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的注视下,一个秀雅清隽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墨绿色军装,黑色长筒军靴,步伐不疾不徐,容貌温文尔雅,面上带着和煦春风,看见谢黎,露出了惊喜而温柔的笑容:“少帅,您能醒来实在太好了。”
  谢黎摸着下巴,不说话,上下打量他。
  直到看得对方有些不安,才淡淡地笑了:“秦参谋今天是去约会了?打扮得如此精心,一定是心上人吧,倒可惜被我打扰了。”
  秦如钟脸色微僵,掩饰性地笑了笑:“少帅就别取笑属下了,有少帅在,曲州城里哪还有人能看得见属下?”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像是含着怨言,在座的人愣住,诧异地看着秦如钟。秦如钟也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不恰当,眼神里慌乱一闪而过,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少帅能够清醒,实在是太好了,兄弟们都在等着少帅醒来,继续保护你呢。”
  谢黎神色淡淡:“医生说我还要再休养几天,就暂且不出门了,等我身体好了,会去看看兄弟们的。”
  秦如钟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少帅人中龙凤,一定很快痊愈的。”
  谢黎没说什么,问起另一个话题:“王家那边,还好吗?”
  这话一出,大厅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谢夫人一向不插手谢黎在外面的事业,不知道王家有什么要紧,白亦筠更别提了,虽然是少帅夫人,却还没有得到谢黎承认,地位并不高,也不明白王家是什么。可是,大厅里服侍的下人们常年看主子脸色过日子,对主子的心思把握得比他本人都了解,自然知道王家。
  王家那位千金,可是少帅的意中人。
  刚刚和白亦筠吵了一架的女仆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幸灾乐祸地看了眼白亦筠,嘴角勾起嘲讽弧度。
  少帅对王家的大小姐有多看重,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下人还能不清楚吗?帮她联系学校,帮她准备生日宴会,替她补课,三不五时还浪漫细胞发作送礼物,什么名贵的手包、漂亮的裙子、好看的首饰,应有尽有。
  她从一开始的羡慕妒忌,到了后面的心平气和,对于王大小姐是真的服了。但是,这白亦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婚约和少帅昏迷才嫁进大帅府,竟然还成了她的主子,实在是野鸡成凤凰,好命到家了。
  现在,少帅一清醒就问起了王家……女仆诡异地有了一种得意,瞧你仗着夫人撑腰嫁进来,现在还不是和她一样,没有被少帅放在眼里。
  外人都有这么多想法,作为当事人的秦如钟更加心潮翻涌。
  深呼吸数次,等到心情平复,他才状似不在意道:“回少帅,王家什么事都没有,还是老样子。不过芯月成绩很好,已经跳级到了三年级,马上要毕业了。”
  谢黎意味深长:“芯月?”
  秦如钟脸色骤变,勉强平静道:“这半年来少帅昏睡,属下怕少了少帅护着,王小姐会受欺负,多次去王家拜访,王小姐说朋友之间不用尊称,属下就答应了。如果少帅不满意,属下马上换回来!”
  换回来?换回来之后,王芯月再天天在他耳边叨逼叨,不准他用权势压人吗?
  谢黎才没那么傻,反正他也对王芯月不感兴趣,就让他们发展去吧,免得这一对真爱恋人将来又要骂他强取豪夺、以势压人。
  他抬了抬手,不说秦如钟要不要换,只是道:“我累了,扶我上楼休息。”
  走神中的白亦筠回过神,条件反射地扶起了谢黎,和他一同上楼。
  走到楼梯前,她才想起来,谢黎还没让人走呢,不由得偷偷去看秦如钟,观察他的反应。没想到她望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了秦如钟的视线,四目相对,看见他眼里写满了复杂和纠结。
  白亦筠皱眉,又想起王芯月这个名字,偷偷打量谢黎。
  谢黎脸色不变,淡淡问道:“看什么看,有事就说。”
  白亦筠慌乱摇头:“没有,没有。”小心殷勤地扶着谢黎,再不敢做小动作。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全个人都沮丧了起来。
  那个王芯月,就是下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谢黎的心上人吗?
  谢黎敲了敲她的脑袋,声线冷静:“做事慢吞吞的,还时不时走神,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小女仆?”
