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了好长时间,陈暖冬才慢慢从剧烈的惊愕中恢复,忽然明白了她妈昨晚为什么会那么反常,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番话。
林季川刚才还问她——如果西辅变东辅,你怎么办?
原来他们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志愿从西辅变成了东辅,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的人生轨道又一次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改道了。
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如同一只巨手般扼住了陈暖冬的脖子,她快要无法呼吸了,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她还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就连嗓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像是推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迅速把志愿书推到了一边,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不签,不签,这不是我的志愿……”
老赵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诧异又惊愕地看着陈暖冬:“不签?”
陈暖冬哭了,像是个孩子一样无助又委屈地回答:“这不是我的志愿。”
班级内外所有的同学都在朝讲台上看。
老赵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拿起手机就要给陈暖冬她妈打电话,同时安慰她的情绪:“你先冷静一下,老师现在就帮你处理这件事。”
他的话音刚落,陈暖冬的手机就响了,六神无主的她就像是个布偶一样毫无意识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顾望,就像是落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绳子一样慌忙而又拼命,迅速接通了电话。
她觉得自己要快溺死了,想让顾望救她,但是脑子里面一团乱,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口,只能哭着对电话说:“你在哪呀?”
顾望的心就像是裂了一样疼,他不想让她离开,可是又不想耽误她的前程,她是公主,人生一片坦途,而他的人生早就泥泞不堪了,他不想拖累她。
更何况,他也不配。
沉默许久,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启唇,嗓音如同锯木般沙哑:“我们……分手吧。”
第46章
“分手”这两个字就像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暖冬瞬间就崩溃了,窒息感越来越严重,只能通过又急又快的大口呼吸来缓解, 胸口一起一伏, 像是条搁浅在岸边濒临死亡的鱼。
她开始抵触现实, 想逃避,宁可自我欺骗这通电话是假的也不愿意接受分手,慌忙把电话挂断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一样。
班级内外所有人都在看她,像是在看一个可怜巴巴的丑角。老赵和周梦然一直站在她身边安抚她的情绪, 但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所有的感官都对这个世界闭塞了, 恍惚的像是活在噩梦里。
不签, 这个志愿她不签。
她要去找顾望,现在就去找。
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想法,像是被植入了固定程序,陈暖冬就是程序的执行者, 直接冲出了教室, 破开了走廊上站着的人群直奔楼梯间。
当她下到二楼的时候,林季川刚好上楼, 一看到她近乎癫狂往下冲的模样, 他就明白,她崩溃了,心疼的同时, 又急切担忧,怕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拦在了怀里,心急如焚地问:“去哪?”
陈暖冬现在失魂落魄,已经没有别的主意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固执又急切地哭着说:“我要去找顾望,我要去找顾望……”
林季川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咬了咬牙,道:“我陪你去。”
出了校门后,林季川拦了一辆车,一路上陈暖冬一直在哭,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好像只身闯入了绝境,前方没有一条路行得通,全是死路。
她想闯出去,不想屈服。
她想求救,想让顾望救她,想让他带她走。
出租车在废品收购站门口的车道上缓缓减速,还没停稳的时候陈暖冬就已经跳下了车,还差点摔倒,重重地踉跄了一下后才重新找到平衡。
两扇铁门没有关严,中间留着一道小缝,陈暖冬冲过去后用力地把门推开了。
夏季烈日炎炎,阳光炽热,铁门被烤的滚烫,陈暖冬的手心瞬间被烫红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一冲进院子里,她就看到了顾望。
顾望猜到了她会来,一直在等她。
陈暖冬朝他跑了过去,直接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哭得语无伦次:“我不分手……我妈把我志愿改了,我不分手,我不签字,不去东辅,不分手……”
心头那条口子越裂越大,顾望心疼得难以忍受,可是他又不得不去忍,伸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地为她揩掉了脸上的泪痕,红着眼圈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回去签字吧,去东辅好好读书,然后出国,这才是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
陈暖冬僵在了原地,隔着一层模糊的泪眼,呆若木鸡地看着顾望,好像忽然不认识他了。
一直以来,她所有的坚持与固执只不过是为了争取亲手策划自己人生的权利,她一直在与那根缠在她身上的风筝线抗争,她想要的是海阔天空。
她曾经一直认为顾望就是她的海阔天空,他理解她,包容她,支持她鼓励她,在他眼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他给了她所有的力量与勇气,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把她当成了一列火车,从来不过问她的意见,就逼迫着她按照早已被规划好的轨道行驶,还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你应该怎么怎么样做,这就是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我却没有参与规划的权利。
陈暖冬感觉到了背叛,像是站在悬崖边,被他亲手推了下去,万丈悬崖下,是屈服。
但她还是不相信,不能接受。
她怔怔地看着顾望的眼睛,不可思议地说:“你、你再说一遍?”
