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启的易容术可以假乱真,当初忍冬以觅薇的身份去清风苑,那就多亏了他。这个对廖启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他比较发愁贵妃那边:“如果贵妃和太子对皇帝下手怎么办?”苏丞的身份一旦暴露,她们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那就更得弄个假的了,到时候这边我来安排,你不必管。”苏丞说罢,弯腰下了密道。
回到都督府,苏丞直接便去了苏瑜的韶华居,方才得知她自一个时辰前出了门,至今还没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阖府上下点起了灯火,苏丞站在韶华居的庭院内,影子被拉得很长。
“姑娘去了何处,你可知道?”他问蝉衣。
蝉衣小声回着话:“好像是往平南侯府去了,忍冬陪着的。”
有忍冬在,苏丞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但去了平南侯府这么久还不回来,明显是不正常的。她必然是找大伯父问情况了,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有家不回,到底会想些什么。
苏丞自认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事到如今,他却突然看不懂了。
他倒宁愿她跑回来跟他吵,跟他闹,怎么都好过如今这般,躲着他,避着他。
苏丞看向青枫:“你不是派了隐卫保护三姑娘,有办法跟他们传消息吗?”他现在只想知道她身在何处。
青枫道:“属下发信号给她们,如若看到,想来会回来禀报的。”
青枫离去后,苏丞遣退了蝉衣,独自一人在韶华居的院中站着。冬日的寒风清冷刺骨,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只目光定定看着卧房的灯火,目光朦胧而深邃,让人看不真切。
这么晚了不回来,她会选择去何处?苏丞攥紧了拳头,心上是浓浓的牵挂。
他莫名又想到了孟良卿的话,那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预言。
那日弄弄说在庵里遇见孟良卿,孟良卿跟她提及瑶台之事,他为此特地见了孟良卿,寻问缘由。孟良卿说了许多所谓前世的话,若是旁的他大可当作闲言,可关乎到弄弄的安危,哪怕是假的他也必须十分在意。
弄弄说梦到一个姑娘在瑶台葬身火海,孟良卿说那个人就是弄弄自己,听起来是很玄妙,像是无稽之谈,但他的心还是抽搐了一下。
这些年他费尽心思的科举入仕,集结势力,无非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能为母报仇。可他做的这一切,除了报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想一辈子当她哥哥,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她会是他的妻。
或许她从来不知道,比起朝堂上的阻碍荆棘,甚至功亏一篑,他更怕的,是她有一天突然离开。
夜越来越深沉,风似乎也越来越疯狂了,吹得他整个人近乎麻木。他依然笔直地站在那儿,患得患失的感觉越发强烈,孟良卿的话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现,苏丞突然慌了。
“阑风!”他突然高呼一声,阑风鬼魅般出现,单膝行礼,“主子。”
苏丞淡声问:“苏琬那边,有动静了吗?”
“目前没有。”
“继续盯着,若有异动片刻不得耽搁。”不管是否如孟良卿所说,瑶台的事跟苏琬有关,此刻他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何况那丫头的去向至今不明,他更不能懈怠。
阑风应声而去,苏丞又等了会儿,仍不见青枫回来,他有些等不及了,打算自己策马出去寻人。
匆匆及至大门口,才见青枫从外面赶回来:“公子,有消息了,在梅庄。”
梅庄?她一个人去那儿做什么?苏丞眉心稍拧,策马疾驰而去。
梅庄因为有好大一片梅林需要打理,平日里养了不少仆人,住处设施一应有人每日打扫,故而苏瑜过去后当晚厨娘便做了一桌子好菜。
方洵是送她过来的,因为看她情绪低落,便一直没走,此时又到了晚膳的时辰,苏瑜便留了他在梅庄用膳。
膳桌前,两人围桌而坐,苏瑜情绪欠佳,食欲也不怎么好,低头扒着碗里的饭粒,却一口也没见吃进嘴里。
方洵问过她一次,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方洵索性便没再问,只是一直陪着她,看她没有食欲,他也便坐在那儿没吃。
屋子里十分安静,下人们在远处候着,忍冬则是站在苏瑜后面,没有一个人出声。
观察她良久之后,方洵突然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知道你三哥的身份了?”
