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好像有点误会,以为她有点埋怨姬金吾,连忙为自己家郎君说话:“郎君公事繁忙,但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姑娘你,肯定是能回来就立刻回来。”
  易桢听她这话,就知道估计没那么快,也不在意,说:“我们去摘花吧。”
  婢女是相尹本地人,给她讲本地的见闻,怕她烦闷:“我们城外,有座庙求雨很灵验。今天白天还艳阳高照,晚上要下雨,可能是有人去那庙里求雨了。”
  易桢好奇问道:“什么庙?这么灵啊。”
  婢女说:“是供奉北幽关采关将军的庙,是我们相尹城冯将军给他铸造的。当初我们冯将军在战场上击败关将军之后,连续几年恶疾缠身,身边的家人也都一个个离奇身亡。”
  “所以冯将军就奏明陛下,给关采关将军铸造了专门供奉他的庙宇,这下冯将军的恶疾才慢慢好了,身边的家属也没事了。”婢女说。
  易桢心想,这个关采关将军,不就是她母亲巫羽飞当初的那位东家吗?
  她母亲巫羽飞当初从南岭出逃,在波澜海上遇见了鱼哥,和鱼哥做交易。然后她来到了北幽洛梁,在这里被关采关将军聘请去治黑眚。
  一年后,黑眚逐渐平息(但据说并不是治理有效果,而是自然平息),巫羽飞离开洛梁城,在城外救了杨朱道人。再之后就是嫁给易老爷,生下了易桢。
  当初易桢和李巘道长在洛梁城查这事查了好一会儿,还结识了关采将军的世仇申时申大人。也正是因为申时申大人对世仇关将军的详细了解,他们才顺利查出了无间蛊的详细消息。
  不过说起来,在洛梁城,最后也没查出来巫羽飞的详细行程。上面的叙述,有一部分是易桢自己按逻辑推测的。
  “夫人,我们不要走得太远。”婢女说:“真的要下雨了。”
  易桢点头。
  鱼哥每次都能莫名其妙地找到她,在万方船上也好、在洛梁城也好,他每次都能准确找到她。
  她只需要在水边停留一段时间,要是方才那尾鲛人真的是他,他肯定会出现的。
  “你同侍卫都离我远一些,”易桢说:“我要对这花施些咒术,好赠予郎君。”
  婢女答应了,远远地撤开去。
  易桢虽然觉得鱼哥不是那种暴脾气的海妖,但是还是留了个心眼,把姬金吾留给她防身的卷轴掂了个在手上。
  她刚转过身去面对水域,就看见一个银白色的脑袋冒了出来。
  果然是鱼哥。
  他很急切,可还是说不出人类的语言,因为他的发音器官和人类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啊?这已经是很内陆的地方了。”易桢轻声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难事了?我可以帮你。”
  要是鱼哥遇见了什么困难,她一定要尽心尽力给他完美解决,这样说不定一报还一报,鱼哥就不好意思让她履行先辈的承诺,给他生崽了。
  鱼哥也知道不能叫他人发现,只稍微露出半个脑袋,好让易桢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他。
  鱼哥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他这段日子也进步了许多。
  他在易桢手上,一笔一划地写道:
  “你身上我的气息快消失了,我快要记不住你了。”
  他是一尾鱼,易桢解开身上的无间蛊之后,他就闻不到她身上自己血的气息了。
  巫羽飞当初给自己女儿种的无间良蛊,里面的鲛人血,就是来自鱼哥。
  鱼的记忆很短的,他已经快要记不住她了。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身材,完全记不住,像是一张写满字的纸掉在水里,上面的墨迹晕染开来,随着时间推移,什么也辨认不出来了。
  第123章 他的生辰(下)
  他的动作很快,尖锐的指甲在易桢手心上来回比划,非常急切:
  “我需要你的血,快要下雨了,下雨之后,你身上我的气息就彻底没了。”
  “下雨之前我就要走,雨会干扰我的感官,我会被抓走的。”
  易桢也不疑有他,拿了匕首,在手臂上割了一道,将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递过去。
  银发的鲛人几乎是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把冰冷的舌黏膜覆盖上去,开始喝她的血。
  或许因为血腥气刺激了他的狩猎本能,他的指甲都伸出来许多,紫黑色的尖锐指甲明显带着神经毒素,易桢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他一个用力划破自己的皮肤,她估计当场就没了。
  银发的鲛人虽然一口阴森森的利齿——这是他狩猎的本钱,咬合力很强,可以瞬间咬断海中猛兽的脖子——但是这牙齿加在她皮肤上,还是留心收敛了,易桢只觉得略微有点刺痛,并没有被咬出口子来。
  银发的鲛人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大约是够了,在她划出来的伤口上来回舔了几下,那道刀伤就自己愈合了。
  他抓着她的手写:“我先走。”
  笔画匆忙,应该是“我先走了”的,“了”字来不及写,整条鱼就完全沉入水域之中,看不见了。
  天色黑压压的,真的快要下雨了。
  一旦开始下雨,翻涌的水汽和土腥味会大幅度削减海妖的五感,他必须要找地方躲起来。
  易桢原本想塞点吃的给他,但是忽然想起鲛人是吃生肉的,她身上根本不可能有生肉……总不能那自己的肉给他咬一口吧。
  这稍一犹豫,鱼哥就完全看不见了。
  易桢叹了口气,仰头看天色,觉得确实是要下雨了,拿着方才摘下来的五云花,准备快点回去。
  .
