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是余夫人的小名。
傅亘的身体小时因毒素侵入一直不好,平素补血益气的药从未断过,花费自然颇大!且他现下出了帝师府,身无恒产,又无功名进项,单这一大笔开销都是问题,又如何养活妻儿?!
傅云杉目光一闪,是了,还有这样一个问题存在,但傅亘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是那样,想来只能靠平日调养!再则,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又怎么算得上问题!
毕竟,不管余家还是傅家都不是缺银子的主儿!
楚氏只注意到了血液问题,“娘,其实,傅亘是我庶妹的亲生儿子,真算起来,他身上流着一半永平侯楚家的血!”
傅亘是楚秋绫和耶律漠的儿子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傅大夫人自也是不知的。听到楚氏这么说,不由坐直了身子,去看傅云杉,“此事可是真的?”
傅云杉重重点头。
傅大夫人缓缓靠回原处,垂眸深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楚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傅云杉覆上楚氏的手,轻轻捏了捏。
不知过了多久,傅大夫人抬头,朝二人轻轻一笑,“行了,这事我应下了,过两日我亲自回一趟余家,将这事跟娇娘说说!”
楚氏一喜,起身朝傅大夫人行了礼,“多谢娘!”
“行了,跟娘还这么客套!”傅大夫人笑着拍了拍楚氏的手。问起一旁也满脸笑容的傅云杉,“杉儿,最近在忙什么?一天天的不见人!”
傅云杉想到前段时间先是忙耶律漠的事后又因王啸的死耿耿于怀,显然是忽略了住在帝师府的二老,忙上前陪笑,“杉儿今日不走了,陪祖母吃饭聊天可好?听说厨房有道香酥鸡外焦里嫩,唇齿留香,杉儿好想吃……”
“瞧这馋嘴的丫头,合着是蹭吃的来了!快,拿棍子打了出去!”傅大夫人大笑。
楚氏和徐妈在一旁轻笑。
几人这边商定,母女二人蹭了顿晚饭,才往回走。
顾淮扬在门口迎着,看到傅云杉使了个眼色,傅云杉笑着将楚氏送回了院子,和顾淮扬一起去了内书房,冬青忙解了她的斗篷,倒了杯热茶看着她喝了,又将暖炉塞到她怀中,看她的脸色稍好一些,才舒了一口气。
顾淮扬已低声说道,“你和夫人刚出门,余家那个叫红月的小丫头就托了人来送消息,说表姑娘在车上跟余夫人摊了牌,这辈子非傅公子不嫁。余夫人听了大怒,回府就将表姑娘关了起来,门窗全封死了,只留一个送饭的地方。表姑娘在里面怎么哀求都没有用,索性连饭也不吃了,红月去求了余夫人几次都没有用,又怕表姑娘刚解开的结又系死了,这才急惶惶的送消息过来。”
傅云杉立时站了起来,蹙眉,“已有两日了?”
顾淮扬点头。
“姑娘,如今怎么办?”冬青拧眉,“余夫人真是……傅公子文采斐然,长的一表人才,对表姑娘又一往情深,余夫人为什么非要看那些表面的东西!”
傅云杉放下暖炉往门外走,“我过去看看。”
“姑娘,天色已晚,现在去也于事无补,不如明日一早陪博阳侯夫人一起去!”冬青上前拦住,出着主意。
顾淮扬跟着点头,“冬青说的是,姑娘这会儿去跟明早去没什么区别,不如明日陪博阳侯夫人一起去,博阳侯夫人是娘家姑奶奶,余夫人也得卖几分面子给她。”
傅云杉想了想,叹了口气,“你们说的对,是我关心则乱了。”
冬青看了顾淮扬一眼,顾淮扬道了句外院还有事,告辞回去。傅云杉与冬青回了卧室,聊了一会儿上床休息不提。
入夜,天下大雨,打落屋檐下的灯笼,院内一片黑暗,只闻啪啪的雨水声。
第二日,天气阴沉,小雨淅淅沥沥,傅云杉望了望天,吩咐车夫直接去余家。
却不想马车未到余家门口就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惊呼,“三姑娘,是傅公子!”
冬青撩帘去看,一脸惊愕,“姑娘,真的是傅公子……”
傅云杉抬眸看去,空旷的余家门口一跪二站三个人,当中跪着的是一袭雅青色绣竹韵长袍,眉眼温润的男子,男子的乌发被雨水打乱,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身上的长袍也早被雨水打湿透,整个人看上去极其狼狈!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男子脸上的表情,但不可否认,那男子正是傅亘!
