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现在又穷成这样子, 要说天下已定,确实已定,要说稳, 并不是特别的稳。
羽青鸾听从从裴曦的建议,阅兵, 以昭示军威、昭显国力。
他们先把羽翎军、玄甲军拉出来遛遛, 搞了个彩排版的阅兵仪式, 让那些闲下来的羽翎军、玄甲军天天忙着彩排操练,没那么多时间精力东想西想搞七搞八。
正式的阅兵仪式,要在之后的继位大典上,到时候南疆各部尚书、重臣都要来。
羽青鸾已经派随侍亲信,带着诏书去接羽九玄进京。
羽青鸾在皇宫的殿前广场举行的册封仪式,她换上太女凤冠,裴曦换上明亲王冠帽后,两人手牵手,从神凤殿前走下台阶,又再登上刚刚重新修葺好的城楼,伴随着号角声响,阅兵仪式正式开始。
最前面的是大凤朝的骑兵,之后是羽翎军、玄甲军,十几万大军排好队,把王公大街都给占满了。
裴曦预想中的走方阵,变成了大家聚在皇宫外的广场上、大街上,齐声高呼“殿下威武,我主威武——”那声势,气吞九霄!气壮如云!
城楼上的将领、官员,包括羽青鸾都显得挺激动,羽青鸾的满脸红光,眼睛里都在放光。
裴曦站在城楼上,悄悄地瞄了眼身边的众人,再看看那密密麻麻的大军群情汹涌的模样,头皮直发麻。他怎么就忘了国情不一样呢?
羽青鸾册封为太女,在宫中设宴,随她进京的大军则是加餐待遇。
当天,羽青鸾和裴曦就又住回了天鸾宫。
皇宫里的四大宫都清理出来了,天凤宫、天凰宫、天鸾宫,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家具、用器换了,但摆设、式样都没什么大的变化,连桌椅柜子都是同款。
天鸾宫对面的飞凤宫,牌匾已经换成“天鹄宫”。天鹄是指鸿鹄,也就是白色的凤凰。
裴曦发现牌匾变了后,特意进去逛了圈,整座宫殿都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半点影子,连小厨房都扒了盖成花园,在另一个角落新盖了座厨房,寝宫跟书房对调,家具都是目前的新式家具,正殿的格局不太好变,整个风格也都换成了南疆风。家具一应俱全,东西也齐,但里面连丝人气都没有。
这么多年,裴曦一次都没听羽青鸾提起过羽飞凤。
羽飞凤就埋在南疆城外路旁的小山丘上,车驾停在路边,走路过去,用不了十五分钟。
这么多年,羽青鸾在南疆城来来回回路过,从来没有去看过一眼。她的车驾路过时从不停留。
裴曦逛了圈,便回了天鸾宫,对于对面的宫殿和羽飞凤只字未提。
大凤朝的这场动乱,很多人家破人亡,许多人都觉得南疆王是最大的赢家,可实际上她的原生家庭、疼爱她的父母都已经没有了。整个大凤朝,全是输家。
夜里,累了一天的两人早早地睡下,却是谁都没有睡意。
裴曦知道羽青鸾肯定会想到父母弟弟,八成又会心情不好失眠,于是拉着她回忆他俩刚成亲时候的事,说羽青鸾关上门打他,把他打得绕着柱子躲,还打脸,打完了还不打算管。
羽青鸾趴在睡塌上,看着裴曦活灵活现地演示当日的情形,对于刚成亲时的情形犹自历历在目,眼里也染上几分笑意。她喊:“裴曦。”抬指比划一个“三”,心说:“三个孩子的爹了,还跟个活猴似的上蹿下跳翻旧帐,好意思么!”
裴曦定定地看着羽青鸾比划的手势,心说:“ok是几个意思?”