  “天阴了。”姬金吾说:“快要下雨了。”
  他刚刚送走访客,看过各方报送上来的文书,好不容易有闲暇,一眼看向窗外,不自觉地开始想他的阿桢,可是又不好意思对旁人述说自己的思念,只好说了一句浅白平淡的天气。
  “是啊。”侍卫附和了一句:“伞已经为郎君备下了。”
  姬金吾仔细理了理文书,发现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了,干脆就站起来:“晚膳备好了吗?我去见见夫人。”
  仆从面有难色:“回郎君,晚膳还在做,恐怕……”
  姬金吾奇怪道:“怎么了?不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吗?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回郎君,因为夫人去了一会儿厨房,有的菜血腥气太重,怕冲撞了夫人,就没有立刻做。”
  姬金吾听见他说易桢,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整个人都转过去,面向他,问:“夫人是有什么想吃的菜点吗?”
  仆从因为被嘱咐了“不要告诉郎君,给他一个惊喜”,有些吞吐:“夫人可能就心血来潮,想去厨房看看……”
  姬金吾一看就知道是在说假话,眉头一挑,表情严肃下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素来赏罚分明,虽然总是笑着,平日里也处事公正、待人大方,但是真要动了气,是极其不好惹的。这十几年下来,在姬家积威甚重,表情一变,仆从立刻就噤若寒蝉,低着头说了实话:
  “是夫人在为您做八宝饭,说是给您过生辰。但夫人叮嘱我们瞒着点郎君您。”
  姬金吾一怔,眼神闪了闪,唇角已经翘了起来,将手里的玉简收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
  他一出门,就在走廊上碰见了范汝,范汝拦了拦他:“欸,姬金吾,今天不是你生辰?去不去喝酒?”
  姬金吾满脸都是笑容,朝他摆摆手:“改日再找你喝酒!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范汝一回头,见姬金吾已经错身走出去好远,即将要转过长廊了,于是喊道:“外面要下雨了!你去干什么!”
  远远传来一句:“我回家吃饭!”
  范汝也是一愣,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侍卫,同他相视一笑,低声道:“……今天就是下刀子,也阻拦不了他吃饭的脚步。”
  姬金吾一路风风火火来到内院门口,天依旧阴沉得很,还没开始下雨,起了风,风还挺大,把衣袖吹得鼓了起来。
  他可算压抑住了没跑起来,但一路快步走,也有些乱了呼吸,停在进门右手边的一间曲室小轩中,反复对着铜镜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遍。
  整理完又觉得有些不满意,觉得棠紫色是不是有些不够端庄,但又想阿桢年纪也还轻,应该也不会太喜欢端庄肃穆的袍服。
  他又想,阿桢是要让他开心才瞒着他的,他不能扫阿桢的兴,他待会儿要装作不知道才好。
  左思右虑,怎么谋划都觉得不够周全。但是这途中,铜镜中的年轻男子倒是一直在笑,心里欣喜得有些慌张了。
  阿桢太好了。那么好的阿桢是他的。
  姬金吾收敛着表情,得知夫人已经不在厨房了,等不及便匆匆回卧房中去了,想抱着她好好缠绵一会儿。
  卧房里根本没人,他找来婢女问了一声,才知道阿桢方才撑着伞去江国大泽了。
  是去看他们系的同心结吗?她是不是也在意那个被鹿叼走的同心结?
  姬金吾想去找她,结果被婢女笑着劝下来:“夫人没往同心林去,是去给您摘花去了,您好好等着吧。”
  姬金吾有些等不及想见她,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最西边的回廊上,是能够直接眺望江国大泽的。
  就远远看阿桢一眼。
  他支开了紧跟着的侍卫,一个人到最西边的回廊上去了,双手撑着栏杆,在密林和水域的交界处四处寻找。
  然后姬金吾看见了一尾银白色的鲛人。
  距离太远了,中间又隔着郁郁葱葱的密林,若不是他牢牢记着易桢今天穿的衣服,一眼就锁定了她的去处,很难注意到那尾鲛人。
  太远了,看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只能看见两个小点交叠在一起。
  还能看见婢女和侍卫远远地站着,想必是被支开了。
  姬金吾头脑空白地望了一会儿,才恍惚觉得不对,立刻离开了西侧的回廊,匆匆走出去,叮嘱道:“不要扫了夫人的兴,就说我还没回来,等她回来了、准备好了,悄悄来告知我,我再回来。”
  外面已经微微下起雨了,他也不拿伞,走回前院,身上的外衫稍微湿了些许,但还能穿。
  他在记忆中的海量信息中翻找“鲛人”关键词。
  【姬金吾:范汝?你去哪儿了?】
  【范汝:喝酒啊。怎么?你又想来找我喝酒了?】
  【姬金吾:不是,我忽然想起件事。你记不记得你在万方船上有遇见一条银白色的鲛人?】
  【范汝:记得,干嘛?想抓条鱼给你家夫人玩?别吧,那鲛人小模样长得可俊了,姑娘家就喜欢他那种长相】
  【姬金吾:我同他比起来,谁长得更好一点呢?】
  【范汝:……】
  【范汝:你脑子魔怔了?你同他比什么?】
  姬金吾叹了口气。
  你问人家一个问题,对方不正面回答,就是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虽然知道海妖一族容颜妖冶、常有倾城之色,但是姬金吾方才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
  【范汝:那条鲛人当时是用歌声魅惑你夫人的,不是你家夫人也是其他姑娘,这种陈年老醋就别吃了吧,别瞎想】
  【姬金吾:我忽然想起来,所以来问一句,也不是嫉妒吃醋什么的,哪有那么夸张,就是忽然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