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最后一个。”傅云杉挑了挑眉,笑,“他的眼睛,清澈如水,脸上一直带着笑。朱牙子说他这里的人都是无以为生自愿卖身的人,一个自卖自身还能保持积极乐观态度的孩子,哥哥觉得他长大了会是简单人吗?”
傅思宗瞪圆了眼睛,将那孩子上下打量了两个来回,转头去瞧妹妹,“杉儿,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用眼睛看出来的。”傅云杉才不会说这是她前世三十年积累的经验呢!哼哼……
傅思宗不信邪的要了妹妹推荐的两个孩子,第三个男孩只是微微一笑,朝傅思宗点了点头,转身回去收拾东西,那小男孩倒是露了一个大大的笑,朝傅云杉鞠了一躬,傅思宗眼中惊异更甚,去问朱牙子。
朱牙子笑道,“年纪大点的男孩家里本是一方商家,被同行忌讳挤兑陷害,一家人就剩了他和一个亲娘,两人一路逃到这里,他娘染了病突然去了,这孩子自卖自身换了一副薄棺埋了他娘,唉……”朱牙子脸上的笑慢慢变成叹息,“年纪小点的男孩是我在府城捡的,他当时昏倒在荒芜人烟的道路上,还发着高烧,我不忍心,就把他抱了回来。不过,你们放心,这孩子做事很知道分寸,懂事的很。”
不知底细的人?
傅云杉敏锐的蹙眉,将刚才那小男孩的一举一动想了一遍,实在觉得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才,便笑了笑,“朱老板,你先前说的那个管事和妇人,我们能看看吗?”
“当然。”朱牙子点头,他媳妇出门喊了人过来。
两人一进门,傅云杉就点了头,男人的气质沉稳,眸光精锐,一看就是历练沉淀过的人,有他在旁边,爹就能少操一些心,再好好养养身子了。妇人看上去很是年轻,面目和蔼,五官小巧,进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很有江南人的范儿。
“听说你曾在大家当过管事,如果留在京城想必很多人家愿意请你,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自卖自身?”越是这样的人,越的看清楚!傅云杉仰头看着男人,声音稚嫩却让男人不敢忽视。
男人看了一眼傅明礼,似沉思了一番,才垂眸看着傅云杉道,“回姑娘,小的因犯了错连累家人遭难,是以离开京城四处为家,本以为找个活很容易,可……”他自嘲一笑,接着道,“东家不会用不认识的人当账房,有钱人家不会请不熟悉的人当管家,摆写字摊挣的钱还不够地痞流氓的保护费,所以,小的才……”
傅云杉摆了摆手,小脸郑重的问他,“我家有一家店铺,一百多亩地,刚添了十几个家仆,你要来吗?”
男人一怔,说实话,这样的人家在他去应聘过的所有里面是最差的,但不知为何,他有种被尊重的感觉,那种被人当平等人对待的态度让他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姑娘要请我吗?”
“只要先生愿意,我们一家一定待先生如自己的家人,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傅云杉的眼睛亮晶晶的眨着,许是傅云杉最后一句话让他心底某处有了着落,男人一笑,“好。”
顾淮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毫不犹豫的一个好成就了他几年后的富贵荣华,那是个他连做梦都没敢想过的高度!
傅云杉得意一笑,又回头问了那妇人几句,得知她姓玉后还惊奇了一下,清河这里除了她外婆,她还没见过姓玉的人呢!
十三个人,庄稼把式那五人共一百五十两,两个书童四十两,四个丫头八十两,管事一百两,妇人五十两,签于顾淮扬和玉氏都是技术性人才可遇不可求,这个价钱真算起来还是便宜了!
