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时,外出人不多,不过,还是有人瞧见了,听说,天蒙蒙亮时,便有人直接冒雨跪在了宫门外,起先还只有城门外路过送食之人无意间所见,远远地,还以为瞧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只见一道绫白的身影毅然决然的跪立于风雨间,身子挺立得直直的,像是戈壁滩上傲人挺立的一株松柏。
待看了又看,终于发现当真是个人影,有人直接跪在了宫门口。
这是要……这是要告御状不成?
要知道,京城规矩大着呢,皇宫规矩更是森严无比,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皇宫半步的,若有冒犯者,可当场斩杀。
不过,若是受了冤屈,相关衙门不予受理,或者官官相护,冤枉百姓者,蒙冤者是可以赶赴京城告御状的,只是,以防动辄小事,全赶来宫门口告状,遂有此规定,凡告御状者,需主动受罚五十大板,然而眼下宫门口那人身上并无伤势,也并无人驱赶,故而,令路过者一时压根分不清到底是何人所为何事?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雨势略小过一阵,许多人出门遛弯觅食,此事,才渐渐在街头巷尾传开——
听说宫门口那人打从昨儿个夜里便跪在宫外了。
听说整整一夜过去了,连身子都不曾摇晃过一下。
听说他手中高举着一个八宝木匣子,瞧着装裱精致华贵,里头装着的定是稀世珍宝。
听说昨儿个下午至傍晚,陛下一口气赐了四门亲事。
听说将那个骄纵孤傲的端阳郡主赐给了京城的父母官,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听说晌午过后,府尹大人一家人纷纷冒雨奔赴到了宫门外。
听说跪在宫门外的赫然便是那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听说方修远不愿娶骄纵的端阳郡主,宁可冒死抗旨!
听说那日,除了京兆府尹,早起上朝的官员全都绕着他走,丝毫没有给任何眼神,宫里更是无人回应。
听说第二次那方家大朗跪了一日一夜终于病倒了,被方家人哭着抬回了方家。
听说次日一早,那道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宫门口,只是,原本挺立的身影羸弱憔悴了几分。
听说方家大朗再次昏厥,再次被抬了回去,可第二日却依然不负众望,再次跪在了宫门口,颇有种陛下不收回成命,誓不罢休的做派。
起先,整个京城上下所有人全部议论纷纷,骂其痴傻,骂其呆滞,骂其目中无人,骂其蔑视皇恩,可随着那道身影一次次昏厥,又一次次挺立,渐渐地,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围观的人群越来也多。
有医者断言,此人寒气入体,再淋下去,唯恐伤身损脑损心,再多跪上半日,怕是不死,也会要去小半条命。
待到第四日一早,方静姝将病倒在了床上的刚刚清醒过来的卫臻请了过去,却正好撞见许许多多的百姓冒死上前给其撑伞,为其遮雨。
没过多久,簇拥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支持他,为其撑伞的人亦是越来越多,多到,连宫门外守卫的护卫都驱赶不过来,那场面在整个大俞,上下一百年几乎从未见过,场面之壮观之震撼,一时绝无仅有。
直到下朝不久,元帝身边的大内总管高公公亲自佛尘冒雨走出了宫门,他一步一步来到神色涣散的方修远跟前,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按照大俞律己,抗旨者杀无赦,不过陛下仁慈,念方公子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不忍诛杀了这般绝世才子,陛下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接了这道圣旨,娶妻生子,功成名就,要么,便是你满腹经纶,可此生亦不可入仕——”
高禄仕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他只一动不动的盯着脚下这个一脸苍白羸弱却坚定如磐石般的清逸身影,良久,只隐隐叹了口气,道:“方公子,你做个选择罢?”
那日,宫门外的所有人,全部都听到了一道虚弱却坚定无比的声音在宫门口,一字一句响了起来,只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京城那场大雨,久久未停。.
