鬟并不敢同他多说,只道:“天水姐姐的确是为了此事回去的,这怪兽也着实有些诡异,不过,四爷是个谨慎人,若是知道了先机,一定会尽量避免有事的。”
  云鬟自然记得这“饕餮案”,正是本朝大名鼎鼎的十大悬案其中之一。
  连江夏王府的册子记录里都只一笔带过。
  当时她因居于崔府内宅,消息闭塞,所有的话都是从下人的口中、或者那些府内妇人的嘴里只言片语听了来的。
  某日某地,何人被饕餮吞吃等话……零零碎碎地从耳边飘入,无意中记在心里。
  那夜电光闪烁,她自噩梦中醒来,见床帐上的闪电映出奇形怪状,就似猛兽择人而噬般。
  云鬟几乎忘了……同样的日子,在干旱的京城内,会发生这样一件大事。
  是以才不顾一切地叫小厮去找周天水来商议。
  那些线索,也是她捧着头,拼命回忆想了起来的,已经倾其所有。
  在她的印象中,这怪兽饕餮不知从何而来,频繁吃人,引发了种种的流言蜚语,正也如今世一般,有人暗中揣测,饕餮便喻示着当时同样血洗江夏的世子赵黼……
  至于这饕餮的下落,无人知晓,云鬟所记忆的,便是他最后遇上白樘。
  但自从白樘往后,这饕餮便不知所踪,再也不曾现世。
  倒仿佛,真的是上古神兽,行踪成谜般。
  至于白樘……前一日,还有丫头说他被怪物伤到,流血不止,仿佛要死了,但是后一日,又有小厮在念叨,说他原来无事,因此云鬟也分不清,遭遇了饕餮的白樘,到底是有碍还是无事。
  虽然说后来……白樘仍是平安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云鬟仔细想想当时那种可怖的氛围,总觉着,能遇见那样连吃了五个人、所有京内的好手都奈何不了的饕餮,纵然是白樘,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云鬟思来想去,有些偏信前一种说法,横竖叮嘱周天水,让她仔细转告白樘,好歹是有备无患。
  可云鬟又怎会料想,恰恰适得其反?
  这日,又下起了小雨,云鬟撑着伞来至县衙,手中还提着一包草药,旺儿在旁边跟着,手里捧着厚棉布包起的瓦罐。
  兴许是因为担忧白樘的缘故,也许是着了凉,白清辉这两日竟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外感风寒,又有些郁结五内,让好生调养。
  只是养了三天,仍是不见好,偶然听闻县衙里的小厮说起来,才知道清辉竟不大肯喝药,饭也懒怠吃。
  这日,云鬟特意从药馆取了一副药来,交给底下让去熬好。
  到了卧房处,旺儿将瓦罐小心递给云鬟,云鬟又说:“不用等我,中午我未必回去,你先回去就是了,傍晚再来接。”
  当下云鬟便抱着罐子,进了房中,却见清辉正不知何时下了床,摇摇摆摆地似要去倒一杯茶。
  云鬟忙上前拦着,让他坐了,自己去摸茶壶,早就凉冰冰的。
  云鬟便道:“大人你稍等片刻。”
  出门后本要叫人,谁知小厮竟不在跟前儿,云鬟打量了会子,只得自己去了厨下,捡了个青花瓷碗,又取了个木勺,方匆匆地回来。
  清辉正俯身在桌上咳嗽,抬头见她一手握着勺子,一手拿着碗,瞧着有些古怪,不知究竟,便笑道:“你做什么?”