傅云杉巴巴的看着傅明礼让他掏钱,傅明礼好笑的看着女儿笑的开花的脸,掏了四百二十两银子递给朱牙子,朱牙子只接了四百两,将剩下的二十两银子推了过去。
“朱某取个整数,这剩下的二十两算是给傅秀才的贺礼。”
傅明礼自然不肯,又推了过去,“这礼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傅老弟要是不收可是嫌弃我们市井了……”朱牙子哈哈大笑,又将银子推了过去。
傅云杉笑了笑,拉了拉她爹的衣摆,傅明礼将要推拒的话咽了,笑着道谢。
朱牙子夫妇看着一家人走远,妇人羡慕道,“这傅家真是要不了得了,一门出了两个秀才,儿子还是案首!”
“说不定过几天就是举人老爷了!以后少不得有求他们办事的时候,今天这生意也算半卖半送了,虽然没赚钱,但赚了人脉,哈哈……”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
傅云杉一家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一群人先去药堂看了大夫,确认身上没有病又带着一行人去成衣店买了换洗的衣服,才浩浩荡荡的往楚记去。
楚氏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安排人住房吃饭的问题,傅云杉扶额拉住了楚氏,唤了一家人过来受家仆的磕头认主礼,除了傅云杉和玉氏,一家人都不怎么淡定,小八还想去扶人起来,被傅云杉眼疾手快的挡了。
家有家规,规矩不可坏,他们既然卖身当仆,认主的过程绝不能少!
傅云杉本想让傅明礼和楚氏讲一通话以正家风,可瞧着两人脸色惶惶的模样,叹了口气,站了出来,稚嫩着声音将家里的人都介绍了一遍,将人分配到各院子,又沉了声音道,“我们家是农户,虽然不像大户人家生活奢华,但绝不会少了大家的吃穿用度,各位如果有不满意的现在还可以反悔!”她将十几个人都扫了一遍,笑着道,“我保证,留在我们家的我们一定当家人对待,有我们吃的就不会少了大家的吃食!”
下面的人都有些动容,傅云杉瞧在眼里觉得有些歉然,这番话在现代用来笼络人心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可显然,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朝代,没有人对这些卖身为奴的人说过!
傅云杉干干笑了两声,看着为首的顾淮扬道,“顾叔,这里是咱们家在镇上的砂锅铺子,晚一点你和我哥出去再买辆马车,咱们回石佛堂的庄园,你先带他们下去歇一歇。”
“是,三姑娘。”顾淮扬恭敬应了声,转身带着人出了屋。
……
傅思宗中秀才的事很快在双河铺传开,因一家人都没在家,傅家老宅倒热闹了起来,每天人来人往,村里人都拎着几个鸡蛋,两把菜,一包红糖来庆贺,夸傅老爷子和杨氏有福气,生了一个好儿子养了一个好孙子,以后傅家就靠傅六郎父子撑门面了等等之类的话。
傅老爷子听的一肚子火,却还得忍着笑干干的陪坐,杨氏则直接黑了脸,谁来瞪谁,女客都很膈应她的态度,大多放下东西说几句吉祥话就走了。
崔氏收东西收的开心,时不时顺一包红糖几个鸡蛋到自己袖子里,然后回自己屋晃一圈,再回来顺几个再回去,周而复始,忙的不亦乐乎。
蒋氏心里很是瞧不上崔氏这爱贪小便宜的毛病,却想到这两天杨氏都舍不得做肉菜,她闺女和儿子也几天没吃过鸡蛋了,当下也不动声色的拿了几个鸡蛋和一包红糖偷渡到自己屋里去。
傅明悌在大厅和傅老爷子陪着里正和村里的老者说话,里正一群人翻来覆去的讲傅明礼的好,傅老爷子顾脸面不好撵,不时给二儿子使眼色让他找借口赶人,傅明悌却似看不到一般和里正说的很是开心,还提到傅明礼小时候爬上给傅老爷子挖草药的事,里正又是一通夸奖,只把傅明礼父子捧到了天上,傅老爷子又气又急,一张脸青白交加,很是好看。
傅明孝和周氏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傅老爷子第……不知多少次给老二使眼色,傅明悌依旧装没看到,傅明孝啐了口,吩咐周氏回屋等他,黑着脸就进了大厅。
“老大回来了……”傅老爷子想借此转移众人的话题,看到儿子进来很是高兴,可抬头看到儿子的脸色,话又顿住了。
傅明孝难得的应了傅老爷子的话,点了点头,撇了眼老二和里正一群人,道,“爹,我找你有点事,你能出来下吗?”