羽青鸾和裴曦册封后没两天,南疆押送京城的钱粮物资到了,一起抵达的还有南疆的大批人。
裴曦准备开作坊、恢复民生经济的那些人和物资,这会儿还在去南疆的路上,至少得等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到。现在到的这批物资是裴曦在拿下乔世侯府,大军开拔准备进京时,让南疆筹备的。路途遥远,直到现在才送到。
随着粮钱物资一起抵达的,还有羽焦明、裴曦的大哥裴昶、裴贞的嫡次子裴冲、鲁二郎、姜二郎、贺七郎以及众多南疆重臣。
南疆收到打下乔世侯府的消息后,准备的不仅仅是钱粮物资,还有朝廷第一批返京的官员。
毕竟南疆再富,那也只是封地,京城再穷,那也是天下之主所在的地方。
羽九玄可知道她爹娘要前线打仗有多能烧钱烧粮,只有南疆的粮钱稳了,前线和京城才能稳,于是继续坐镇南疆,给爹娘找钱、找粮、调派物资。
大批官员返京,又押送有大量的钱财物资,且她爹娘打回京城,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也不像话,于是把二明派了回去。金翅还小,当不了差,继续留在王府上文武课、哄奶奶太妃们开心。
羽九玄派羽焦明进京,不少人私下劝阻,劝她防着父母在京城改立羽焦明为储君,毕竟那是嫡子。
甚至还有人劝她悄悄病逝羽焦明的。
她把劝她的人,病逝了!
她爹跟她讲的朝代变迁故事中,秦朝,一统天下,二世而亡。曹操,一代枭雄,传到第三代没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第二代继位后铲除竞争者,将自己的兄弟全部杀光了。司马家,扶持曹丕上位,待曹丕把兄弟们都杀光,帝室没人了,司马家篡位了。
羽飞凤出征打她娘,天下公侯们起兵了!
她跟羽焦明,同胞父母所生,即使羽焦明真有心想夺储君之位,胜了,他上位,败了,幽禁起来便是。
羽焦明特别开心能离开鸾城进京,押送粮食物资多好,终于不用成天不是在朝堂上听政就是跑各个衙门办差,还得不时去巡视他爹的庄子,腿都跑肿了,屁股都让马鞍磨破了、人都在马车里捂出痱子了。
他出发之后,出了南疆,才发现,进京的路,真苦哇!
南疆的路修得宽敞,沿途还有驿站,有巡逻,不要说野兽,兔子都见不到一只。
马路上,车轱辘压出来的坑,能把车轱辘陷进去。
他坐在马车里,正吃着饼呢,突然,马车一歪,饼糊到脸上,他的脸糊着饼再撞到马车壁上,之后还得顶着满脸的碎饼渣子下车,换马车。车轮子的轴被卡坏了。
羽焦明很是困惑,他姐就封和跟着他们爹爹进京纳贡的时候那么小,是怎么禁住这路上颠簸的?
他都瘦了。
京城的冬天真冷。
同样是下雪,南疆薄薄的一层,京城的雪把山都埋了,抬起头一眼看过去,除了白茫茫的雪还是雪。
裴曦和羽青鸾见到羽焦明时,他裹在狐皮裘衣里缩成团,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哒哒的,看向他俩的眼神活脱脱地写着:京城怎么是这么个破地儿!
他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裴曦打量几眼羽焦明,说:“不胖呀。”元好总在信里说二明又胖了,都成球了。
羽焦明顿时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悲从中来。
羽青鸾当初就封的时候赶路赶得她痛不欲生,这会儿看到二明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份委屈,太懂了。她给他擦了包在眼眶里的泪水,说道:“辛苦了,都累瘦了。将来封功的时候,给你算一份。”辅佐世女监国,也算功绩,且她的儿子,按制都当封王。
羽焦明脸上的委屈一下子全部化为惊喜,抱住她娘的胳膊,讲他在南疆都干了些什么、姐姐是怎么支使他干活的,让他娘将来封功的时候别忘了、都给他算上,最好都折现成金子,不要官。
羽青鸾拿眼去看裴曦,心说,二明虽然长得像父皇,但这性子跟你真像。
羽焦明叨叨叨叨地走过殿前广场,惊叹,哇,皇宫真大啊!
