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翰林学士吴存拜见太后娘娘。”吴存虽然心中恼怒,面上却是大义凛然,没有丝毫畏惧,上前躬身行礼道。
秦姝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先是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唇角一勾,说道:“我看你脸也不大呀,怎么就管得那么宽?我看你这个翰林学士还是太清闲了?”
吴存闻言,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可怜他一片忠君忠国之心,可鉴日月,无半点私心,却被太后如此讥讽,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的脸瞬间涨得更红了,他极力忍耐着怒气说道:“太后娘娘,微臣所言所行,俱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佑的江山更加稳固,微臣这个提议又有什么错?太后娘娘为何要如此羞辱微臣?若是太后娘娘不给微臣一个解释,微臣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受这等无端的屈辱。”
秦姝倒是不怀疑他的话,读书人最重视气节和名声,他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是真打算这么做的。
只是,让她妥协,也绝不可能,她冷笑一声说道:“吴学士,我看你不只胆子大,脾气也大。你之前管到我头上,拿我的名义说事,我还没怪罪你呢,你倒是先发制人,威胁起我来了?真以为我这个太后是纸糊的,一戳就破,可以任由你们摆布不成?”
“臣等不敢!太后娘娘息怒。”众大臣一听,立即又跪了下来。
“息怒?呵呵,现在都有人跑到我这个太后的头上来撒野,堂而皇之地抢我儿子了,我还怎么息怒?”秦姝怒声说完,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原本我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我以为文武百官们都是明白人,断不会出现这种,强迫过继出去的儿子认回亲生父母的荒唐之事的,可我没想到,这种事竟然还真发生了,甚至都不肯通知我这个太后一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种事,难道不是我这个皇帝的养母更有发言权吗?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这时,礼部左侍郎也坐不住了,立即膝行几步,上前解释说道:“太后娘娘误会了,臣等绝无此意。刚才吴学士也只是提议封陛下亲生父亲为吴国公而已,并非像太后娘娘所想那样,认回亲生父母。”
言外之意就是,就算皇上封了亲生父亲为吴国公,也不会影响太后您的超然地位,所以太后娘娘完全不用太过紧张。
“凭什么?”秦姝却突然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凭什么我的儿子,要封一个不相干的人为吴国公?秦三刀他何德何能?”
礼部左侍郎一愣,完全没想到太后是这种反应,竟是丝毫不让。
他肃然说道:“因为他乃陛下生父……”这已经是最大的功德了。
秦姝冷笑道:“生父?可他们早已经断绝关系?就算他曾经乃皇帝亲父,恩情也早已经还完,我儿子半点也不欠他。”
不等大臣惊讶询问,秦佑安也补充道:“母后说的没错,他的确是生了朕。可他的生育之恩,朕早已经用命偿还了,是母后给我朕第二次生命,并教养朕长大,才有了今日的我,若非母后,朕现在已经死了。”
众人闻言,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总算是了解陛下为何对生父置之不理了,原来原因在这里。
吴学士不甘心的又道:“可臣听说,陛下是八、九岁上才被太后娘娘收养?那这些年来的生养之恩总该报的吧?”
秦佑安看了他一眼,说道:“吴卿家知道的倒是清楚。既然爱卿知道得这般清楚,为何就没打听打听,朕是怎么长大的呢?朕那些年吃过他们家的粗粮,甚至还不足一斗,还都是连狗都不吃的馊水,要不是朕还算有点本事,小小年纪就自力更生,怕是早饿死了。可是朕这些年来,却还了他们精米上百斗不止,这难道还不够?”
众人一听皇帝九年来,甚至吃了他们家不足一斗粗粮,虽然皇帝没有细说,但也能猜到陛下当时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了。
这是多狠的爹,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一众大臣,也不免有些义愤填膺,开始同情皇帝了。
可是,就算如此,三纲五常也不能乱,那秦屠夫是陛下的亲生父亲,这是铁定的事实。
无论读书人还是平民百姓,也都只认这点。
无论何种原因,不管亲生父亲,就是不孝。就算过继出去了也一样。
若是皇上都不孝,还如何教化天下,维护伦理纲常,如何确立君权、父权、夫权的统治地位呢?
所以,只要象征性地封一个爵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就好了,如此一来,陛下既不必担上骂名,亦维护了国家的稳定。
陛下总不会连这点忍耐都没有吧?