第295章
却说那道赐婚圣旨落到了卫家后, 第二日,卫家便开始马不停蹄的为卫臻筹备起婚事来。
因为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以至于卫家一开始只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 卫家虽百年世家, 门庭多为显赫, 却从未曾与天家结过亲,而如今结亲的这位二殿下,身份过于……特殊,是压根轻不得, 重不得,就连大老爷卫霆渊都为此头疼了数日。
卫家的亲事本是五房的事, 如今, 大老爷将手一拍, 直接将卫臻的亲事交给了大太太的郝氏来操办,而筹备亲事的聘礼银钱,统统走卫家的大账,倒是省下了五房不少钱不少事,不过殷氏不是个贪便宜的,虽大老爷发话了, 她依然每日过去给郝氏打下手。
却说卫臻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八,着实有些紧迫。
九王爷与郑襄阳的婚事则定在了八月十八, 紧随其后。
听说这二位亲事刚定下不久,待大雨一停, 郑襄阳便驾着战马,手持□□,单枪匹马的杀到了王爷府, 宣扬着要与九王爷决一死战,宣扬着有他没她。
这事,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茶余饭后,渐渐盖过了端阳与方修远那桩惊天动地的抗旨案。
至于苏世子与七公主的婚事,与上头几位的有些差别,婚事虽定下了,可婚期却未定。
坊间传言颇多,有人说苏万里身子万分虚弱,半截身子已没入黄土了,一命呜呼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元帝将七公主赐婚给他,是为了笼络苏家,并非真心想将七公主嫁给他,故而一直未定,是想拖着,说不定拖着拖着就……
至于端阳与方家方修远的婚事,经过方修远这番大闹,陛下收回了成命,没有将抗旨的方修远处死,其结局却无疑比死还惨,作为一名书生,一名读书人,倘若不能参加科举步入仕途,无疑相当于断尾断指之痛了,更甚者,兴许比死都难受,长达十多年的寒窗苦读,连试都没试便付之东流不说,关键是未来无望,漫漫人生,没了方向没了斗志没了抱负,何其悲惨。
关键事,此事发生后,世人才渐渐熟知,原来这方家大公子方修远原是昔日在江南赫赫有名的“小神童”方大才子,他早在十三时,在扬州考试时便一举夺得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是当年名动江南的小三元,一举闻名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俞。
彼时,众人争相猜测,他若参加会试、殿试,怕是当年一甲的席位要缺了一位了,不想,呼声最高的方小神童,那年竟缺席了科考,一直到如今,一直未见露面,这两年,其呼声才渐渐小了几分。
不想,如今,竟以这般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
那可是一方神童,国之栋梁啊,真可谓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方修远此人,令不少爱才之人叹息不已。
摊上此等祸事便罢了,听说那方修远当日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卧床半月一直未曾下榻。
至于那被人冒死也不娶的端阳郡主,自然得到人人奚落的下场。
端阳在坊间名声不算太好,她平日里太过骄纵,眼睛长在天上,碍于她的身份,旁人从不敢得罪,如今,可谓是从天上跌下,摔了个脸朝地,着实伤了不小的颜面,以往受过她苛待羞辱的,自是趁火打劫,免不了拱了一把火,一度令她成了满城笑话。
一向骄纵的端阳这一回不知何故,对于所有的谩骂羞辱,竟只字未提,生生忍了下来,她整整三月未踏出府半步,当然,这些皆是后话了。
一个月后,又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在整个四九城炸开了锅,那便是,挑挑拣拣,耽搁了整整五六年的太子妃人选终于定下了——
苦等了太子妃之位的宁国公之女宁芃芃终于得偿所愿,等来了太子之位。
此番,由皇后做主,给太子与宁家赐婚,婚事一锤定音,由司天监推算了个好日子,婚事定在了明年春天,二月十八。
此外,由于东宫虚设,为体恤太子,又因皇后对卫家六女卫绾颇为赏识,绥一道将素有才女之名的卫家六娘子卫绾赐为侧妃,为太子全了一道双喜临门。
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后将纳侧妃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与卫家七女选在了同一日出阁。
卫家不过区区四品之流,然而门下二女,一位入住东宫,一位入住二殿下府,此事一出,整个京城再次沸腾,也将一向低调的卫家一时推向了人声鼎沸的至高点,推向了权势与风暴的最中心。
要知道,卫家从百年前开府设衙起,便颁布了卫家家训,家训有言,卫家为官者,唯有纯臣一条路,卫家既不参与夺嫡,又不参与党争,卫家世世代代永远只效忠陛下一人,故而卫家子女这百年来,无论子女,从不与皇家扯上关联,这亦是卫家能够保住这百年门楣的秘密诀窍之一。
不想,如今竟被迫推入了这乱流漩涡中央。
外界纷纷赞卫霆渊平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不想,竟是个闷声不吭专办大事的老滑头,尖酸嫉妒一番后,每日下朝,一众人竟争相等候,与之结交,赞其手段高明,慧眼独具,可着实苦了卫霆渊,是敢怒不敢言,心苦不能表啊,要知道,为了侄女这两门天家的婚事,卫霆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睡好歇好了,连脑后的白头发都冒出了一把。
