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位掌门说了些什么,摆摆手,跪下的人们又齐刷刷立起。他又说了几句,广场上再次激起一片响亮的呼喝——“恭喜师兄!”
然后有两名弟子走上台前,手□□同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侍立在掌门身侧。
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上高台。
“恭喜师兄臻至金丹——!”台下再次齐声大喊。
林落焰走到白衣男人面前,恭敬地低头,作揖,单膝跪下。
白衣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林落焰朝他高高伸出双手来;然后白衣男人从两名侍童手中取过那锦盒,双手交托到林落焰手中。
“恭喜师兄荣获神兵!”这一次的呼喝重复了三遍,越来越响亮,气冲霄汉,回音也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不去。
……这就是让林落焰风光无限的那个“授剑”,李珍檬想起来了。
根据《响剑传》上写下的内容,林落焰顺利结成金丹之后,掌门真人就把“斩沧”传授与他;这把剑是紫阳宗历代掌门都曾经用过的佩剑,虽然没有明说,但掌门这一举动也相当于在所有人面前,认可了林落焰继任下任掌门的实力。
怪不得这么郑重其事,还要弄出个仪式来……李珍檬想。
然而片刻间,对面山头上的幻景消失了,主殿也好广场也好,像散了场的戏院,瞬间空空荡荡,仿佛能听到山风吹过的回响。
李珍檬突然有种感觉,“消失”也是她所看到的幻景的一部分。
“消失”并不意味着这些幻景结束了——而是那些人真的不见了。
幻景里的故事并不仅仅在她面前终结。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莫名的难受,但这份难受又像被一口气吹上天的蒲公英,飘飘荡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她忍不住想,如果林落焰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是不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顺利接任掌门之位?
他之前的努力也许是为了这个目标,又也许是为了惩恶扬善的心中大义;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在那个雷雨夜中止,他的人生换了轨道换了方向,过去所积累的一切都被全盘颠覆。
他日夜修炼得来的成果,只能用来震慑几个毛贼。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响剑传》的剧情,如果段响剑对于这部分故事没有刻意隐瞒和编造,那么林落焰得到斩沧之后不久,就去了后山闭关修炼,巩固境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天雷降临。
等到段响剑感知异动,赶赴他闭关的后山山洞的时候,洞里那个人似乎早已灰飞烟灭,什么都没剩下;门派上下也在一段时间的寻找之后,不得不接受大师兄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
而林落焰本人对于当时的回忆,只剩下突然劈落的“天雷”和在山洞里的“缠斗”。
……等等,李珍檬突然心头一亮。
林落焰是在“后山”失踪的——如果主殿在那座山头,那么眼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算不算是“后山?”
李珍檬转头看看自己周围;刚刚她在这山上一阵乱走,只顾着看附近的建筑,还有寻找可能出现的林落焰的身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
只有树,花,石头……连鸟叫声都鲜有听见。
这里算不算后山……?
如果林落焰就是在这里闭关的,那自己现在赶去当时的山洞,能不能有机会看见……事情发生的经过?
最最起码,能不能看见那个和林落焰缠斗的人?
这个念头刚刚从李珍檬脑中划过,天色突然一暗,紧接着狂风大作,地上的枯枝落叶,碎石细沙,通通被风挟卷着吹上天去。
李珍檬赶紧从山崖边退开,靠紧了一棵树,死死闭上眼睛,不让沙子飞进眼里。
但狂风没有停止,反而愈吹愈烈,天边隐隐约约地滚来雷声。
……雷声?
李珍檬努力迎风睁开眼睛,正好有一道闪电从天顶劈落,像一把极快极利的尖刀把整个天幕裂成两半。她一下子从树旁蹿开,拼命朝前跑去。
——“那一幕”要开始了……要赶紧找到当时的山洞!
李珍檬不知道这里的环境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但天上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闪电一道亮过一道,暗沉的云幕上简直像要着起火来。她内心翻江倒海的都是恐惧,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快;然而又慌又急地在山上乱窜了一圈之后,她还是毫无头绪,什么也没找到。
——又一道闪电劈下,一瞬间,视野被照得雪亮,岩石上的裂缝都清清楚楚。
李珍檬被吓得尖叫出声,一步都不敢靠近。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又亮又凶,像从一只巨手上掷出的飞刀,接连不断地指落向山崖的另一头。
李珍檬突然明白了什么:如果这就是天雷,那只能说明——林落焰就在那里!
