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利落,以七字爽快作评。
话音一落,六人齐齐黑了脸。
方静姝倒是应了最后一个“淡”,唯有她一脸淡然。
苏万里一口气评价了近三十余人,最后累得跑到坐席上,猛地灌了一杯茶解渴。
他这一番行径,生生将原本喜庆高兴的大好事,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批判大会。
在场的多数小娘子打小娇养长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有面皮薄的小娘子直接当场哭着跑回了坐席,便是留在场上的,亦是各个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的,就连对面郎君队伍里,亦是一个个气得要去寻苏万里理论,更别提女子席位上那些当娘当姐当妹的,男子席位上那些当爹当兄当弟的,横竖一个个富贵夫人太太是气得当场绿了脸,一个个侯爵公爷大官员是气得吹胡子直瞪眼的。
这苏万里也生生用一己之力将上至皇族权贵,下至四品大员,一次性全部得罪了干净。
宝座上的元帝脸上时而难看,时而古怪。
就连他一时也有些瞧不出这位刚露头的世子了。
本以为是个蠢的,可他偏偏将场上近三十名娘子全部点名道姓认了个全,说他装蠢,却是十足十的将所有人往死里得罪了。
这真真假假,只犹如雾里看花般。
正在这时,一直刚正不阿的陈海陈大人又气得要弹劾人了,元帝沉思了一阵,朝着陈海摆了摆手,只一脸深邃的盯着苏万里看着,看了许久,忽而冲苏万里,道:“整个场上,难不成就挑不出一个令世子满意的?”
说着,还不待苏万里回答,便见元帝抬手朝着皇后身侧的七公主身上一指,冷不丁道:“那世子瞧瞧,朕的女儿够不够入世子的眼!”
元帝话音一落,全程哗然。
就连苏万里亦是愣了一下。
七公主亦是当场愣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只见七公主蹭蹭蹭从皇后跟前大步走了下来,她走到大殿上,朝着元帝一拜,随即一脸激动气愤道:“父皇,我才不要嫁给这个绣花枕头!还请父皇三思!”
元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道:“昭儿,休得胡闹。”话音一落,元帝再次看向苏万里,只一字一句道:“世子方才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将所有人都评论了一遍,朕也十分好奇,朕这个女儿在世子眼里,能获得一个怎样的评价!”
说着,元帝双眼一眯,道:“请吧,世子!”
元帝直接将苏万里架到火架上了,苏万里不得不上前走到七公主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苏万里方一靠近七公主,便见七公主哗啦一下便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朝着苏万里甩了过去,苏万里吓得直接捂住胸口往后连番躲闪,忙朝着皇上皇后求助,皇后板着脸,朝着七公主喊了一声:“昭儿。”
七公主这才气得将鞭子一把扔到了身后婢女身上。
苏万里这才摸着胸口一步一步朝着七公主靠近,他在七公主怒气冲冲的架势下,只小心翼翼的沿着七公主转悠了一圈,又忽而一把将脸朝着七公主靠近,眼看就要贴到七公主脸上了,吓得七公主脸唰地一下爆红了,连番躲闪,苏万里这才笑着抱着双臂冲皇上道:“禀陛下,公主自然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只有七公主挑微臣的份,哪有微臣挑公主的份!”
元帝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世子中意昭儿?”
元帝话音一落,只见七公主终于从方才的发怔间反应过来,她的脸再次一红,她气得要开口阻拦,然而对上皇后的目光,七公主终究咬牙忍了下来,终未着一语。
片刻后,忍不住朝着苏万里方向看了去。
只见苏万里恭敬道:“未曾自然是中意公主的。”
说到这里,苏万里朝着七公主看了一眼,七公主立马将脸转了过来,避开了他的视线,下一瞬,却又见苏万里继续道:“不过,微臣的娘死得早,刚一生下微臣便撒手人寰了,微臣的娘在生下微臣时身子一直羸弱不堪,微臣刚生下时也险些一并跟了去了,听父王说,微臣是靠着天山上的圣水吊着命吊到了三岁时,这才堪堪留下了一条命,命虽保住了,寿命却有折损,大夫诊断说,微臣活不过三十——”
苏万里此话一落,全程震惊。
却见苏万里苦笑一声,忽而拉拽着身上厚厚的狐裘道:“微臣身子羸弱,畏冷,自打微臣三岁起,父王便将微臣送去南边养病,微臣冬日日日得窝在火炉旁,泡在温泉泡在药水里续命,夏日也得日日裹着这厚厚的狐裘,不能病一场,不能劳累一次,唯恐一次小小的病疾便要了微臣的命,故而此番从西凉到京城走了足足半年之久,实为身子羸弱,几次险些丧命——”
苏万里说着说着,面带悲鸣,又道:“陛下若将公主许给微臣,自是我苏家天大的喜讯,可微臣却不敢保证微臣能否有机会有时间有这个福分善待公主,还望陛下三思!”