“什么事?”傅老爷子心里一个咯噔,看儿子的脸色,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傅明孝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大厅,进了后院,傅老爷子尴尬的朝里正几人笑了笑,“我出去看看,你们慢慢聊。”
话落,急急走出去。
到了后院,傅明孝正站在傅明义的房前等他,看他过来,推开门进了去。
傅老爷子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进去,关了门。
“你……”他话刚起一个头,就看到傅明孝噗通跪在面前,仰着一张哀伤悲戚的脸看着他,傅老爷子大惊,从小到大儿子是他捧着长大的,何时这么屈膝卑颜!
“儿啊,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傅老爷子心疼的要扶起儿子,傅明孝却拧着头不肯起!挣脱了傅老爷子,凄声道,“爹,今天我和大郎他娘去看大郎,您知道他现在瘦成什么样了吗?皮包骨啊!我差点没哭出声来!爹,我就这么一个亲儿子,以后还要靠他养老送终还要他给我砸瓦盆扛大幡,我不想让他死啊!爹,您发发慈悲救救他,救救您的亲孙子……”
傅明孝说到最后眼泪都落了下来,涕泪交加的磕着头,“大郎他真的强暴了何家姑娘,这桩案子如果没有帝师府挡着,他是必死无疑的啊,爹……您可怜可怜儿子!儿子不像傅明礼有两个儿子,一个还中了秀才,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爹啊!”他抱住傅老爷子的腿哀嚎,声音凄惨。
看着一贯风雅翩翩的儿子跟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哭,傅老爷子的心都揪了起来,可想到这件事会造成的后果,他依旧咬了牙,颤颤巍巍的摸着他的头,“阿孝啊,你别怪爹,爹是为了这个家好……”
“爹,您宁愿成全那个不孝不悌的傅明礼也不救您的长孙吗?”傅明孝抬头看傅老爷子,目光受伤。
傅老爷子摇头,“傅明礼既然从咱们傅家除了名,爹就不当他是咱们傅家人,你和思德不一样,你们是爹最疼的人……”
“那爹就帮儿子一把,帮您孙子一把,成全了我们吧!”傅明孝退后两步重重磕头。
傅老爷子看着执拗的儿子,重重叹气,良久开口道,“我明天去求求县太爷的恩师,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说完,似不忍看儿子失望的眼神,转身开门离去。
傅明孝跪在原地,一张脸几乎被暴怒充满,眸光恨意千万,一双手狠狠抓着地上的泥土,咬着牙道,“老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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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直写到乡试的,结果就写成这样了…。
让亲们久等了,请排队来砸小栖冻豆腐吧,一定要是冻豆腐啊,不然不给砸,么哒~
☆、090 希望失望,探听
翌日,傅老爷子前去县太爷恩师住宅求见,初时看门人还好言请他倒门房内奉茶坐候,着人陪坐着方去院内问话,一会儿出来态度就变了,“我家太爷今日没空,傅老爷子请回吧。”
竟是见都不见傅老爷子了!
傅老爷子脸色一变,站起身,急问,“小哥可有说是杨庄傅家庄园的傅元……”
“什么傅圆傅扁的,我不认识,我家太爷今日谁都不见,你快走吧。”看门人脸色不善,将桌上的东西收好,做出一副赶人的架势,傅老爷子脸色不好看,却不得不无奈离开!
甫一出门,迎上傅明孝和周氏,周氏希冀的看着他,“爹,县太爷恩师他……”
傅老爷子摇了摇头,“县太爷恩师今日不见客……”
像是在反驳他这句话,他话声未落,从大门里走出一身蓝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满脸带笑的门房,“王老板慢走。”
正是王叔!
