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川他妈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道:“阿姨不是在强迫你报东辅大学,阿姨是想让你和季川一起出国一起走,最好能申请到一所学校里面,这样的话以后到国外也互相有个照应,让季川照顾你,你爸妈也不用担心了。”
没有人反驳林季川他妈的话,包括陈瑞铭和陈凉夏,更别提穆亚芳了,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陈暖冬以后要出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个女孩出国在外,还是有个人陪伴照顾着好,如果这个人是知根知底的林季川,那就更好。
就连琪琪也觉得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挽着陈凉夏的手臂说:“如果要出国的话,我也觉得还是两个人一起出去好。我刚出国的时候可不适应了,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哪哪都人生地不熟,幸亏那个时候有凉夏陪着我,不然我肯定特崩溃。”
空气像是在凝固,那根线又在收缩,陈暖冬再次有了股窒息感,她的人生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规划得清楚明了,学校,生活,婚姻,未来,全部都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像是火车被推上了轨道,轨道已经通往前方,所有人的都知道火车会开往哪里,只有火车自己不知道,它只负责转动滚轮在轨道上呼啸奔跑,不负责建造轨道。
但她是人,不是火车,她的人生轨道应该由她自己规划,而不是被别人掌控,她不求肆意妄为无拘无束,只求有人能听听她的意见,能有个人把她当成是个人,尊重她的感情和意向,能问她一句:“暖冬,你想出国么?”
压抑感在胸膛激增,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陈暖冬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要被压垮了,她想爆炸,想反抗,想歇斯底里,然而就在她即将爆发的时候,林季川却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腕,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捏碎。
疼痛感压制了崩溃感,陈暖冬的理智被拉回来了一部分,她看了林季川一眼,眼眶突然有点红。
林季川坐在她脚边的地摊上,抬头看着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了解她的,所以他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出国,也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他愿意替她隐瞒真相,也愿意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拉她一把,但是他绝对不会放弃她,既是因为不甘心输给一个穷逼,也是因为舍不得她。
“不是讨论报志愿的事儿吗,怎么扯上出国了?”林季川道,“出国都要等四年后了,干什么事儿不得一步步来呀。”
这话倒是提醒了穆亚芳,有点担忧地问林季川他妈:“我们暖冬的成绩能够的上东辅金融系的录取线么?”
林季川他妈回道:“我不是说了么,我们老林认识东辅大的校长,一顿饭的事儿。”
穆亚芳舒了口气:“那就行。”
又是一次她没与参与的人生规划,陈暖冬忍无可忍,直接表了态:“我不想去东辅大,也不想出国。”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一下子将平静的气氛刺穿了,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异类。
陈暖冬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去东辅,也不想出国,我只想留在西辅。”
穆亚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去了,心里猛地窜起了一团火,碍于面子才极力克制着没爆发,不然太让林家人看笑话。
林季川他妈见状立即说道:“暖冬,你别多想,你妈也没说非要让你去东辅大,她就是随便问一问,多个选择就是多条路。”
林季川却无所谓地接道:“不去就不去吧,那我也留在西辅。”
这下林季川他妈也沉不住气了,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她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这时,穆亚芳将目光转向了陈暖冬,不容置疑地开口:“陈暖冬,你没有选择,除非你离开这个家,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不然你必须去东辅上学,也必须出国。”
……
因为报志愿的事儿,陈暖冬再次和她妈陷入了冷战,她不想去东辅,更不想出国。
七月二日本科一批志愿报名开始,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来给陈暖冬做过思想工作,不是劝她报考东辅大学,就是劝她出国,这种车轮战术让陈暖冬觉得自己像是个问题少女,叛逆又倔强,甚至是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辜负了所有人对她的厚爱,但是她只不过是想遵从自己的意愿上大学而已,或者说,她想亲手规划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当一列早已被安排好轨道的按部就班往前走的火车。
她已经十八了,完全可以独立。成年人,更渴望的是一种尊重。
陈瑞铭和陈凉夏虽然平时很纵容陈暖冬,但是在她出国的问题上,他们父子俩的想法却和穆亚芳是完全一致的——必须要出国深造,最好是跟小林一起走,这样才放心,也就是说,必须要和小林报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来给陈暖冬做过最多次思想工作的却是林季川他妈,因为她太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了,他一定会和陈暖冬一起,如果陈暖冬不去东辅,他一定也不会去,如果陈暖冬不出国,说不定以后他也不出去了,这样的话他的未来绝对会被影响,所以林季川他妈比谁都着急,甚至对陈暖冬有怨气。
最后一个来找陈暖冬的是琪琪,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一日晚上了,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报志愿了。
当时陈暖冬刚洗漱完,躺在床上正准备给顾望打电话,房门忽然被敲响了,敲门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正当她猜测这次又是谁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时候,琪琪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了:“暖冬,睡了么?”