顾望感受到了她的愤怒与绝望,他真的很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更想让她有个好未来。
他早就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了,人生经历让他过早的看清了现实,所以他比她理智,现在她的志愿已经被改了,除了去上学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能耽误她。
叹了口气,他再次启唇,认真地说道:“回去签字,去东辅好好读书,然后出国,这才是你的人生,不要浪费你的资源和机会,为了任何人都不值。”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摁在了她的肩头,用力的往下压她的身体,逼迫着她去向现实妥协。
夏日灼热,陈暖冬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眼泪像是被冻上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缓缓地松开了顾望的腰,朝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发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顾望沉默了,根本没勇气看她的眼睛。
“说话啊。”陈暖冬还是不死心,眼睛里面又泛起了泪光,委屈都不行,“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顾望长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我配不上你。”
双肩上的那双无形的巨手似乎力大无穷,陈暖冬自己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她还是在拼命抵抗,含着泪看着顾望,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三十秒时间后悔,承认你配得上我,不然我就跟你分手,再也不回来了,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顾望攥紧了双拳,开不了口。
他这种人,只会拖累公主,给不了她幸福,不如早点松手,让她的人生回归正轨。
顾望沉默的时间越长,陈暖冬的心就越凉。
顾盼刚开始在自己的房间,后来听到小院里传来的说话声后才从屋子里跑出来,但是场面却有些压抑,暖冬姐在哭,她哥看起来很难受,院门口还站着一个陌生人,她站在屋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跑到了她哥身边,扯着他的胳膊急切催促:“哥你快说话呀!”
顾望依旧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暖冬。
顾盼急得直跺脚,眼眶都急红了:“你快说话啊!”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身上的力气逐渐泄空了,那只无形的巨手赢了,陈暖冬感觉自己的膝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她缓缓抬起了双手,她将左手缠在右手上,一点点地取下了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直接扔在了地上,看着顾望说:“我们分手了。”
小小的钻戒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止转动。心头上的那道口子再继续开裂,顾望疼得直冒冷汗。
他爱她,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她。
陈暖冬就像是一个色厉内荏的猖狂小孩一样仰着下巴看着他,发狠地说道:“我不会一辈子都不回来的,我会在我结婚之前带着我老公来找你,我会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和他一起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要让你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有多美,但是却不是嫁给你。”
这句话成功刺激到了顾望,令他瞬间面无血色,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恐惧感,四年前的那种绝望似乎正在卷土重来,但他依旧没有勇气去拉住她的手,开口说:“我配得上你。”
自卑感根深蒂固,他本来就配不上她。
陈暖冬彻底绝望了,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转身就走。
顾盼慌忙抱住了她的手臂,哭着哀求:“暖冬姐你别走行么?我求你了,我哥他不想让你走,他也不想跟你分手,他就是、就是、就是太喜欢你了,所以他害怕你不要她,但他又想让你更好。”
相依为命多年,顾盼很了解自己的哥哥,她太清楚哥哥为什么要和暖冬姐分手了,但她更清楚的是,如果失去了暖冬姐,哥哥以后一定会特别痛苦,所以她一定要把暖冬姐留下来。