傅亘身后站着的两个人赫然是全身湿透的冰苓和冰茯!
傅云杉抬头瞧了眼天上的雨,雨若丝,并不大,但三人身上的衣物显然已湿透,傅亘他……究竟跪了多久?!
傅云杉狠狠拧眉,唇也不自觉抿了起来,伸手拨开冬青,跳下马车,朝三人走去,冬青一愣,拿了把伞追上去,“姑娘,伞……”
“不用!”
冰苓和冰茯看到傅云杉,激动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傅三姑娘,您快劝劝爷,他已经跪了一个晚上了,身子怎么受的了……”
傅云杉这才瞧见冰苓和冰茯脸上的颜色,唇色发紫,脸色苍白,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满脸的水。身子瑟瑟抖着,明显是冻的!
再看傅亘,唇虽是不正常的青紫色,脸颊处却泛着淡淡的红晕,看上去并不是很糟糕,傅云杉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傅亘这病秧子似的身子撑不住。
而傅亘看到面前的傅云杉时,微微扯出一个不成线的笑,双眸半睁半合,“三……三姑娘……”眼忽然一闭,身子往一边倾倒,傅云杉忙伸手想去扶,却瞧见他右手指缝中渗出血水,眼睛虽依然眯着,人已缓缓立正跪好。
二月的天,虽然立春已久,但天还是冷的,再加上下了一晚上的雨……
傅云杉脸色一变,伸手抚上他的额头,那里是一阵火烧似的滚烫!
该死!
她怎会以为在大雨中淋了一晚上的人脸色会正常?
他脸上那两块红晕分明是烧出来的!
以她手下触到的热度估算,傅亘现在烧的没有四十度也有三十九度多!
冰苓和冰茯看到傅云杉骤然变化的脸色,不由担心的上前,“傅三姑娘,我家爷他……”
“发了高烧,不能再这么淋雨了!不然会出大事!”傅云杉扭头吩咐冬青,“去叫门!”
冰苓和冰茯哭叫了一声爷,傅亘笑着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下,“不妨事,我无碍……”
余家大门后传来小厮不耐烦的声音,“敲什么敲?早就告诉你们,我家夫人没空见你们,跪也是白跪……”待打开门一眼瞧见脸色难看的冬青和不远处一袭孔雀蓝斗篷下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小厮一个激灵,笑着跑过来行礼,“表姑娘,这下雨的天儿,您怎么过来了?”
“找个人来搭把手将傅公子扶进去。”傅云杉看了小厮一眼,淡声道。
小厮为难的哎呦了一声,“表姑娘,可真不是小的不愿意帮忙,实在是……”他压低了声音瞧了瞧四周,“我家夫人一早下了令,谁叫门都能开,独独这傅亘傅公子叫门……不能开啊!这……小的要是把他扶进府去,这差事也到头了……”
“三姑娘,别……”傅亘虚弱的笑着,“别为难他,我……不进去!”
傅云杉蹙眉,声音冷厉,“傅亘,你知不知道你在发高烧,再这么淋雨下去,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有可能烧坏脑神经,一命呜呼也不一定!”
听傅云杉说的这么严重,那小厮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跪着的傅亘,一看之下,脸色就变了。
这……这怎么说的!
这要是在他们家门口给淋坏了,表姑娘会不会跟他们家反目啊?
想到眼前这小姑娘的发家史和她头顶的县主封号还有她背后的状元哥哥、公主嫂子,小厮不由抹了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的水,“表姑娘,小的这就去请我家夫人,这就去……”
话落,扭头就往府里跑。
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自家夫人去,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你说他一个好好的人跑他们家门口跪什么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儿!
余夫人又气又恨,听着外面哗啦啦的水想了半宿被自己困死在房中的女儿,伤心了半宿,刚睡着没一会儿又醒了,睁眼到天亮,刚伺候丈夫穿衣梳洗好,就听伺候的妈妈说外院小厮求见。
她匆匆收拾好,避开丈夫询问的目光去外面见了小厮,小厮心急火燎的将事情说了,她气狠了,怒极反笑,捏着手帕疯狂的喊,“好,好,真是好,一个两个的都欺负上门了!他想跪爱跪管我家什么事,跪死了活该!”