秦佑安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前世,他就吃亏吃在这上面了。所以,他心中也早有决断,虽要忍一时不快,但到底还能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只是母亲……
他看了秦姝一眼,见她眉峰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里便是微微一叹,他绝对不忍心坎母亲失望伤心的。
若母亲不乐意他这么做,他便是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风险,将秦屠夫他们千刀万剐又何妨?他肯定要先顾虑母后的感受的。
这时,那位吴学士又说道:“太后娘娘,您固然可以用孝道强令陛下不准封亲父爵位,我们这些大臣自然也无话可说,可陛下的名声可就……您忍心看到陛下名声受损,江山不稳?”
“吴存,你放肆!”秦佑安厉声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多嘴冒犯太后的?来人呐,将他拖到午门外,杖责六十,以儆效尤!”
众臣闻言大惊,俱都跪着求情道:“陛下息怒,陛下手下留情呀!吴学士,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呀!”
杖责六十,这简直就是要吴学士的命呀,怕是打不完,吴学士就要死了。
吴学士是固执了些,但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呀!
就连陈修远和崔元嘉等人,也都求情。
秦佑安却毫不动摇。
眼看着几乎吓瘫的吴学士就要被大汉将军拖出去了,秦姝忽然说道:“且慢!”
秦佑安让人停了下来,轻声询问秦姝道:“母后有何吩咐?”
秦姝叹了口气说道:“这吴学士说话的确很不好听,还执拗死板的很,我很不喜欢他。但他说的话,却有些道理。我知道儿子你孝顺,若我下令让你惩治秦三刀,你也根本不会违逆我的意思。可这样的话,却会让你白白承受恶名,无法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于公于私,都不是我乐意见到的。”
秦佑安皱起眉头,低声喊了一声:“母后,这件事本就是因儿臣而起,儿臣能解决,您放宽心就是,儿子最不愿意看您受委屈……”
“我有什么委屈的?我只是为我儿感到不值罢了。”秦姝笑着说道,“既然封他一个空头爵位,就能解决此事,那便封吧!”
“母后不必如此……”秦佑安心里没有丝毫欢喜,只有着急,正待解释,就见秦姝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不必再说了。吴学士的杖责也赦免了吧,你若是打死了他,万一你出了错,谁还敢谏言呢?”
秦佑安见母亲主意已定,也不打算再劝,只皱眉看向一脸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的吴学士,说道:“母后说得极是,只是,他到底冒犯了母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二十下也死不了人,秦姝便点头应了。
吴学士也稍稍松了口气,眼中也重现了光彩,神色感激而又复杂地看了秦姝一眼,倒是秦姝这个皇太后,有了几分改观。
他已经看出来,陛下虽然也算是个明君,但性情实在有些残暴,好在他对太后娘娘极为孝顺,太后看着也是个明理的,若是有太后娘娘在一旁规劝,想必陛下的手段能够柔和一些,这是朝廷之幸,也是天下之幸。
因为秦姝的求情,倒是让很多新晋的文官们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但秦佑安惩罚的不只是吴学士,之前的礼部左侍郎还有那位王将军,也受到了惩处。礼部左侍郎,亦是廷杖二十,至于王将军,廷杖三十,并且被直接革去官职,永不叙用。
等他们被拉下去之后,秦佑安方道:“既然要封朕之亲父爵位,有些事情,朕不得不说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心中既疑惑又忐忑。
“请陛下示下!”众臣齐声说道。
秦佑安叹道:“事到如今,朕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封亲父爵位朕不反对,但朕一直有一个心结,心结不解,朕实在没有办法开这个口。”
秦姝也诧异地看向秦佑安,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听秦佑安继续道:“朕从未对人说起来,其实朕从出生起,就已经记事了,所以,对于吴国忠烈夫人是如何去世一事,亦知道的一清二楚。虽然说,子不言父过,原本朕是不打算揭开这件事,将这件事带入棺材里去,从此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但事已至此,朕已经不想再隐瞒了。”
众大臣听到这里,心里均是咯噔了一下,大概知道皇帝打算说什么了。
此时,他们恨不得都将耳朵给封起来,也不想听皇帝家的丑闻,免得皇帝以后记恨于心,以后给他们小鞋穿。
可如今,他们不听也得听。
秦姝心中也是既震惊又有些疑惑,却没有询问,只专心地听佑安说话。
“朕之亲母,是被人害死的。凶手便是朕之亲父,以及起后娶的妻子柳氏。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大仇尚不能报,还要封他们爵位,眼睁睁地看着杀母仇人享受荣华富贵,朕……枉为人子。所以,要封他爵位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要先报母仇。”
☆、第二十五章 不必麻烦了
不过,这一次,大臣们倒是没有反对。
反正只要对陛下名声无碍,对江山社稷无碍,皇上这么做又合情合理,完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他们何必非要冒着被廷杖的风险跟皇帝死扛呢?