说着,苏万里朝着陛下一拜,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却是委婉拒了这桩婚事。
只是,他这拒婚的理由,似乎……无人能够指责。
同时,所有人全部震撼不已。
世人皆知世子苏身子羸弱,时时病魔缠身,却不知竟病重到了这个地步,联想到方才世子苏刚刚入殿的情景,又看到世子苏身上的狐裘及面目苍白的气色,纷纷深信不疑——
就连七公主,亦是一改之前的怒气冲冲,只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元帝原本有心想要将七公主赐婚给世子,闻言,倒是有所犹豫了,他沉吟片刻,心道苏家的事不宜再拖,这般想着,忽而将视线朝着大殿上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了端阳身上,元帝目光微微一眯,正要开口,不想此时端阳心头一跳,她忽然冷不丁上前一步,朝着元帝开口道:“陛下,您不能只偏袒世子一人。”
说着,端阳忽而朝着元帝一拜,鼓起勇气开口道:“端阳有一事想求得陛下成全。”
元帝怔了片刻,道:“端阳何事所求?”
端阳微微呼了一口气,却是忽而偏头朝着对面郎君队伍里某个方位飞快看了一眼,随即一脸郑重其事的冲元帝道:“端阳倾慕一人许久,端阳恳求陛下为端阳赐婚!”
端阳话音一落,全场再次震惊。
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上千人的面,为自己求婚,此事实乃数十年难得一回,何况,还是女子,实乃稀世罕见、勇气可嘉。
元帝还未见反应,便见皇后一脸兴致道:“哦,端阳一向慧眼独具,本宫倒是好奇,究竟何人能够觅得端阳芳心,端阳,快说来听听,所求究竟何人?”
皇后言语透着打趣。
饶是端阳鼓足了勇气,这会儿脸也微微红了。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良久,只轻声道:“乃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端阳话音一落,满殿千人齐齐朝着队伍里那道霁月清风般的身影探了去。
一时,全场沸腾。
方修远成了众矢之的。.
第277章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到了方修远身上。
此时的方修远正立在郎君席位的末端, 他微握着双袖,有别于全场瞧热闹的人,他全程微微凝神, 既没有抬眼往对面娘子队伍里乱看乱瞟,也没有与旁人有过任何讨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袖清风、不惹尘埃。
他这幅纤尘不染的模样, 一早便惹得对面几位小娘子们连连偷看。
不想, 突然就冷不丁地被端阳郡主点了名,还是被端阳向陛下点名,要求赐婚,这一举动,只瞬间犹如晴天白里炸了一颗巨雷,炸得整个大殿风起云涌。
就连宝座上的元帝与皇后也齐齐朝着人群中的方修远的身影探去——
一个不久前才被元帝点名赞扬了的人。
皇后素来喜欢端阳, 见状,只以一名长辈的身份远远地将方修远打量了一番,方修远此人既稳重又正派, 且满腹诗书,前途无量, 这般人才,非但小娘子们喜欢, 亦是所有长辈们喜欢的, 皇后很快满意的点了点头, 朝着端阳打趣道:“端阳果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想法,也勇于争取,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 皇后不由看了身旁的皇上一眼,道:“不愧是我皇家血脉,太后素来喜爱端阳,就喜爱在她的敢爱敢恨,爽快洒脱。”
且皇家人,就该奋不顾身、敢爱敢恨。
皇后这一语,倒是说进了元帝心里。
元帝原本心思都在世子的婚事上,元昭到底是她的爱女,是她最宠爱的小公主,赐给苏万里这么个病秧子,到底是有些不忍的,他正准备打端阳的主意,不想被端阳领了先。
不过,端阳亦是他看着长大的,眼下,见端阳跪在大殿上,小姑娘虽羞涩万分,却绷直了脊背,那副高傲的模样一时令元帝不由想起了端阳的生父裕亲王,只觉得端阳这模样像极了早死的胞弟,这样想着,元帝心里一软,原本微凝的神色微微一松,只朝着端阳笑道:“端阳生性洒脱果敢,不愧是裕亲王之后,不愧为我元家之后,好,朕便替你做主允了这门亲事。”
元帝话音一落,只见端阳先是一阵惊喜,一阵难以置信的模样,紧接着,整个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片刻后,端阳立马朝着元帝磕头拜谢道:“多谢陛下,多谢皇帝伯伯成全。”
她得偿所愿自然欣喜欲狂,不过底下众人却一时各种心思,羡慕有之,嫉妒有人,众人心情一时五味陈杂。
元帝被这声皇帝伯伯叫得心情舒畅,不由坐直了身子,缓缓抬眼,朝着大殿上的那抹绫白身影遥遥看了去,道:“端阳乃裕亲王独女,虽偶有骄纵,却生性单纯,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情皆为上乘,应当是配得上素有‘小神童’之名的方家儿郎的。”说着,元帝看向高禄仕,不由高声问了一声:“其父何在?”
