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让人去查探情况了,等消息回来了,先同你说……”姬金吾说,他放下手中掰折的筷子,示意一边的仆从给他再拿一套餐具来。
  然后范汝就闯进来把这份正经给打破了。
  先是婢女匆匆跑进来通报:“范祭司来了”,人家婢女话音未落,范汝已经风一样跑了进来。
  他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姬金吾对面,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中午好,两位。”
  然后光明正大地说:“我能来蹭个饭吗?”
  正好新的干净餐具端上来了,姬金吾让仆从将碗筷也递给范汝一套,问:“怎么?你又把金铢扔到哪儿去了?”
  范汝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昨晚喝酒去了。”
  姬金吾心下一顿,知道这人估计没去干什么正经事,但是也没追问,生怕他是去花楼里和人竞价花魁了。
  这个话题他根本不敢在易桢面前提。
  范汝为人处世,就是讲究一个“兴起而去,兴尽而返”,他乐意、他开心最重要。
  有一年范汝坐在某个不知名的酒庄喝酒,听隔壁酒桌说,某某地有个寡妇被夫家的恶婆婆和大伯给卖了,现在闹得头破血流,还是给抬到新夫家去做妾了,今天刚好进门。
  范汝可能喝得有点上头了,听完就跑到某某地,蹲在官道上,找人四处打听打听,跑去把那顶花轿给截下来了。
  那寡妇给五花大绑绑在花轿里,头上都是血。范汝把她那个送嫁的恶婆婆和大伯都打翻在地,给她松了绑,正要给点金铢让她走,自己来处理后事。
  那寡妇小娘子抢过范汝的刀,头上还满是血,咔嚓两下把自己婆婆和大伯给杀了。
  范汝:“……”
  寡妇:“壮士您快走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杀了他们,罪也是定在我身上。”
  范汝第一次遇见和自己抢人杀的姑娘。
  他这辈子要做什么坏事,从来没有人能阻止他。姬金吾也不行。
  但是范汝从这寡妇小娘子身上发现了一个新思路:
  阻止一个人干坏事,只需要抢在他前面把他要做的坏事干了就行。
  然后官府就来了,范汝坚称是自己杀了人,寡妇说他说谎!人明明是我杀的!
  官府也没见过这种两个人互相抢锅的操作。
  更骚的是,这两个人今天之前根本不认识,也绝对不是什么私通情人的关系。
  姬金吾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因为最后这件事是他跑去砸钱善后的。
  最后官府说那个恶婆婆和大伯是“分赃不均,自相残杀”。
  寡妇后来继续给自己的夫君守寡、用活着的日子去祭奠自己的爱人,好像再嫁人了,又好像没有,姬金吾不太记得了;范汝则找了个酒庄继续喝酒。
  一次很普通的“见义勇为”经历。
  没有爱情元素。就和范汝这人的生活一样。
  姬金吾不追问,易桢倒是好奇了:“范祭司喝的什么酒啊?很贵吗?”
  范汝见姬金吾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好在他昨晚只是去了趟戏楼:“我昨晚喝上头了,去看戏,人家演得好,我就把金铢都扔台上去了。”
  范汝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好戏,感慨:“钱花得很值,戏是真写得好。”
  易桢笑道:“开心就好。”
  范汝挑了挑眉:“我没钱了,可是来蹭你家郎君的饭吃,我端着碗就来了,你还那么开心?”
  姬金吾连忙拦着他:“欸欸,我少你饭吃了还是怎么的,别挤兑我们阿桢。”
  范汝没有恶意地朝他们俩笑了笑:“饿了,吃饭吃饭。”
  他们俩方才饭吃到一半,范汝端着碗就加入进来了,毫无心理负担,甚至点评:“这个锅烧鸡挺到位的,舍得放辣椒。”
  他扒了两口饭,忽然意识到不对,问:“姬金吾,你不是清淡口吗?我之前没在你桌上见过辣椒啊?怎么忽然转性了?”
  姬金吾白他一眼:“阿桢爱吃。”
  易桢其实已经吃完了,但是这个时候走有点不礼貌,于是端着杯果汁,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范汝摸了摸自己下巴:“还是你夫人识货,以后我多来蹭饭。”
  姬金吾:“她是挺识货的。”
  范汝奇道:“我贬低你的口味,你怎么不生气?你难道没听出来?不会吧姬金吾。”
  姬金吾:“啊?她挺识货的,所以她嫁给我了啊,你哪贬低我了?你不是在夸我吗?”
  范汝:“……”
  易桢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虽然她不太能够理解男生之间这种“我一定要找机会损你一句”“我一定要找机会当你爸爸”的友谊,但是不妨碍她笑得开心啊。
  范汝吃饭巨快,没过多久,他就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扫荡一空,窜到窗口去看江国大泽上方的黑眚。
  “你派人去查了吗?没有我待会儿去看看。”范汝说。
  “他派过人去了,但是还没消息回来。”姬金吾方才起身去洗手了,易桢坐在桌前,边继续喝她的果汁,边帮忙答道。
  “唔。这样。”范汝头都没回,继续说:“那待会儿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我反正想去看看。”
  易桢在洛梁查过许多关于黑眚的资料,当下便说:“黑眚初期像满天大雾,发展到后期,可能会出现飓风,卷进去很危险的。”
  范汝眼睛都亮了:“我还没见过飓风!我一定要去!”