  云鬟道:“听说大人病了,奶娘就熬了点汤,大人先喝一碗。”
  说着,便将瓦罐打开,果然是香喷喷地鸡汤,又有些生姜当归的味道。
  云鬟舀了一碗,嘴里道:“这是补气养身的,大人必然是前段时候劳累了。不如趁机略休息两天,县衙里的事务不必操心,交给县丞他们去料理就是了。”
  清辉接了碗,慢慢地喝了一口,因一路走来,已经没那么烫了,一口咽了下去,五脏六腑也仿佛有些熨帖,清辉便不做声,只垂首喝汤。
  云鬟又见他身上穿着单薄,便去取了一件米黄色的外袍来,给他披在身上。
  清辉垂眸看了眼,手微微抖了抖,便将汤碗放下了。
  云鬟见他喝了大半碗,便轻声道:“趁着热,再喝一碗可好?这里头放了不少生姜枸杞,喝了后躺一躺,若是发发汗就更好了。”
  清辉不答,只是眼眶有些泛红。
  云鬟低头看了两眼,察觉异样,心里一时也不大好过,想了想,便道:“大人也别太忧心了,四爷未必会有事……不,四爷一定会无事的。”
  清辉见她忽地说起这个来,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解释,只问:“怎么说呢?”
  云鬟道:“总之你信我,四爷纵然会遇上点凶险,可终究是会化险为夷的。”
  清辉方点了点头道:“多谢。”
  云鬟趁机又舀了一碗汤道:“不用谢我,若真的有心,就再喝一碗。”
  清辉笑笑:“好。”果然又举手接了过来,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如碰到上好的羊脂玉,带一点儿温润的暖。
  清辉目光微动,望见那尾指上薄薄的凤仙花染出的红,那色泽浅浅地,偏如此动人。清辉不由道:“好看。”
  云鬟起初竟不知他说的什么,顺着目光看去,便笑说:“大人别笑我。”
  清辉道:“凤哥儿,私底下,别叫我大人……可好?”
  云鬟忙道:“自然使得,那该怎么称呼……仍叫小白公子?”
  清辉沉默了片刻,道:“你就,叫我的名字如何?”
  云鬟怔了怔:“清辉?这……是不是有些太亲昵了?”
  清辉抬眸,云鬟自知失言,便道:“我只是觉着,略有些逾矩。”
  清辉道:“名字原本就是让别人来叫的,只要叫着喜欢,如何称呼都使得,何必拘泥?”
  云鬟方点头道:“既然如此,以后……便叫……清辉?”
  清辉不答,只低头喝汤,很快地竟将一碗汤都喝光了。
  云鬟呆看着,竟见他的脸颊仿佛泛红,知道是两碗汤起了效用,忙道:“是不是觉着热?这会子万万别再吹风,快去床/上。”
  清辉闻言,脸越发红了,勉强起身,回到榻上,还有些无所适从。
  云鬟仔细替他把被子扯起来,叮嘱道:“大人忍着些儿,趁机发发汗,把那寒毒发出来就轻快了。”
  清辉静静躺着,闻言才道:“你又叫错了。”
  云鬟失笑:“好,清辉……不可说话了。闷头发汗罢了。”把被子给他拉起来盖了头脸,又将帐子放下,把桌上的碗、勺子等重新收拾,才拉上门而去。
  到了厨下将东西放了,云鬟自去公房,如此,一个时辰后,忽然有捕快飞奔而来,道:“典史,出事了!”
  云鬟忙问何事,那捕快啼笑皆非,道:“是徐爷出了事,也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竟打了徐爷的闷棍儿,且将他的衣裳都剥了去,卸了双臂,赤条条地扔在河里呢。”
  云鬟听闻,也是又笑又惊,本要亲自去看,听说“赤条条”地,就有些忌惮。因问:“出事不曾?这会儿捞上来了不曾?”
  捕快道:“幸而徐爷很通水性,不然这一会儿只怕就淹死了,已经捞上来了。”
  云鬟松了口气,又问:“那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么?”