  白亦筠捂着脑袋,眼眶都红了,小声道:“我不是女仆。”
  谢黎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眸色有些懊恼,又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哦,不是女仆,难不成还是府中新请的女管家?”
  白亦筠吞吞吐吐,鼓起勇气道:“我,我是你的新婚妻子。”
  谢黎:“……”
  他故作茫然,看了眼白亦筠:“你在说什么笑话?”
  白亦筠跺了跺脚:“我是你的新婚妻子,我们从小就有婚约,你昏迷后,夫人做主让我进门冲喜,我们已经拜托天地,入过洞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信,你去问问夫人。”
  谢黎挥开白亦筠的手,冷着脸走下楼。
  白亦筠看见,只觉得一颗心被悬在半空中被外力拉扯,还不用谢黎说一个字,就心痛得难受。
  他醒了,不再需要她,一定是要去和夫人提离婚的事情吧。
  ……
  谢黎下楼绕了一圈,做戏地挨个询问了谢夫人、管家、厨娘、下人等一次序的人,然后才像是终于接受现实一样,皱眉上楼去了。
  躲在一边的女仆面露喜色,直勾勾盯着谢黎,幻想起少帅上楼提出离婚,白亦筠抱着他大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求饶的样子,竟然笑出了声。
  管家过来,诧异地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女仆连忙收敛:“管家。”
  管家也不在意,递过来几个银洋道:“你这个月的薪水拿好,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晴天霹雳,女仆脸色大变,仓惶道:“我做错了什么?”
  管家哼了一声:“早就让你对少夫人放尊重点,非要作死。刚刚少帅说了,他醒来的时候,看见你在欺负白小姐,白小姐是他新过门的妻子,也是大帅府的少夫人,你这么不知道礼数,大帅府里请不起,让你另谋高就。”
  什么?
  女仆哐啷一声砸坐在地上,转头看着三楼少帅房间的方向,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少帅他向来清高冷漠,不好女色,为什么竟然会给一个陌生女人撑腰?
  ……
  楼上。
  白亦筠正在收拾房间,只是眼中含泪,看起来十分委屈难过。
  见谢黎上来,抽噎了一下,放下手里动作,叫道:“少帅,你要和我离婚了吗?”
  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只等谢黎的一句话给她判处死刑,闭着眼,不敢看谢黎。
  谢黎却含怒道:“你想离婚?”
  白亦筠睁开眼,困惑看他:“不是我想,而是少帅你,你不是有心上人吗?”少帅有心上人,昏迷的时候娶了她,醒来之后肯定不会高兴,离婚不是正常的吗?怎么看少帅这幅样子,倒好像是她负心,对不起少帅似的?
  谢黎脸色淡淡:“谁和你说我有心上人的?”
  白亦筠瑟缩了一下,声音微弱道:“没有人和我说,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这倒是和前世不一样了,谢黎漫不经心地想着。
  前世,原主在某次路边枪战的时候,无意救了王芯月,对这个玫瑰般热烈的女孩子一见钟情,两人谈起恋爱。不过原主知道自己身份危险,和普通人家的姑娘谈恋爱,对方很容易出事,就一直没有公布王芯月的存在,导致他昏迷的时候,不知情的谢夫人为他定下了白亦筠。
  等到他清醒,看见白亦筠的出现,却忽然有了灵感,没有和白亦筠离婚,反而对她大肆宠爱,顿时,满城的老少爷们男男女女都知道了,谢少帅对少夫人十分钟爱,百般宠溺。
  无形中,将王芯月的存在掩盖了过去。
  白亦筠也不知道王芯月的存在,只以为自己得偿所愿,每天喜上眉梢,围着原主跑前跑后。直到又是一次刺杀事件发现,事情有了转折。
  因为刺杀对象不是谢黎,而是白亦筠。
  这时候,原主的打算也浮出水面。他表面上宠爱白亦筠,并不是真的喜欢上了白亦筠,而是为了让她做挡箭牌,将王芯月可能遭遇的危险,转嫁到她身上。