苏瑜低头搅着米饭的动作微微一滞,缓缓抬头:“原来你也知道。”随后突然笑了,“也对,齐国六皇子,自然有你的办法知道。”
就她自己傻,最后一个才知道。
方洵想了想:“看来你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一个人躲在这儿。”
苏瑜没说话,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没了依仗,心里孤孤单单的,惶恐不安。她知道三哥喜欢她,可是她不想要那样的喜欢,也不要接受那样的喜欢。
方洵搁下筷子:“不舒服就去睡觉吧,睡一觉明天或许会好很多。”又顿了顿,“如果睡不着,可以喝点酒,有时候酒算得上是个好东西。”
他说着让人去拿酒,门口候着的下人看了看忍冬的脸色,这才应着下去,很快拿了热酒来。
苏瑜狐疑地看着方洵:“都说酒能解忧,是不是真的?”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方洵笑着为她斟了酒。
苏瑜捏起来喝了一口,涩涩的,却比不上心里的苦,她又连着喝了几杯。
苏瑜以前不喝酒,自然不胜酒力,连着五杯下去面颊涨的红润,目光也跟着飘浮起来,晕乎乎往一边倒。
忍冬在她后面扶住她,心疼道:“姑娘醉了,奴婢扶您去休息。”
苏瑜左右看了看,不清不楚道:“方,方洵还在呢,他还没吃饭……”
方洵起身冲她拱手:“苏姑娘早些休息吧,不必管我,时候不早,方某就先告辞了。”
忍冬对方洵颔首施礼,搀扶苏瑜起身回房了。
方洵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庄子的人看见他对他行礼,他温润点头,又吩咐道:“你们姑娘醉了,备些热水,免得她夜里口渴。”随后负手翩然而去。
不料却在庄子门口,遇见了匆匆赶来的苏丞。
第54章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方洵, 苏丞眸中带了一丝戾气。
方洵挑眉淡笑:“大都督忙于他务,无暇顾忌自己的妹妹, 我自然该陪着她的。”
“你?还用不着。”他说着越过方洵便往里面走,却又被方洵从后面唤住,“大都督,这几日朝中紧急,她既然是你的软肋就更不能成为那些人对付你的工具, 你护不住她的。但是我可以!”
苏丞双手负立, 缓缓转过身来看他, 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多, 四目相对间如电光火石,谁也未曾退却半分。
送方洵出来的小厮在门后面看着, 禁不住一个哆嗦, 又往里面退缩了几步。
风越来越大, 近乎咆哮, 打在人脸上时好似凶狠的皮鞭抽打着,生疼到几近麻木。
静默良久之后, 最先开口的是方洵, 他道:“事态是否严重你自己清楚,你要顾着贵妃和太子, 要警惕着随时都会被贵妃从牢狱里放出来的太师贾道,还有太后和陛下的安危需要你保护,那苏瑜呢,你当真能保证她会在这场宫变中安然无虞?任你有三头六臂, 也不可能同时让每件事都依着你所期望的往前走。”
见苏丞不应,他上前两步:“我知道她身边有隐卫,可那些隐卫对付寻常侍卫还可以,如果遇上强者呢?他们一个声东击西便足以将苏瑜从你身边带走。到那时,如果他们拿苏瑜的命来要挟你,我不问你届时会做何抉择,只想问一句,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你愿意看到的?”
苏丞又想到了孟良卿的话,想到了琼瑶失火的预言,面色阴沉而冷凝。
方洵说的没错,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保护弄弄这方面,他的确比不上此时的方洵。上一世,是他疏忽才害她丢命的吗?袖中拳头渐渐握紧,再看向方洵时,他语气沉重又不失敬意:“多谢。”
方洵对他的态度颇感诧异,他料到苏丞会答应,却没料到高傲如他也会如此语气跟他说话,他倒是爱极了这个妹妹的。只是这份爱和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方洵想过却没开口问他。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又何苦拿来问苏丞这样的人?
“放心吧,我会保她安然无恙的。”方洵郑重看向他。
两人又说了两句朝中之事,方洵离开后苏丞方才入了庄园,阔步来到苏瑜的院子,忍冬迎了出来:“主子。”
苏丞看了眼里面,心上虽然急切,面上却无半分异常,只淡淡问:“她还好吗?”
