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回头。
他收回急色,笑了笑:“今天跑了一天,还没吃饭,不知道……”
阮玉进屋,他也连忙跟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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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都是他喜欢吃的,虽然只有四样,但他依旧吃得欢快。
“这道烧鲇鱼口味有些特别,换了厨子?”
“好吃吗?”阮玉问。
“不错。”细品:“当真不错!”
“是我们奶奶做的。”
霜降插了一句,然后接了阮玉的一记眼色,闭紧唇,退后。
“小玉,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什么时候再露两手?”
阮玉便弯弯唇角。
金玦焱笑意一滞,却在阮玉抬眸之际继续风卷残云,特别把那道烧鲇鱼吃了个精光。
“哎呀,卡住了!”他露出痛苦表情,指着喉咙。
阮玉起身:“我看看……你吃得那么急做什么?”
话音未落,腰间一紧,下一瞬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金玦焱也不说话,头枕着她的颈窝,耳边传来的是她的心跳,很激烈,也很平稳。
阮玉也保持沉默,俩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待着。
良久……
“喝药了吗?”他低哑着嗓子问。
“在灶上温着呢,穗红在旁边守着。”
“问珊,去让穗红把药拿过来。”
避到外间的问珊低低应了声,脚步远去。
不多时,一只药罐摆在桌上。
穗红要斟药,金玦焱摆摆手,她便去了。
将药倒进粉青细瓷碗,阮玉看着那晃动的黑乎乎的药汁,从他手里接过,一饮而尽。
还从未有这般痛快的时候,因为似乎已感觉不到药的苦涩了。
“也不知这药到底有什么功效,我只觉得它是专管睡觉的。”
“那就睡吧……”
金玦焱抱着她,像哄小孩子般轻轻的拍着。
所有事当是已安排妥当了,阮玉的心很平静。
她靠着金玦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船泊在了宁静的港湾,虽然她终将起航,可是她愿在此刻,停息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
霜降要带人进来收拾桌子,被金玦焱无声的斥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喊:“奶奶要去哪?带着立冬,立冬要跟奶奶一块……”
阮玉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立冬……”
“睡吧,你在做梦……”金玦焱温柔道。
似乎果真是梦,因为外面又安静了。
金玦焱抱着阮玉,只等她睡得沉了,方走进卧房,
将她放在床上,看着她静静的睡颜……唇角是弯着的,眉宇间却有一丝郁色。他试着抚平,可是它又皱了起来。
他的目光在烛焰中闪动,忽的伸出手,缓缓探向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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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只觉得喝了药的最大好处是什么也不用想,一觉便是日上三竿。
她听见屋外的人都放轻了脚步的忙活着,想着米虫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只是不知这些人将来何去何从,她已将半年的月例给她们分了下去,卖身契也都烧了。金家……她们愿留便留,愿走便走,当然是否用她们也要看金家的意思,她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不想睁眼,好像这样就可当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毕竟还是要面对现实。
昨天,她还跟丁嬷嬷说,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难关,其实除了死,最难的关,总是处在眼前的这个。
她又忍了一会,自欺欺人的假装仍在睡着,但依旧要睁开眼睛。
有些无神有些空茫的对着蓝绿描金的承尘,无声叹气,转身……
她机灵一下,险些撞到墙上,待定了定神:“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你”自然是金玦焱。
其实自打她晕倒,他便留在了主屋,前夜还睡在了榻上,可是现在……
他怎么会躺在她的床上,还离她这么近?
想了想,掀起被子瞧了瞧,又赶紧捂上,脸上开始冒火。
金玦焱仿佛刚刚醒来,睁开朦胧睡眼:“醒了……”
他嘟囔着,臂一伸,自然而然的把她捞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心,很是暧昧道:“不累吗?”
阮玉攥紧了被角,脸继续冒火。
“怎么还这么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夫妻”这俩字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弄得她的耳朵一个劲发红发烫。
金玦焱抱着阮玉这个僵硬的蚕茧温存了一会,吻了吻她的鬓角:“我今天还得出去一下,晚上给你好消息……”
阮玉垂眸。
“好了,”用力的抱了抱她,感觉自己的某个部位开始发生变化,忍不住咬了咬她的唇瓣,沙哑道:“你再好好睡一会,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我今天回来得会比较早……”
也不管她应不应声,使劲亲了亲,然后下了床。
阮玉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在白绸中衣外套上天青色的薄绸夏衫,忽然道:“不叫璧儿过来服侍你吗?”
金玦焱动作一滞,转到床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吃醋了?”
阮玉别开目光。
“其实璧儿……”金玦焱停了停,却只道:“你放心!”
她放心什么?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嗳,你就让我这么走啊?”他的语气忽而低沉。
阮玉转了眸子。
金玦焱斜签着身子坐在床边,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的胸膛。
她抿了抿唇,起身,将褡绊一一扣上。
手下,是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衣物,传到她的指尖。
当她系好衣上领最后一个褡绊时,他忽然抱紧了她:“哪也别去,等我回来!”
记得他几个月前的远行,也是这样对她说……等我回来。
可是这回,我等不到你回来了……
金玦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算计着此刻应该走出巷口了,阮玉坐起身。
刚梳好头发,娇凤便过来了。
“太太请四奶奶过去一趟……”
霜降想要阻拦,可是她现在有什么立场?
曾经,她们是相府出来的人,纵然不能为所欲为,可是逢人也要看三分薄面,而现在,丞相大人生死未卜,她们如今就是死在金家,也只能是给主子带来更多的麻烦。
于是她只能眼泪汪汪的睇着阮玉:“奶奶,奴婢跟你一块去。”
“不必了,”阮玉笑笑:“你让娇凤到厅里坐坐,我一会就过去。”
霜降不敢违背。反正她已想好了,无论主子做了什么决定,她总归跟定主子便是了。
不仅是她,还有问珊,穗红……她们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只是屈了屈膝,就转身出去了。
阮玉坐在屋中,缓缓环视四周。
这是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再怎么不喜欢,也深深印在了记忆里,而这一切,只因为那一人。
目光落在尚来不及整理的床铺上,腮边一烫。
金玦焱,你又在骗我,是怕我离开吗?你可知,即便是……
我该走也会走的。
这个家,我从来不喜欢,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真正有理由离开时,居然有了舍不得的东西。
攥紧拳,咽下眼泪。
就在她打算铺纸飞书时,她看到了那张图,那张她在得知阮洵入狱前画下的长翅膀拿弓箭的小家伙。
画上的小天使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永远不会知道世间疾苦,只不过金色的卷发换作了乌丝,那眉那眼也不再是西方人的模样,而是有点像他,又有点像她。
其实在当时,她正在突发奇想,想像他与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而今,她只是笑了笑,将画揉作一团,塞进袖子里。
然后拿镇纸捋平纸张,肘枕在竹雕兰花图的臂搁上,奋笔疾书。
娇凤大约等不及了,厅中传来几声争执。
阮玉拿起写好的纸,吹了吹,便轻轻卷起,走出门去。
临到门口,头一晕,不小心碰到了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