  白亦筠就在那一次刺杀事件中成了植物人。
  而原主借着这一次的借口,狠狠地清洗了曲州城的势力,将曲州城彻底掌握在手里,又同昏迷的白亦筠离婚,将白亦筠送回白家,正式迎娶王芯月过门。
  不过,王芯月早就和原主身边的秦如钟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入门后,还偷偷给原主下药,想要置他于死地。被发现了,甚至倒打一耙,怒斥谢黎仗势欺人,害得他们情侣不得不劳燕分飞。
  原主情绪激动,没有防备,被秦如钟一枪打中胸口。
  原主死后,灵魂盘旋空中,看见王芯月生下了秦如钟的孩子,继承了大帅府,几年后,又带着曲州城的军力投靠了入侵势力,大帅府七零八落,悲愤地飘离了谢家。
  他无意中飘到了腐朽破败的白家,看见了白亦筠。
  白亦筠早在原主死去的那一天就醒来了,只是白家人生怕她的出现会惹来王芯月的忌惮,一直将她关在屋里不让出来,她就在屋子里度过了几年,瘦得细骨伶仃,还有些神志不清。
  可是几年过去,只有她还记得原主的名字,供奉着原主的牌位……
  这时,原主才明白过来,自己究竟错得有多厉害。
  死在秦如钟枪下,只不过是对他的一点轻微惩罚罢了。
  他的愿望也与此有关:守护好大帅府,不要伤了白亦筠的心,与她携手一生,还有,让某些人受到惩罚!
  谢黎想,这是自然的,他肯定不会伤了白亦筠的心,白亦筠这么可爱,也就原主瞎了眼才会看不上。
  如果说王芯月是玫瑰般热烈的女子,那白亦筠就是天边的白月光,看起来不起眼,甚至还有点柔弱,可是玫瑰终有一天会谢,月光却能够长久地相伴,围绕在身旁。
  谢黎喜欢白亦筠周身恬静的气质,还喜欢她着急时各种傻乎乎的小动作,对于这个任务,甘之如饴。
  所以,对于这个暗中嚼舌头,让白亦筠伤心难受、自请下堂的人,就有些意见了。
  他淡淡道:“不离婚,你以后就是我谢黎的妻子。我也没有心上人,下人误会了。”
  白亦筠愣住,水眸看向谢黎,有些不可置信,又心存侥幸:“真的?”
  谢黎不禁一笑:“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白亦筠想了想,找不到少帅骗她的理由,立即高兴起来,转身继续收拾房间,嘴里道:“少帅,医生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吗,我给你铺好床,你快别站着了,躺下再睡一觉吧。”
  谢黎淡漠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嗯了一声:“不过我得先下楼一趟。”
  白亦筠脸色有些好奇,乖巧点头:“少帅你快点上来。”
  ……
  女仆在大帅府待了六年,从少帅留学回来就服侍他,一直觉得自己即使嫁不了少帅,也能凭借少帅的名字,在府里找一个条件出色的男人搭伙过日子。
  现在就因为得罪了白亦筠,梦想破碎,还要失去这份轻松又高薪的工作,心里恨毒了白亦筠。
  管家监督着她收拾东西,中间有事离开了一下,她立刻放下手上的活,拿起一把剪刀,冲到白亦筠的房间里去。
  倒不是为了杀人,她没那个胆子。
  她只是知道白亦筠这个时候在三楼,人不在房间,想要嚼碎了白亦筠的被子,让她晚上睡觉也不安心。
  白亦筠的父亲是前朝举人,重男轻女,前朝没了之后,退下来成了一个闲散人,对于外面的变化十分看不惯,将女儿们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每天读《女诫》《女则》《列女传》,养得白亦筠胆怯而内向的性格。嫁入大帅府,半年来,谢夫人的忽视,下人们的捧高踩低,更加重了这样的情况。
  白亦筠不敢和下人们提要求,每次都是亲力亲为,包括照顾谢黎、自己去厨房端饭菜、自己清洗小衣,受了委屈也是自己默默忍下。
  女仆看准了白亦筠性子怯懦,被子破了也不敢和少帅以及管家提,这才想走之前报复一番。
  她冲进了白亦筠房间里,将肉眼所及之处所有的布料都剪碎了,被子、床单、衣衫、床帘……发泄一场怒气后,她平静下来,看着满地狼藉,回过神,心惊胆战,连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