  易桢:“……”
  易桢:“说起来,范祭司,你修为那么高,为什么一直选择留在姬家啊?”
  范汝:“你家郎君舍得给钱啊。还能因为什么,难道因为友谊吗?”
  易桢觉得就是因为友谊。
  但是显然眼前这位白色猫猫是不会承认的。
  范汝一合手:“你家郎君给钱大方;而我十分热衷于不让自己饿死,所以我们俩一拍即合,决定合作。”
  他坐在窗口,大半个身子都探到窗外去了,回头和易桢说话,也没注意窗外的情况。
  然后易桢就眼睁睁看着他瞬间变成一只白色猫咪,炸了毛,从窗台上奔下来。
  一个少年御着剑,呼啸着从窗台上擦过去。若不是范汝躲得快,那剑就直接把他腿给削了。
  后面还有姬家的修士在追他,连续六柄剑呼啸而过,布成剑阵,把那少年逼在阵中间动弹不得。
  姬金吾已经匆匆跑了进来,手都没来得及擦,指甲还在往下滴水,看见易桢没事,才松了口气。
  白色猫咪“喵”了一声,重新跳到窗台上,变回人身,往外看去,骂了一句:“这小子御个剑御得像剑是偷来的一样。”
  “怎么了这是?”易桢问。
  “是冯家的人。”姬金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冯家的小儿子,向来贪玩。我刚才接到的消息,说这孩子原本被禁足在家,听说外面有妖异,就御剑偷跑出来,说要做他爷爷冯将军那样的英雄。”
  相尹城的冯将军,正是当年击败关采关将军的那一位。
  “冯将军还在吗?”易桢问。
  姬金吾摇摇头:“去了许多年了……待会儿让冯家来领人吧,这孩子要真跑那黑眚里去,估计这会儿命都没了。小孩子真是不懂事,御剑都没学好,也敢跑出来。”
  范汝说:“我想去看看那团妖异是怎么回事。你派去的人在哪?你也派我去,让我和他们一起搞。”
  姬金吾已经用十几年明白了“范汝是劝不住的”这个道理,给他指了个路:“早些回来,我们今日应该就要动身了。”
  易桢有些担心:“江国大泽上很危险吗?”
  姬金吾点头:“这种短时间大规模的黑眚聚集起来,是非常不正常的。陈清浅手上也不应该有那么多条人命……我怀疑昭王的宝藏在她手上。”
  易桢愣了一下:“那她要干什么?昭王不是已经死了吗?”
  姬金吾往外看了一眼:“不知道。她的行为有点无法预测了。我们待在这里无益,北幽政局一团乱麻。你准备一下,我们今日就启程回阳城……我方才得知,你父亲已经动身回河内了,我们在路上应该能遇见,到时候再商量婚书的事情。”
  易桢:“今天什么时候?我……”
  姬金吾知道她要说什么:“我方才出去,已经吩咐下去,准备了给鲛人的厚礼,你若是想亲手带给他,你就再去见他一面。不想见他的话,我替你去。”
  他依旧是井井有条地、理智地安排着身边的一切,不管遭遇了多少痛苦、眼前的境况又多糟糕,为了自己活下去、活得好一些而奋斗。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把易桢纳入了“自己”的范畴。
  易桢同他接了个吻。
  她方才喝了甜蜜蜜的果汁——过去姬金吾有嫌弃过她的果汁,觉得他的浓茶烈酒才是成年人该喝的东西——但是这一次,他只是加深了这个吻,并且意犹未尽地评价道:“很甜。”
  易桢坐在他怀里,挽着他的脖颈问:“喜欢吗?”
  姬金吾毫不犹豫:“喜欢。”
  他们俩席地坐在小桌前,桌上的菜品早就撤掉了,只剩下半杯果汁。婢女还在外面,甚至门都开着,只有扇小屏风稍微挡了挡。
  按理说,世家高门里是不会这么没规矩的。
  但是姬家是新兴的富奢之家,又是姬金吾一手发展建设起来的,规矩本身就是他自己定的。
  姬金吾自己也是个不太爱讲规矩的人,他又爱自己夫人爱得神魂颠倒,把心掏给她都没问题,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是小事。
  别说是易桢抓着他的衣领同他接吻,就是她要把二楼全做成衣帽间,然后买衣服把所有房间装满也没问题。
  姬金吾也只会说“都买”两个字。
  讨心上人欢心,自然是不计成本的。
  易桢腻在他怀里,把那冰裂纹小盏捧到他唇边,喂了他一口,然后趁他还没咽下去,直接从他嘴里抢。
  甜滋滋的。
  不只是清苦的茶和麻痹人的烈酒,还有甜滋滋的果香。
  “腰真的不疼吗?”姬金吾蹭着她的脸,手掌贴在她的腰背上,给她按摩:“抱歉,那个时候没控制住,用那种姿势,实在是……”
  易桢将他的手引到心口的位置,在他耳边轻声说:“那里不疼,心口疼,揉心口。”
  她笑得眼眸弯弯,怎么也不像“心口疼”的模样,倒是眉眼间散发出别样的风情,像是水蜜桃一样,水润饱满,粉嫩嫩的正当时:“腰不疼,那样可以更深一点……同郎君更近一些。”
  姬金吾呼吸一窒,不知道该拿这姑娘怎么办,将她抱起来,径直往楼下走:“先回阳城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