他穿过广场,走在宫道中,见到高高的夯土墙,呆滞了下:怎么还有土墙的,皇宫怎么还是土墙的?
皇宫比起他家的王府,除了大一点,好像……没好到哪去?
他在见过父母,把满心的苦水都吐完了,把自己也表扬完了,被父母送到重明宫居住。他等父母走后,便开始检查屋子,皇宫的墙居然是土混着木头建的,还能抠下来泥块。
他把重明宫里里外外都翻了遍,发现哪都比不上他的焦明宫,想找他姐吐槽,姐不在,于是改成写信,对她说,京城太苦了,上京的路苦,皇宫还破,竟然是土建的……他都想不明白,这样的破烂京城,有什么好争好抢的,白送都不要……
他想了想,不能这么写,万一姐姐吓得不来京城了怎么办?他把写好的信撕了,重新写,姐,你快来吧,京城特别大,皇宫特别大……殿前广场有我们王府前院的十个大……咳,至少五个……
第275章
羽焦明在进京的第二天, 大清早, 被父母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来上早武课。
京城的冬天极冷,呵气成冰,棉袄加裘衣都抵不住严寒,而皇宫校场远比王府校场大得多, 四面敞开,寒风夹杂着大雪吹在人身上像刀子刮,吸一口气冻得透心凉。
羽焦明一直听说娘亲的武艺出众, 但她出征时, 他还小,没有直面感受过他娘亲的战斗力。
武课时, 他娘亲考校他的武艺,即使已经很手下留情, 他仍旧毫无抵挡之力。
他与娘亲过招时的感受与在府中同姐姐、武课师傅们过招的感受大不一样, 虽然都是一样的刚猛,但他娘亲挥刀时, 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显得极是凶神恶煞, 就仿佛她手里的三尖两刃刀刚饮血而归, 落下时会轻易地斩落他的人头。
虽说他被打得挺惨,进京路上成天窝在下车里不愿下车,疏于练武, 但对着自己的亲娘, 莫名地就会有一种会被保护的亲近感, 并不觉得惧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混着冰雪的泥泞,继续跟娘亲对打。
他跟娘亲对打,极是过瘾。
他跟武课师傅对打,彼此都很熟悉了,且武课师傅不敢伤他,极是小心。
他跟姐姐对打,也都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怎么出招,都不爱过招了。
他跟娘亲对打不一样,三尖两刃刀的出招跟长戟相似又有不同,更多的花样,且他娘亲极为刚猛,舞得虎虎生风,刀尖贴着头皮过去,把他身上裹得厚厚的皮裘都挑没了,让他轻装上阵,打得极是酣畅淋漓。
待武课结束,他亦意犹未尽。
羽青鸾对于自家次子的武艺,真是一言难尽。
武艺稀疏平常,偏还打得极为起劲,不怕摔不怕疼,打回去又嗷嗷叫唤着呼呼地往上扑。那么怕冷的人,皮裘都给他挑了,棉袄都削破了,还扑上来,打得满身汗。
羽青鸾怕他冻着,在武课结束,便用自己的皮氅裹住他,说道:“武艺疏松,当勤加练习。”好在是个勇武不服输的,多挨点打就学出来了。
她从小在亲随军大营里长大,知道在校场学武是个什么情形。天家贵胄,若被打出个好歹,他们全家的小命都不够赔。她家的这三个孩子,特别是元儿和二明,从小被裴曦挂在胸前抱在怀里长大,又有几个太妃眼也不错的盯着,唯恐磕到或伤到哪,没人敢对他们下力气真打。
习武,不挨打是学不出来的。
挨打了,被打疼了,才更知道保护自己和躲避。
真正的本事是从战场上生死搏杀出来的,跟在后院打太平拳完全不同。
羽青鸾揽着儿子往回走,正在思量怎么把儿子的武艺教起来,旁边有人走过来,把他身上穿的雪狼皮氅披到她身上,顿时挡住满天风雨,身子都有跟着暖和起来。那皮氅还带着她身上的暖和气。
裴曦看着鼻青脸肿满身泥污的二儿子,跟羽青鸾说:“亲生的,下手轻点。”这打得比他第一次到亲随军校场还惨。这也是个憨的,打不过就认输呗,输给自己的亲娘又不丢脸,被撂倒在地,爬起来又往上扑,又被撂翻,又再往上扑,傻不傻哟。你娘那打起仗不要命的猛劲,门郎将、大将军见到她都怂。
羽焦明说:“娘亲有手下留情,是我学艺不精。”他对羽青鸾说:“娘亲,明早我们继续。”话音一顿,问:“晚上的武课也上的吧?”