两门亲事,摆在一日,同一日出阁,同一日出嫁,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可一位是皇子妃,一个却是太子侧妃,这孰轻孰重,还真叫人难办。
说一视同仁,按照同等规格罢,到底一正一侧。
可若区别对待,一个是皇子,一个太子。
这每一门礼数不同,规格不同,这背后的寓意亦是千差万别的。
为此,别说卫霆渊,就连郝氏都不免头疼了起来。
为此,郝氏特意来拜访了老夫人,又回了娘家郝家,细细致致的请教了一番。
却说卫家如何应对这两桩婚事,外人不知。
可如今,卫家六娘子与卫家七娘子这两门亲事,却着实在卫府,以及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同出一府,又同出一房,更为凑巧的是,卫家这二女在此之前便已小有名气了,如今同一日出阁,嫁的一个是太子,一个皇子,免不了搁在一起比较议论。
太子素来赋有贤名在身,这两年在江南办差,处理水患,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可谓深得民心,而传闻卫家六娘子卫绾才情出众,早在十三岁时,便以“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声名震京城,如今赐给太子妃为侧妃,虽出生低微,到底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得到的皆是赞叹钦羡,更甚者,议论侧妃的比正妃的还要多,一时倒有些将太子妃的名头压下了几分。
卫绾与太子的婚事多为外人祝福称赞。
而卫家七娘子卫臻与二殿下的婚事就有些——
这么说罢,二殿下是谁,抛开他的婚事不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令人亢奋又热议的话题,尤其是近年来,二爷的名声在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世人眼中,他便是魑魅魍魉、他便是妖魔鬼怪,与他沾上关系的,全是不详与不幸之事。
而卫家七娘子却是朵俏生生的娇俏花,楼兰仙子的名头当年可谓是名动京城,一朵好看耀眼的花,却栽在了一个吃人不眨眼的魔鬼罗刹手里,一时间,同情可惜声不绝于耳。
后来,又有人说,皇后颁布懿旨时,赞六娘子才情出众,贤良淑德,而陛下颁布圣旨时,对卫七娘子没有半句贤德贤惠之言,圣旨里赞赏七娘子全是美貌妖艳之类的,全部皆是所谓美貌,不免有些微妙,竟隐隐像是些个……以色侍人的。
要知道,在大俞的风俗礼教中,妻子需要端庄大气,贤良淑德,需要操办整个后宅内院,最是讲个门第教养的。
唯有那些偏房妾室,才最是上不得台面的勾栏货色。
于是,两道圣旨一对比起来,外人顿时津津乐道起来,只道,这太子殿下的一个侧妃比二皇子的正妃都要正经讲究许多,看来,这二殿下果真是遭陛下嫌弃的。
议论得厉害时,不免又将当年陛下争夺二皇子正妃一事牵扯了出来,当年二皇子的正妃如今成为了陛下最受宠爱的宠妃孟嫔,如今陛下又给二皇子赐了个空有美貌的,而这卫七娘子又是孟嫔的义妹,不知道陛下是在补偿,还是在故意恶心讽刺。
总之,各路围绕卫家两姐妹的猜测议论不绝于耳。
而卫家议论得最厉害的是:这二殿下如今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再有两月,七娘子便要过门了,这过了门,将来住哪儿呀,该不会随着二殿下一道挤在九王爷府上罢,王爷府上亦是要办婚礼的啊。
陛下为何只赐婚,不给二殿下赐座单独的府邸呢?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忘了呢?
这事,议论了一月有余。
最头疼自然要是碧水居上下及阮氏了。.
第296章
“主子, 郑家大娘子来了。”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彻底燥热了起来。
天气闷闷的,整个院子里密不透风, 憋闷得厉害。
午膳过后。
若搁在往日里, 整个碧水居上下, 上至主人,下至仆人, 一早便歇下了。
阮氏性情温和,卫臻亦是个宽厚的主子,对待下人们该严时严, 该宽容时亦是无比的宽容。
不过,自打卫臻的婚事定下后, 整个院子上下几乎忙得歇不下脚。
往大了说,婚事需要缝制婚服,制备喜被, 制备一应陪嫁嫁妆, 往小了说, 小到一条帕子汗巾,一双鞋袜, 一根宫丝绦,都是极为讲究的, 是需要制备充足的。
隔壁阮氏, 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合眼了,就连每月一次探望辰哥儿的机会都落下了,日日居在她的屋子里,为卫臻缝制喜服,余下喜被、褥子、鞋袜等一应细微的, 便召集了整个院子里手巧的婆子丫鬟们一道赶制,便是如此,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其实,早在两年前,阮氏诞下辰哥儿后,闲来无事的阮氏便已经在慢慢开始着手卫臻的嫁妆事宜了,不过当初备下的嫁衣虽一针一线皆精致秀美,到底是赶不上皇家规格的,遂此番阮氏咬咬牙,又重做了一件,卫臻想拦都拦不住。
不过,阮氏对那位“威名”在外二殿下是极为不满的。
那位那般名声,纵使常年深居内宅未曾出过门的阮氏亦是有所耳闻的,听说生得肥头大耳,丑绝人寰不说,听说恶名在外,听说命中不详不说,更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般恶魔般的人物,哪个敢招惹啊!
纵使是个皇子,哪里又配得上她的安安。
在阮氏的心目中,安安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儿,唯有天上的仙人,才堪堪可配,可如今,却要送去给那样的罗刹去糟蹋,阮氏当日听到圣旨的内容后,直接一把昏厥了过去,最后,躲在屋子里哭了三天三夜,险些要带着卫臻偷偷逃回元陵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