就算他们拼命死扛了,也落不得什么好名声,也更改不了结局,他们傻了才会反对。
那对恶心的夫妇,死了也是活该,若非他们身份有些特殊,谁会管他们死活。
至于皇上说的是不是真的,众大臣真没有怀疑过。
陛下是真龙天子,能生而知之也是应该的。再说了,陛下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从陛下对太后娘娘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陛下还是非常重情和孝顺的,甚至还封了早逝的亲母为吴国忠烈夫人,就算过继出去了,没道理对亲生父亲不管不问的。若是有这个原因在,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才只能置之不理,装作两下相安无事,这也是陛下另类的孝顺。
可对方却丝毫不领情,贪心不足,硬要找上门来,逼得陛下不得不认下他,给他高官厚禄,结果却惹毛了陛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处置他处置谁?
接着,他们就听到皇上再次下令道:“来人,立即将谋害吴国忠烈夫人的凶手,秦三刀以及柳氏抓起来关进死牢,柳氏凌迟处死,至于秦三刀……”
说到这里,皇上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判处绞刑,明日午时三刻执行。”
听到陛下判了秦三刀“绞刑”,众大臣不由松了口气。陛下此举,至少可以让他不用身首异处,算是给他留了体面。
要知道,绞刑通常不是最低级的死刑。恰恰相反,高官皇族为保留全尸,通常会要求自缢赐死或绞刑处死,而不是可能导致身首异处的斩首。
陛下这个决定,在众臣和百姓的忍受范围之内,更显出了陛下的迫不得已。
本朝律法,“无故杀妻”同样要判处死刑的,而秦三刀还要再加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
为了光明正大的扶正妾室,残害正妻,这是万万不允许的,同样是破坏礼法。
对于这个处置,众臣全无异议。
秦佑安最后又问秦姝道:“母后,您意下如何?”
秦姝说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只是,我听说,你那位同母姐姐,也跟他们一起,且相处甚欢……”
秦佑安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说道:“朕没有这种认贼作母的姐姐,若是吴国忠烈夫人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认这等不孝的女儿。”
金口玉言,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罪。
与此同时,王将军府。
自从跟柳氏相认,并且打算上了他们这条船之后,王将军之妻严氏,就立即将柳氏等人,都接到了将军府居住,并且对他们都十分热情。
柳氏也不客气,直接反客为主,将自己当成将军府的主人,对严氏也多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感,因为她很清楚,王将军若是想要升官,就必须要巴结着他们。
倒是不是诗书之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因此,大家都没有避嫌,男女老少都聚在客厅里等候好消息传来,说说笑笑的,倒也十分热闹。
柳氏身上穿着严氏贡献出来的新做的绸缎衣裳,馒头的金银首饰,一脸得意地跟秦屠夫一起坐在首位,而秦小菊,秦大宝夫妇,以及秦杏娘等人也都坐了下首的椅子上,严氏这个主人反倒敬陪末座。
但严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带着几分巴结谄媚之色,句句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恭维。
秦小菊将一盘糕点全都吃下肚,又灌了几杯茶,看着高几上的其他糕点,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她的肚子太撑了,有些吃不下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娘,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女儿都快等不及了,咱们直接进宫不成吗?”秦小菊有点不悦地说道。
柳氏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立即放软了口气,说道:“小菊,再等等吧,接我们入宫的旨意应该很快就下来了,咱们就等着以后过好日子吧?”
“就是,大小姐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严氏也笑着说道。
秦杏娘听她喊秦小菊大小姐,心中有些不满,她才是家中的大小姐呢!
“哼,就你们家这破地方,在这里多住一天,都辱没了我的身份,我是公主,只有皇宫,才配得上我的身份。”秦小菊下巴一扬,翻着白眼不屑地说道。
她已经忘记了,昨天初来将军府时,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了,现在倒是嫌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