裴曦闭紧了嘴。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他没说。
羽青鸾回去的路上,又考较了回羽焦明的文课,发现比武课学得好,颇为欣慰。
她出征在外,只能靠书信往来,几年没见着孩子,心中一直挂记,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即使向来少言寡语,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便是吃饭时都没忍住问起他们仨姐弟。
羽庶明卖起他姐,毫不留情,把他姐干的那些事倒豆子似的告诉爹娘。
他姐嫌太妃、奶奶他们盯她盯得紧,经常用他和三翅去分散太妃和奶奶的注意力,天天跟太妃奶奶们斗智斗勇把大家折腾得团团转。
这次进京,他姐还想派太妃们跟着同来,奶奶说府里事多,后面还有得操持忙碌的时候,太妃们要是跟着他进京了,怕后面操持不过来,他有门郎将护送,再派一同进京的姜堰、鲁北照看,这才没让太妃们同行。
裴曦吃着早饭,身旁的一对母子俩你问我答嘴巴都没停过,一顿早餐比平时多了一倍时间都没吃完,他见习惯羽青鸾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模样,也看多了她以前跟元儿母女打架、在王府里管教孩子的样子,乍然见到她一副慈母模样,还挺不习惯。
关键是这“慈母”刚刚才把儿子暴揍了顿,二明的脸上青了一大块,握筷子的手都在抖,连筷子都不太握得住,手又酸又麻。羽青鸾的力气太大,三尖两头刃挥过去,她儿子挥戟抵挡,没挡住,长戟脱手飞出去,双手都震麻了。她在校场打儿子的样子,跟这会儿的慈母模样,对比起来,有点吓人。
大凤朝的画风,他三十多年都没习惯。
裴曦吃完饭,羽青鸾和羽焦明还在聊天,一个忙着听,一个忙着说,两人的碗里都还剩下大半碗饭,温菜的小火炭都快灭了,宫侍上来给他俩换了米饭和小炭炉。
他给羽青鸾夹菜盛汤,开启半投喂模样,不时示意光顾着说忘了吃饭的羽焦明吃饭,他俩才终于吃饭完。
羽青鸾现在已经是监国太女,到神凤殿坐朝名正言顺,吃完早饭,带着羽焦明上朝去了。
裴曦则出宫回长公府忙着处理各种事务,除了生产经营上的事情,还有他跟羽青鸾迁进宫里的各项琐碎杂事。他俩的东西太多,且许多都极为重要,跟社稷民生息息相关,好多都是国之大事上的东西,不要说遗失,让人偷看了传出去,都可能引起不妥,得自己盯着搬。
他大哥、鲁二郎、姜二郎他们进京,总得见见、聚聚。
裴曦出宫后刚到府上不久,他大哥裴昶带着孙子裴冲到了。
裴昶因为裴昌的事,被羽青鸾罢官致仕在家。到目前为止,南疆还没有过罢官又起复的事,裴昶罢官后做点生意买卖、经营庄园和带孙子。他已经过了五十大寿,头发白了大半,眼角满是皱纹,脸上满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