陈暖冬喜欢琪琪姐,因为她很温柔,也很细心,能够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但她也有点畏惧于她敏锐的洞察力,做贼心虚似的把手机塞进了枕头下,一边回应一边下床去给琪琪姐开门:“没呢。”
进屋之后,琪琪看了一眼陈暖冬的床,发现被褥都是乱的,略带歉意地问了句:“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我还没打算睡呢。”陈暖冬把房门关上了,随后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等报完志愿再睡觉。”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也不用劝我了,没用,我心意已决。
琪琪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但却没有生气,语气柔和地说:“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暖冬怔住了,诧异地看着琪琪,第一次有人要听她的想法。
琪琪温和地笑了一下,坐到了她的床边,看着她说:“你都已经十八了,做什么事请之前一定会有自己的考虑。你不想去东辅,不想出国,总不可能是因为叛逆和胡闹,一定有原因,我想知道原因,还想帮你分析分析。”
陈暖冬原本是在床上趴着,现在却坐直了,神情郑重地看着琪琪,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尊重她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表现得很严肃才对得起这份尊重,但是琪琪姐想知道的原因,她却有点说不出口,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也没鼓起这份勇气去坦白。
看她这样,琪琪基本就能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想了,看了一眼房门,随后压低了嗓门问:“是因为男朋友?”
陈暖冬的脸红了,咬着唇纠结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下头,又急忙哀求道:“琪琪姐,我求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完了。”
琪琪语气笃定地回道:“放心吧,我肯定替你保守秘密。”
陈暖冬相信琪琪,但还是补充了句:“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琪琪点头表示理解:“你是因为他才不想出国么?”
陈暖冬沉默片刻,语气认真地回道:“既是因为他,也是因为自己,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也想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东辅,哪怕是在认识我男朋友之前,现在她们突然间就安排我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上大学,还要我去报考一个毫无兴趣的专业,我接受不了,也不可能接受,我是个人,不是一辆火车,我有自己的想法,也对自己的人生有规划,我不想一辈子都当一只被牵在手里的风筝。”
这些话已经憋在陈暖冬心里很长时间了,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说出口,或者说,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带着一颗尊重她的心态去聆听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琪琪很能理解陈暖冬内心的压抑和无奈,思考了一下,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但我还是想提醒过你,现在正是你人生的关键期,前面全是分叉路,每一次选择都会对你的未来产生重大影响,我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只想对你说,你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不能后悔的,你选了这条路,就要承担这次选择的后果,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明白,而且我也考虑好了。”陈暖冬语气笃定地回道,“我想去西辅大上学,西辅大的全国排名还比东辅大高一位呢,只不过金融专业没东辅大好而已,而且我也不想学金融,我想学化学,我喜欢化学,而且我每次考试化学基本都能考满分。”
“虽然我觉得你如果学化学的话以后可能会头秃……”琪琪语气停顿了一下,“但我还是支持你的想法,只要你有目标就行。”
陈暖冬突然特别高兴,像是一直在孤军奋战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盟友一样,一把抱住了琪琪,兴奋又感激地说:“琪琪姐,你怎么这么好啊!”
琪琪笑了,轻搂着她的后背说:“行了,别感慨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觉吧还是,志愿可以明早起来再报。”
陈暖冬语气坚决地回道:“不行,我必须今晚报志愿,不然我睡不踏实。”
琪琪无奈道:“行吧,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和你男朋友打电话了。”
陈暖冬脸红了,松开了琪琪,再次叮嘱道:“琪琪姐,你千万要帮我保密,不然我肯定完蛋。”
“知道了。”临走前,琪琪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小林知道吗?”
陈暖冬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知道。”
琪琪叹了口气,略带遗憾地说道:“知道他还愿意帮你隐瞒,说明也是真心喜欢你,就是喜欢的方法不对而已,他要是能成熟点,还有你男朋友什么事儿啊。”
陈暖冬没忍住笑了一下:“你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啊?”
琪琪回道:“又是夸又是损吧,不过按照小林那种性格,你越是不喜欢他,他才会越在乎你,你要是真跟他在一起了,他还真不会这么在乎你。”
陈暖冬好奇:“你怎么知道?”
琪琪道:“咱们来三亚的时候,飞机还没起飞,你不是踩了小林的鞋吗,新鞋,还是全球限量版,他当时特别生气,你还记得么?”
陈暖冬点头:“我觉得他都要打我了。”
琪琪继续说道:“那天我经过他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这双鞋已经被扔墙角了,跟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放在一起,上面全是这几天出去玩的时候蹭上的灰印,再也看不出来这鞋在他眼里有多金贵了,说明他是一个不知道珍惜的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之后也只有三分钟热度,等那个热劲儿一过,就慢慢地冷却了,所以你不跟他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这样他才会觉得你好。”
陈暖冬无奈道:“可是我全家人都想让我跟林季川好,他们是想让我嫁给林季川。”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小林和你门当户对,还知根知底,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放心,其实也是一种太爱你的表现。”琪琪缓缓说道,“但我觉得,越是在眼皮子底下,反而越不靠谱,因为太有恃无恐了,这样更容易犯错。”
陈暖冬一脸崇拜地看着琪琪:“琪琪姐,你懂得真多!”