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火亮亮的电光再次从云端炸下,还是稳稳地劈在同一个方向。李珍檬像看到指路的道标,立刻迈开步子,追着闪电跑去。
山野在电闪雷鸣中明明暗暗,山石草木的影子被拉扯得如同鬼魅,但李珍檬完全忘了害怕,一点都不怕了——她想知道林落焰的人生脱轨的起因,到底是什么让他被丢到另一个世界。
虽然他的脱轨为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带来了一个好老师……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想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喜欢的老师失去了过往的一切。
——“哗啦”一声爆响,又一道闪电炸落。借着这一瞬间的灼目光辉,她看到自己面前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之后似乎是一个山洞。
大把大把干枯衰败的藤蔓枝条垂落在洞口,仿佛积灰的门帘。
……就是这里?
李珍檬想都不想,立刻跑上前去。但洞门紧闭,她推不动,打不开;想贴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但那块厚厚的石板仿佛隔开两个世界,她什么都听不见。
身后的雷声倒是越来越响,李珍檬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面鼓皮上,每次炸响一声雷鸣,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随之震动。
石门后也许正在发生什么事……也许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没有办法进去。可能就像林落焰和段响剑一次次告诉她的——只是一介凡人,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多管闲事。
……哼!
李珍檬使劲捶了一下门板,又气又不甘心。
雷声炸落的间隙里,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的气息。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身回头,看到一个白衣白发的男人轻轻落在飞沙走石的山野之中。
眼下狂风大作,他的衣摆和发丝却没有被吹起半分。
李珍檬一愣——这是掌门真人?
又一道闪电炸亮山野,李珍檬看到掌门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石碑,眼睛亮得仿佛暗夜中的星辰。她下意识地也要跟着一望——
下一秒,那两束锐利的目光指向了她。
李珍檬只觉得呼吸一滞,像被人扼住脖子,差点透不过气来。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身体也僵住了,四肢无法动弹,李珍檬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小飞虫,措不及防地被一滴树脂包裹,一动不能动地被困在了这块琥珀里。
她保持着转身的姿势,费力地转动眼球。狭窄又模糊的视野中,李珍檬看到那位掌门真人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朝着山洞……还是朝着山洞前的人?
掌门越走越近,但他的每一步都像落在虚空的湖面上——没有踏碎一片枯叶,也没有踢飞一粒砂石。
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他走到她的面前了。
掌门真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几岁,眉目俊逸淡然。
他像是长身而立在这昏暗的天地之外,仿佛一座横亘在时间洪流中的山峰。
——李珍檬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耳边惊天的雷鸣。
掌门站在三五步外,望着她。他平静如水的目光也许落在她脸上,也许穿过她而去;李珍檬不太确定,她甚至怀疑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掌门真人锐利的薄唇轻轻一抿。
“不妙。”
这两个字隐隐约约地传入李珍檬耳中。
第二句话是——“出去。”
下一秒,一个巨雷轰然炸落,天地随之一震。李珍檬觉得整座山都要塌落下去了。仓皇之间,她看到面前的白衣男人似乎纵身朝前疾冲而去,自己的视野中只留下一道白茫茫的虚影。
然后意识中断了,大脑仿佛被切了电闸,李珍檬又落入安静的黑暗中了。
目前为止16年半的人生里,李珍檬摔过四五百跤,擦破过五六百次皮,碰出过上千次淤青;割伤、撞伤、烫伤、扭伤……这些林林总总的大小伤情加起来,也许次数能破万。
但摔下山崖,只有这一次。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辈子最多也只有一次。
仔细想想,在小说里,摔下悬崖会死的,那可只有反派。
真是不公平,李珍檬想,自己平时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和反派一个待遇?
——等等。
为什么她还能有机会发表这样的感慨?
这个念头一从脑中冒出,意识仿佛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再度从黑暗的各处聚集起来。李珍檬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挂垂的双手和弯曲的双腿。
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轻轻抵着什么。
……自己好像趴在一个什么东西上?
李珍檬试着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指尖触过一片柔软又粗糙的表面。
还隐约有些温热。
“醒了?”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林老师?!”李珍檬瞬间从迷迷糊糊的半清醒状态中精神起来。
——她被林落焰背着,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双手耷拉在他胸前;他架托着她的腿,一步一步朝前走。
视野中还是一片山景,林落焰特意绕开了坑坑洼洼的小路,还有那些过于低矮的树枝,连落叶堆都踩得小心翼翼。
大概是怕影响到背上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李珍檬顿时脑子一茫脸上一红——她上一次被这么背着,几乎是十年前的事了。
背着她的还是自己亲爸爸。
“大家都很着急,”林落焰说,“结果还是让我先找到了。”
李珍檬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林落焰的衣服——是那身难看的铁灰色,学校统一发放的教师运动服。
她稍微有些安心下来。
“别怕,”林落焰又继续说道,“这里只是半山腰,你也就‘骨碌碌’地滚了一点点路——救护车就在外面,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见李珍檬没有说话,他又开口:“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刚才我用真气把你浑身的气脉过了一遍——没有大碍,一切正常,可能是斩沧在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