“不好。”
苏丞拧眉,一颗心揪了起来。
忍冬道:“姑娘自从平南侯府回来就失魂落魄的,不哭不闹,话少了很多,奴婢看着竟觉得不如大哭一场。好在刚才方洵让姑娘喝了些酒,倒是宣泄了不少委屈,哭得累了勉强睡过去。”
委屈?苏丞盯着里面昏黄的烛光,嗓音嘶哑了很多:“她可曾说过什么?”
“姑娘说主子不是她哥哥,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方才睡前还在哭着说没有哥哥了。”忍冬说着,抬头看向苏丞,“公子知道姑娘为何突然来了梅庄吗?”
苏丞看向她,她继续道:“因为姑娘说大都督府不是他的,平南侯府不是她的,唯有二夫人留下的梅庄是她的,在这里她住的心安。”
傻丫头,她怎么会这么想。他把两人的身份说穿,难道在她看来是要驱赶她不成?又或者她在躲着他,躲着他的那份情意,怕欠了他的?
举步走近内室,命人送了热水过来,他亲自拿帕子绞干了帮她擦拭。喝醉的她双颊粉嫩,烛光下泛着诱人的桃红,眼尾处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水,欲落未落,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的眉心一直蹙的深沉,梦里呓语着什么,明显睡得并不好。
他攥紧了帕子,轻轻擦拭她娇俏的脸庞,一下又一下,极尽温柔小心,似乎生怕动作太大吵醒了她。
半夜的时候,苏瑜口渴醒来,本想唤忍冬帮她倒水,一睁眼却看到了俯在她床边睡着的苏丞。苏瑜神色微惊,刚要脱口的声音慌忙收住,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她侧躺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神情一点点变得复杂。
她以后该怎么称呼他呢,三哥?还是二殿下?
她到现在仍旧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宁愿所有都是场噩梦,梦醒来时,他还是那个宠着她,护着她的哥哥,他们也依然是这世间关系最好的一对孪生兄妹。
可内心的酸楚却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对面的男子突然动了动,苏瑜迅速闭了眼睛装睡。
苏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昨晚上盯着她的睡眼看了好久,怎么都不舍得离去,恨不能就这么一直陪着她,再也不离开她半分。睡着后他做了场梦,是噩梦。
他梦到她突然不见了,找遍天涯海角都寻不着人影,他怕极了,自己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面上,一声声地唤她,却根本无人应答。
“弄弄!”睁开眼时,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想到自己所处之地后忙止了声,小心翼翼看了眼榻上的人儿,见她睡得酣甜未曾被他惊醒,他方才松了口气。
他轻叹一声,帮她将被角往上拉了拉,一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在触碰到她睫毛的一刹那又收了回来,僵在半空停滞片刻,双手支撑着床板站起来,步履轻缓地往着外面而去。
听到关门声,苏瑜睁开了眼睛,隐约听到外面细微的对话:
“我还有事要处理,姑娘这边你仔细照顾着。”
“喏。”
紧接着外面安静下来,似乎是他走了。
苏瑜强烈跳动的心总算缓和下来,走了就好,这时候她是真不知在三哥面前如何自处了。
口渴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苏瑜不想再麻烦忍冬,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赤脚下了床,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水壶里的水是昨晚上准备的,此刻早已凉透了,一杯下肚苏瑜冰的牙齿打颤,浑身跟着瑟缩了一下,不过实在口渴,她也就不拘小节,索性抱着壶嘴儿又牛饮了一番。
便在这时,内室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苏瑜始料未及,也来不及回到床上去,下意识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进来的是苏丞,他落了氅衣在这里故而回来取,不想一推门看见她衣衫单薄地跑出来,赤足捧着凉水在喝,侧目看过来时眸中有惊异,又有无措。
她呆呆捧着冰凉的水壶,目光怔怔看向他,见他盯着自己的赤足,苏瑜慌乱地往后藏了藏,这才想起自己穿的睡裤根本遮不住,一时间窘迫地站在那儿,左脚丫子搭在右脚上,晶莹雪白的脚趾动了动,整个人看上去怯怯的,娇娇的。
苏丞转首吩咐忍冬准备热水,随后自己走过来,将尚且呆愣的她拦腰抱起,径自走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