小厮愣住了,显然是没见过这般不顾形象的夫人。
她身边的妈妈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夫人,老爷还在房里……”
却还是被余仲听到了。
他大踏步走过来,皱着眉看来报信的小厮,“什么事?”
小厮偷偷瞧了余夫人一眼,余仲扫了眼脸色难看的余夫人,冷眸瞥向小厮,“说!”
“是……是傅亘傅公子在咱们家门口跪了一晚上,这会儿,表姑娘过来瞧见了,说傅公子在发高烧,再不治会……会烧出人命!”小厮苦巴巴的说完,头也不敢抬了。
余仲听完目光看向余夫人,蹙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是不是因为傅亘?还是说他跟这两天不吃不喝的乐儿有关?”
余夫人别开头不说话,余仲抿紧了唇,看她身边的妈妈,眉眼冷峻,“你说!”
妈妈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说,余夫人性子一拗,开口道,“我说。”
余仲摆了摆手,妈妈和小厮立刻退了出去,厅里只留下夫妻二人。
余夫人心里有气,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提到傅亘和傅云杉,忍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说出胡话。
余仲听完,愕然了半响,他是猜到了傅亘的事会跟女儿有关,可傅亘想娶自家女儿,这……
自家夫人疼女儿如眼珠子似的,冬怕冷着,夏怕热着,比别人家宠儿子还要更上一层!又怎会容许女儿嫁给那样一个人!
可瞧着自家女儿那倔脾气,已经两天不吃饭了,再这么下去……
要是傅亘是帝师府的三公子就好了……这么想了一下就觉得这样更不妥,亲戚身份在那摆着,两人更没可能!
余仲不由深叹了一口气,问身边的妻子,“你不赞同这门亲事?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赞成?”余夫人红了眼,“傅亘除了有点学问还有什么?身份尴尬,体弱多病,无钱无势,女儿嫁给他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
“你啊……”余仲上前帮妻子擦了眼角的泪,“女儿回家两天被你管了两天,不吃不喝两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了几天,你想看着女儿活活饿死吗?”
“她不吃不喝我陪着她不吃不喝!她要死我陪着她一块儿死!”余夫人得到丈夫安慰,眼中的泪落的更急,只觉满腹委屈,“杉儿不说帮着劝乐儿,还来帮傅亘说话!”
余仲摇了摇头,“你说的什么傻话?女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变过?再说,人生在世,能遇见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实在是难能可贵,若是你……”
“我不会!”余夫人咬牙。
余仲吃笑,“当初是谁为了嫁给我连官家千金也不要当了的?”
“余子文!”余夫人恼羞,低吼余仲的字。
余仲却笑了,将妻子搂着,“好了,傅亘能在大雨中跪上一宿,其心意也是真的。咱们何不做个现成的岳父岳母!”
“你女儿吃饭穿衣挑剔那么狠,傅亘怎么养得活她?”余夫人想起当年为嫁给余仲做下的荒唐事,不由松了口。
余仲笑,“咱们家又不缺那点银子,不如到时候将家产一分为二给乐儿一半,如何?”
“傅亘身上流着一半北凉人的血,乐儿肯定会被人指点!孩子也会遭人白眼!”余夫人继续出难题。
余仲好脾气的哄着妻子,“你也说了,他身上流着一半北凉人的血,那另一半也是咱们天启的人!再说,傅亘生在天启长在天启,他若认自己是北凉人,早就跟那个北凉人回国了,又怎么会留在这里?”
“我……”余夫人抬眸看余仲,眼泪扑簌而下,“我舍不得女儿……”
余仲哭笑不得,“女儿嫁了人也是咱们的女儿,想女儿什么时候都能见!”
余夫人趴在余仲怀里哭了足有一刻钟,才缓缓抽噎着收了泪,“他要敢对乐儿不好就休了他!”
“好,休了!再把陪嫁都要回来,让他去喝西北风,好不好?”
余夫人破涕为笑。
吩咐人将女儿房间的门打开,并将傅亘在大门外跪了一晚上的事告诉她,她二话不说推开丫头就朝大门外跑。
等余仲带着妻子紧跟着到大门时,就看到自家女儿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抱着几近昏厥的傅亘,“傅亘,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表舅,表舅妈。”傅云杉看到二人,上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