琪琪回道:“懂得不多能看好你哥么?外面盯着你哥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呢。”
陈暖冬立即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可以用人头担保我哥绝对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
琪琪笑了:“瞧把你吓得吧,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不然我也不会跟他了。”说完,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最后一次叮嘱道,“报志愿的事儿你自己考虑好就行,你的人生,确实需要你自己规划,但你也要想好每一步的后果,因为你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陈暖冬重重点头:“我都想好了,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琪琪:“那就行,我走了,提前晚安,做个好梦。”
陈暖冬用双手给琪琪比了个心:“晚安,我爱你!”
琪琪无奈的笑了。
等琪琪走了之后,陈暖冬才从枕头下拿出了手机,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报志愿了,她想给顾望打个电话,但是现在每次给他打电话前,她都会变得紧张不安,怕他不接,更怕他三言两语就挂断,她惶恐他的这种回避与退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却又不敢问,生怕一问就彻底把他推远了,以后再也不接她的电话。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陈暖冬才拨通了顾望的电话,这次他到是接了,但是却在电话拨通后很久才接,似乎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才鼓起勇气接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陈暖冬没由来的舒了口气,随后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一样,急切说道:“我今天晚上就要报志愿了,我要报西辅大学的化学系。”
顾望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的“恩”了一声。
走钢丝的感觉,紧张,害怕,忐忑,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还特别委屈,陈暖冬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你想我么?”
顾望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来长叹了口气,无奈又焦灼地回:“想啊。”
陈暖冬哭了,一边哽咽一边说:“七号是最后一天志愿报名时间,八号必须要回学校签确认书,所以我七号就能回去了,等我回去就去找你,我想要你,我还想知道这几天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不接我的电话。”
第42章
西辅市所在省份的高招志愿填报模式是平行志愿模式, 每个考生可填报五个平行院校志愿,每所院校下又分六个平行专业志愿,陈暖冬填报的第一个院校专业就是西辅大学的化学系, 剩下的几所院校和专业, 也全部都是按照她自己的意愿来填报的, 完全没有受到前一段时间车轮战的影响。
这还是陈暖冬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规划,感觉不是一般的爽快,像是终于摆脱了那根一直束缚着她的线,可以无拘无束地展翅翱翔一样,报完专业的那天晚上, 她睡觉都比以前踏实了。
在报完志愿的第二天, 林季川来找过她, 问她报了哪所学校, 她知道林季川是想跟她报同一所大学,但是她不想耽误他,所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的总分那么高, 要是报东辅大金融系一定会被录取。”
林季川理直气壮的回道:“我又没管你, 你凭什么管我呀?”
这人还真是任性,陈暖冬特别无奈, 干脆说道:“怎么着啊, 你还想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林季川傲娇地回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你不是红颜,哥也不会为了你冲冠一怒。”
陈暖冬白了他一眼, 而后非常认真地劝道:“我这次报志愿,得罪了我全家,你要是跟着我报志愿,我还会得罪你全家,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这次报志愿,是为了成全我自己,我要自己规划自己的人生,你也应该去规划你的人生,而不是跟着我瞎闹。”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瞎闹啊?”林季川没忍住说道,“就为一穷逼,你迟早会后悔的陈暖冬!”
陈暖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林季川无奈的叹了口气,妥协了:“行行行我嘴欠,我不提他了行么,不提了!你赶紧给我说说你报的那所学校。”
陈暖冬回道:“你还是报东辅大吧。”
林季川置若罔闻,干脆主动问了:“你报的西辅大是吧?”
陈暖冬沉默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行,那我也报西辅大。”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林季川就走了。
本科一批志愿报名时间截止到七月七日下午五点,七月八日就要回学校签志愿确认书,所以陈林两家人七月七日就打道回家了。中午十二点的飞机,下午三点半落地西辅,司机早已在机场门口等候了,所以他们下飞机后几乎没耽误多长时间,取完行李就直接坐上车回家了。
到家已经快四点了,陈暖冬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顾望,回家后急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要出门。
她和她妈还在冷战,母女俩已经好几天没说过一句话了。冷战期间,陈暖冬内心忐忑,却又有些享受这种畸形的自由,她妈不理她,就意味着不会直接用言语拘束她。
但是冷战不会无休无止,穆亚芳不可能对陈暖冬放任自如,眼看着陈暖冬才回家就又要出去,穆亚芳压在心里好几天的火气瞬间就压不住了,“蹭”的一下从客厅的沙发上站了起来,疾步走到了陈暖冬面前,声色俱厉地质问:“你又要去哪?这个家是不是已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一分一秒你都不想待了?”
陈暖冬面不改色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要去找周梦然,她报了沈阳的大学,明天签完志愿书后她们全家都要去沈阳玩,我们俩只有今天能见面。”
穆亚芳心里的火气不可能这短短几句话平息,然而从陈暖冬口中冒出的“志愿”两个字就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穆亚芳的满腔怒火,让她在顷刻间无比冷静,甚至冷静的连她自己都害怕,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短短几瞬内扎根在了她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