  捕快道:“正是不知道呢,猜测是徐爷得罪过的人,可徐爷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哪个敢这样对他?不过奇怪的是……”
  云鬟又问怪在哪里,捕快琢磨着说道:“徐爷倒是丝毫都不恼怒,被拉上来后,借了一件儿衣裳穿了,自己就去了。”
  当时这几个捕快因在街头巷尾巡逻,听说有人落水,不知端地,忙去查看究竟。
  谁知却见是徐沉舟在河面上载浮载沉地,大家伙儿吃了一惊,纷纷跳下去,七手八脚捞了上来。
  又见徐沉舟是那个模样,知道多半是遭人报复了。因毕竟曾是“前捕头”,徐沉舟素日又不薄待他们,所以捕快们虽然惊笑,却仍义愤填膺道:“是哪个混账不长眼的,敢这样对待徐爷?兄弟们即刻给徐爷报仇!”一边儿给他接骨,又忙从路边住家要了一件衣裳。
  徐沉舟痛的色变,却似笑非笑说道:“还是不用了。”
  捕快们知道他的脾性,绝不是个“与人为善”的性情,若是吃了亏,势必要十倍奉还回来,因此听了这轻飘飘地一句,都甚是诧异,有那聪明的便道:“必然是徐爷知道那人是谁,想自己动手呢?倒是轮不到我们了。”
  徐沉舟面色有些古怪,笑道:“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今儿之事就当从未发生就是了。”
  众人见他如此,摸不透如何,只得散开,背地里却当是一件奇事来说。
  云鬟听了,也觉诧异,笑说:“倒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作弄徐爷呢?”
  捕快道:“徐爷不肯说,我们也不敢就问,倒是罢了。”
  因见云鬟一个人在此,便问道:“大人可好些了?”
  云鬟才想起白清辉来,当即回去,却见仍是关着门,入内查看,见清辉已经露出头脸,脸色却比先前略润泽了些,仿佛正酣睡。
  云鬟见状,便蹑手蹑脚出来。
  还未回公房,就见四五个捕快从外回来,因招呼云鬟道:“典史用了中饭不曾?”
  云鬟道:“尚未,各位哥哥才回来呢?”
  捕快们道:“正是的,我们算是早的,霍捕头他们还在外头呢。”因近来仍有些鬼刀残余党羽作乱的消息,因此霍城竟十分警惕,日夜巡逻不止。
  捕快们方才从外头回来,路上随意买了点吃食,当下就在院子里摆开,又请云鬟过来同吃:“典史若不嫌弃,同我们略用一些。”
  其中一个便倒了一杯酒道:“典史尝尝看这新的竹叶青。”
  云鬟想到自个儿吃桂花酒都醉,哪里敢尝这个,笑道:“使不得,好意心领了。”同他们推辞了两句,便自回了房。
  半个时辰后,清辉方醒了,人果然比先前清爽精神了些,当下云鬟才又陪着他吃了中饭,又叫他服了药。
  不觉一日将过,云鬟将出衙门之时,不免又叮嘱了清辉两句,只让留意身子之类,清辉答应,送她出了书房。
  此刻夕照明灭,暮光暗暗,院子里几棵玉兰树零零散散地开着花儿。
  清辉目送那道身影从小径穿过,自廊下转出,直出了角门。
  他又站半晌,才回到书房里。
  且说云鬟将出县衙,却听见旺儿的声音从旁边门房里传出,道:“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跟中邪了似的,一个两个的都往水里掉。”
  云鬟走到门口,往内看了眼,旺儿见状,忙跑出来迎着。
  云鬟便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中邪?”
  旺儿道:“正要跟主子说呢,方才我来接主子路上,不知怎么的,像是被鬼推了一把,整个人便掉进河里了。——身边儿明明没有人。”
  云鬟笑道:“怕是你的脚滑了。”
  旺儿道:“兴许,只不过我脚滑就罢了,如何衙门里头几个捕快哥哥今儿也都失/足掉了水里。”
  云鬟诧异:“几时的事儿?”
  旺儿道:“就下午时候的事儿,比我早一步罢了,四五个人一块儿落了水。我听老人家说,河里头如果有冤死鬼找替身,就常干这事儿,幸而今日都平安,不然……呸呸,大吉大利。”
  云鬟见他眉飞色舞地说着,显然并无大碍,便也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可园,正欲进门,就听见“嘎嘎”地大叫声,紧接着,小雪直直地从门内冲了出来。
  云鬟起初以为他是来迎接自个儿的,只是看他这个姿势,倒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敌情,剑拔弩张似的,不觉诧异,忙回头看周遭,却见只对面有两三行人,更无什么别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