可是陈暖冬已经不想再抗争了,她累了,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顾盼的脑袋,红着眼眶说:“我走了。”
顾盼更加用力的抱紧了陈暖冬的手臂,呜咽着哀求:“不行,不行你不能走,我求你别走。哥,哥你快告诉暖冬姐,让她别走。”
陈暖冬心里清楚,其实只要顾望对她说一句:你别走,她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回到他身边。
但是他没有。
其实顾望真的很想留下她,但是他没有勇气。
临走前,陈暖冬最后看了他一眼:“我这辈子,后悔的一件事儿,就是爱上了一个自卑的混蛋。”
那根线一直在紧紧地扯着她,但她也不再抗争了,线往哪里牵,她就往哪里飞,不必心向往之,只要服从就好。
走出院子后,站在马路边上,林季川问她去哪,陈暖冬沉默片刻,哑着嗓子说:“回学校吧。”
等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老赵还没走,穆亚芳和陈瑞铭也来了,刚一走进九班教室,陈暖冬就看到她妈正坐在凳子上哭,而她爸正在给教育局的某位领导打电话,着急地询问志愿报名的事儿。
看见女儿回来,穆亚芳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哭着跑到了她面前,攥着她的手腕不停地跟她说对不起。
陈暖冬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去怨恨她妈了,内心甚至已经没有波澜了,神色木然地开口:“没事儿,东辅大学也挺好的。”
说完,她挣开了她妈的手,一步步的走上了讲台,在所有人都诧异的目光中,拿起了签字笔,在那份印有东辅大学的志愿确认书上,一字一笔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陈暖冬。
这世间上,有一种被逼无奈,叫做屈服。
她妥协了。
第47章
顾盼整整半个月都没有跟她哥说一句话, 一直在生他的气,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勇气去跟暖冬姐在一起?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暖冬姐?她气他辜负了暖冬姐,更气他在感情上的懦弱与自卑。
妹妹不理自己, 顾望也没办法。自从跟陈暖冬分手之后, 他的心里面就像是空了一块, 但是生活依旧要继续,每天按部就班的起床、做饭、做生意、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忙云转网的事。
一个月前他和李源在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租了间办公室,招兵买马扩建团队,这几天正安集团的第一笔投资钱款也到账了,有钱好办事, 现在大展手脚的机会终于来了。
创业初期事多繁忙, 接连几天, 他和李源都是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从公司回家, 中间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写字楼对面有一家馄饨店,每天回家前他们俩都要去馄饨店买三碗馄饨带走,其中一碗是顾盼的,顾望知道自己妹妹不会做饭, 他不在家这丫头肯定是随便吃点零食就把一顿饭糊弄过去了。
等顾望拎着两份馄饨回家的时候, 顾盼还没睡,虽然她还在生她哥的气, 但是她还是很关心她哥的, 所以一直在等她哥回家。
顾望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妹妹正趴在客厅的餐桌上学习,高一的课本和学习资料堆了满桌,这些书本资料都是陈暖冬高考完之后留给顾盼的。
一看到她哥回来了, 顾盼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收拾好了之后抱着书就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就是不跟她哥说话,用实际行动向她哥表明她还在生气。
近半个月来,这一幕每天都在重复上演,顾望叹了口气,无奈道:“把东西放下就过来吃饭。”说完就去厨房拿碗勺了。
虽然有不说话的骨气,但却没不吃饭的骨气,顾盼真是饿了,饿了一天了,完全抵不住馄饨的诱惑,把东西放下后就出去吃饭了。
馄饨还是和刚出锅时一样鲜香,顾盼饿得不轻,吃得狼吞虎咽,顾望见状不由蹙起了眉头,半是训斥半是无奈地说:“又是一天没吃饭?”
顾盼本来是不想理她哥的,因为气还没消呢,但是已经憋了整整半个月没说话了,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心里难受!”
顾望就不吃她这一套:“不会做饭你会不会去外面买饭吃?不想去你也可以订饭,让人家给你送,我一天不在家你就把自己饿一天,那我要是一个月不在家呢?你还不把自己饿死了?”
顾盼的小嘴一下子就噘起来了,不服气地回:“我才饿不死呢!”
倔脾气,顾望真是不知道该说她点什么好了,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饭,吃完饭就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