“有劳小哥。”王柱笑着塞了点碎银子倒门房手里,门房笑的更真诚了,连呼,“王老板客气了……”
“傅老爷子?”男人回头正好看见傅老爷子,忙笑着上前打招呼,“这么巧,你也来见老太爷?”
傅老爷子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脸色青白,看着那大门好一会儿,才接了王柱的话,“你是来见老太爷的?”
“是,我前段时间拉了一群盖房的人,县太爷觉得效果不错,就让我来给老太爷也盖起来。”王柱简单两句话说完,问道,“傅老爷子这是?”
“爹啊,他这是不想见你啊!”傅明孝嘲讽的笑了,傅老爷子的脸色难看了。
周氏啊了一声,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就不该托生到我们家,这家里有人非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啊!一点血缘亲情都没有啊……”
傅老爷子的脸色更难看了,瞪了周氏一眼,对傅明孝道,“老大,还不让你媳妇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在这吵吵?!”
“爹,我都要没后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傅明孝呵呵一笑,“我不能跟爹比,爹有六个儿子呢?五儿子还是一门俩秀才,爹就等着享晚福吧!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算个什么玩意儿?死不足惜!”
“他爹啊,咱们去求求县太爷,咱们私了,花多少银子都行……”周氏拽着傅明孝的衣服拉扯。
傅明孝看了她一眼,摇头,“咱们不过是帝师府边旮旯里的小管事,上摸不着帝师府下碰不着知府,县太爷哪需要卖咱们面子?”若说先前对县太爷恩师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这希望也破灭了!
傅明孝怨恨的目光扫过傅老爷子,傅老爷子浑身一震,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王柱上前扶住傅老爷子,皱眉看着傅明孝夫妇,“大郎做错事受惩罚是应该的!傅老爷子怎么说也是你爹,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我们傅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插嘴了?”傅明孝瞥了他一眼,讽刺一笑,转身就走。
周氏狠瞪了王柱和傅老爷子一眼,跟了上去。
傅老爷子张了张口,想喊住儿子,却终是重重叹了口气,“造孽啊……”
“傅老爷子,你没事吧?”王柱看着傅老爷子疲惫受伤的脸色,抬眸去看傅明孝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傅老爷子唉了一声,摆摆手,一个人走了,边走边自嘲低语,“真是老了……”
王柱蹙眉,想了想,抬脚朝楚记走去,将在县太爷恩师住宅处发生的事说了,傅明礼和楚氏同时叹了口气,那可是杀人的罪,哪是那么容易疏通的。
傅云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要傅家那群人不打他们家的主意,她管他们怎么去折腾!
傅思宗一门心思准备乡试,傅云杉三姐妹看顾叔培训家仆,顺便学点经验,听顾叔说新入门的家仆都要重新取名字,姐妹三个兴趣都很高涨,傅剪秋建议还用药材名来取,简单好听。
她给自己的两个丫头一个取名白芷,一个取名白微。白昕玥笑着凑趣,给自己的丫头取名白芨,傅云杉挑了个白苏的名儿给自家漂亮的丫头,挑完姐妹三个都笑了,“咱们家四大丫头诞生了。”
傅剪秋伸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头,“鬼精灵。”
“大姐二姐,咱们给哥和小八那两个书童也起个名儿如何?”傅云杉挑了挑眉,看着书上一排药名,眼睛一亮,“这两个名字如何?”
傅剪秋和白昕玥凑过去,看到她小手指的两个药名,“白蔹、白术?”
“哥哥的书童叫白蔹,小八的书童就叫白术!”傅云杉嘿嘿笑着,都是白字辈的。
傅剪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杉儿,这些名字都是白字开头的!昕玥也姓白啊!”万一出去人家把她和那些家仆混在一起怎么办?
傅云杉一怔,她怎么把白昕玥也姓白的事给忘记了,万一被外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再误会白昕玥是丫头……
白昕玥轻笑,“那有什么关系?大户人家的下人不都是以主人家的姓赐名吗?说不定别人还以为这些人都是白府出来的!”却是一点也不介意丫头书童的名字以她的姓开口。
傅剪秋和傅云杉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