高禄仕立马恭敬回道:“禀陛下,方大人乃五品府尹,今日不在宴上。”
元帝“哦”了一声,再次看向人群中的方修远,直接冲他道:“你父亲既不在,那朕便直接同你说,裕亲王虽走得早,她自小无父,不过朕一直将端阳当做朕的亲生女儿,朕算得上端阳半个父亲,朕今日便将端阳许配给你,你往后定要好好善待于她!”
元帝说这话时,语气威严严肃,天子威严显露无疑,同时,他丝毫没有询问方修远的意愿,与方才对待苏万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为方修远作何表态,压根不重要。
他直接盖棺定论,直接将这门亲事定下,仿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才是所有的天子威严,这才叫君无戏言。
苏万里只有尊从接旨的份,不然,便是抗旨——
端阳虽骄纵,可配上一个五品府尹之子却是绰绰有余的,此番婚配给方家,毫无疑问,定是下嫁了,就在众人以为对方将要欣喜接旨之际,却见方修远立在队伍里,久久没有回应——
原本众人都在议论不止,等了又等,不见接旨,不多时,大殿上议论声渐渐停了,直到,整个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宝座上的元帝双眼眯了起来,脸色微微一淡。
太子也抬眼朝着方修远身上看了去,片刻后,太子微微蹙眉,看了大殿上辕文德一眼,辕文德立马上前,推搡了方修远一把,直到这里,原本死寂的大殿开始再次低声议论了起来。
“怎么,方修远,你不想接受这门亲事,你是想抗旨不成?”
终于,宝座上,元帝盯着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只沉着脸冷声开口道。
元帝语气不算太重,声音却压得极低,低沉而凛冽,隐隐有股天子之怒蕴藏其中。
大殿上,所有人正襟危坐着,噤声不敢多言。
而此时,一直到这里,只见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慢慢有了动静,只见方修远微微抿着嘴,一脸凝重的走出了队伍,却是直接曲膝朝着大殿上的元帝叩首一拜,随即,又再次沉吟了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草民不敢。”
说到这里,众人心里一松,却在此时,又见方修远忽地将语气一转,继续道:“陛下赐婚,草民不敢不从,只是——”
说到此处,只见方修远朝着端阳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继续道:“郡主身份太过尊重,草民不敢高攀,草民无功无名,一届白衣,唯恐辱没了郡主尊贵之身,何况——”
方修远说到这里,话语再次一停,仿佛有万般难言,最终,踟蹰良久,终是抿着唇,一字一句禀明道:“何况,草民已有心仪之人,家父如今正在家中欢喜筹备聘礼,聘请媒人,正欲待端午一过,便要上门提亲,若在此时,草民应下这门亲事,对心仪之人是辜负,对郡主是欺瞒,对陛下更是不尊,此等不忠不敬不尊之事,草民恕难从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一落,方修远挺直了脊背,随即,再次弯腰朝着元帝遥遥一拜。
方修远虽一字一句带着恭敬,却一字一句坚定无比。
并未曾因元帝在上,因面对皇权,便颤巍难言。
他话语一落后,整个大殿上再次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中来。
纵使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却终究是抗旨啊。
连续两次,元帝被人抗旨——
苏万里倒还是在其次,毕竟那会儿元帝似乎在与其商量,并未十足下旨,何况,苏万里如今是受封赏入京,他背后可是有西凉王及二十万西北大军做靠的,方修远呢,他可是无功无名,且是在陛下盖棺定论的情况下,当着上千人的面直接抗旨,这不活活打陛下的脸么?
纵使千万种理由,终究抵不过一句君无戏言!
“砰”地一声,忽地,一声剧烈的声响在高座上响起。
元帝绷着脸,直接将案桌上的酒盅一把撂倒在地。
酒盅坠落在高台上发出一声剧烈声响,随即,一路沿着高台的台阶滚落下大殿,最终,滚落到了端阳脚边。
此时的端阳,似乎还隐隐有些没有从之前突如其来的喜悦与骤然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只见她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地,整个人犹如一座木雕。
直到酒盅滚落到她脚边,这才陡然惊醒,随即只见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在场上千人更是被元帝这一声震怒吓得齐齐起身跪拜,齐齐惊呼:“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