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鸾说:“幸好没劫。”乔世侯能走到今天,能耐不俗。羽青雀如果劫走他唯一的儿子,怕是难以活着回到鸾城。她说道:“知道是他便好。”浮在明面上的,总比暗地里的好对付。
她看羽青雀瘦得厉害,说道:“你多注意身子,莫太伤神,也多劝着姑父些。”她姑父没什么才干本事,但对姑母好,什么都听姑母的,一心向着姑母,把姑母放在心里,如今……这是剜心剐肉吧。
羽青雀点点头,却没办法应下来。她知道父亲难受,大家的心里都不好过,她想劝父亲去休息却开不了口,因为她自己都是能多陪母亲一会儿是一会儿,怕……她一走开就没了母亲。
她的母亲是有抱负志向,但更多的是想给她挣爵位。她母亲是庶女,一辈子被那些嫡出公主们看不起,不想她作为庶公主的女儿也受欺负。她母亲的身子骨便是奔波劳累加上伤病,才成这样。
皇姐能为母亲以太上公主之礼下葬,她打心底感激。母亲要是知道,一定会含笑九泉。
羽青鸾经历过丧父丧母之痛,明白那滋味,知道有些事劝不了。她对羽青雀说,“去陪陪姑母吧。”出了正堂,去到院子里,把医官们召来,又是一通叮嘱,让他们需要用什么药,尽管到王府药库里取,若是缺什么,及时来报。
她心里明白,这时候,药石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回到王府,召来礼部尚书,让他们将瑞临长公主的丧礼准备起来,规格提成太长公主。
礼部尚书的父亲是承泰天子的太礼信公、如今的老信公,他袭爵为现任信公。礼部尚书信公被羽青鸾的话吓得当场跪下,说:“大凤朝立国九百多年,从来没有庶出公主封太长公主的。”
羽青鸾说:“大凤朝的祖庙都塌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礼部尚书被噎得一时找不到话。他想说,那是乱臣贼子干的事,可现在大凤朝的乱臣贼子多了去,南疆现在干的事,也好不到哪,似乎,南疆干的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桩了……哈?
羽青鸾说:“姑母为我们父女二人一生奔波,她当得起。”她细数瑞临长公主这一生的功绩,无论是战乱时调粮,还是经营太商府,又或者这十年里为南疆的奔波、最后累得病倒在朝堂上。
礼部尚书听着都有些心酸,叩首:“臣遵命。”南疆王能记得臣子们的功绩,对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来说是好事。
羽青鸾取出天子宝印,亲自提笔拟诏,封她姑母瑞临长公主为瑞临太长公主,让礼部尚书亲自去传诏。
礼部尚书:“……”他呆滞几息,最后只能抹了额头的冷汗,接过羽青鸾递来的天子诏书,领命而去。
他出了南疆王的御书房,翻开诏书,把那天子宝印盖下印戳看了又看,压惊、定神,之后,去到礼部衙门点了人,去瑞临太长公主府传诏。
至于金印宝册之类的,以后再补吧,现在先传诏,不然他怕瑞临长公主等不及。
第231章
羽青鸾前脚刚把人杀得血流成河, 刑场的尸体还没收完,地上的血还没完全的凝固,她便又加封瑞临长公主为瑞临太长公主, 这给鸾城上下带来的刺激都很大。
地主豪商们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贵族们还是讨论羽青鸾将大野县抄家灭门案的涉案众人全部斩首的事, 就又被瑞临长公主被封瑞临太长公主的消息砸懵了, 不少人跑到礼部去打听是不是真的, 甚至有人拦住了刚传完诏回礼部的礼部尚书信公打听。
历来传诏都是一式三份,一份留存在宫中, 一份留存在传诏部门,也就是以前的太礼府, 现在的礼部, 一份在接诏人的那里。除此以外,礼部还要把诏书内容原封不动地抄录成文书通传出去,相当于手抄本复制件。
赶到礼部打听消息的人都见到了礼部贴出来的诏书抄本,有些人甚至在礼部尚书那里见到了留存礼部的那份诏书,诏书上清楚地印着大凤朝天子宝印, 落款处依然是承泰天子的年号。
羽飞凤原本是名正言位的继位人, 生生地把自己作成篡位, 各地公侯们都不承认他的天子地位,他死后也没有自己的天子陵, 只有一座小土包, 没有任何人使用羽飞凤的贤武年号, 各地公侯们都依然默认继续使用承泰天子的年号。
大家的心情都略有些复杂。
南疆王拿着她爹的天子宝印, 用着她爹的年号, 对大凤朝的礼法置若罔闻,封庶出公主为太长公主。可她连制都改了,还把自己封王了,给瑞临加封太长公主与之相比简直不算事。
大家想想承泰天子把对他有威胁的兄弟叔叔们都杀绝了,对自己的协嫡子和诸多庶子也没有心慈手软,但对那些忠心他的旧臣们从不曾亏待半分,于是对于羽青鸾连着干的这两桩事便没再说什么,不少人备了贺仪送去瑞临太长公主府。
羽青雀接任商务部尚书几乎是已经定了的事。商务部不止是管经营买卖,负责探听各路消息的情报处也在商务部,羽青雀是南疆王心腹中的心腹,即使不交好,也没必要去得罪。
傍晚,夕阳西下时分,昏睡的瑞临长公主醒了,忽然又有了精神,觉得肚子有点饿,想起来吃点东西。
老晋公的眼泪当场滚落,又强颜欢笑,让人去备吃食。
羽青雀带着仆人将瑞临太长公主掺扶起来,为她收拾好仪态,又再抬着她到主院正堂,一家人用饭。
羽青鹰和羽青雀的孩子们也都在,年幼的以为祖母身子好了,开心极了,叽叽喳喳的。年长的懂事了,大概能猜到什么情况,不敢扫祖母和兴,把眼泪悄悄地抹到袖子里,面上装出一副笑脸。
有客人来送贺仪,管事怕打扰到他们,悄然进屋在羽青雀的耳侧悄声禀报。
羽青雀挥手,说:“请他们稍坐片刻。”陪着母亲用餐。
瑞临长公主吃了两口便又没了胃口。她病得久了,知道自己的情况,想是回光返照,怕是已经要走了。她笑着说:“我这辈子,没白活,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牵挂,你们兄妹,我是放心的。”她说完,看向老晋公,说:“你莫伤怀,多学学镇国夫人,多带带儿孙,闲了打打麻将,找几个去度度假。”
老晋公说:“还说没牵挂。”
羽青雀忍住心酸难受,起身去把诏书拿来,故作轻松地说:“这个够您将来到那些嫡出姑姑、姑婆们那显摆了。”
瑞临长公主见是诏书,笑问:“怎么个显摆法?”她经历了一辈子大风大浪,如今一切都看开了,哪怕是对着天子诏书,也能淡然处之,况且,不用想都知道这诏书是她侄女的手笔,诏令不出南疆,除了比南疆王诏令好看点,没什么稀奇的。
瑞临长公主见到诏书上洋洋洒洒细细密密的写满了字,心想:“这么长的诏书还是很少见的。”她再细看,上面写的全是她的功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看得她眼睛有点发热,待看到后面写着加封太长公主时,眼睛都定在了上面,半晌没有挪开眼。
好一会儿过后,她才挣扎着要起身,但虚弱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没能起得来,让丈夫和孩子扶她,然后对着南疆王府方向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羽青雀待母亲叩完头,和父兄一起,把她扶回到椅子上。
瑞临长公主笑中带泪,把诏书捧在怀里,仿佛身上的精气神都在飞快流逝,她虚弱不堪,但脸上全是笑容,眉间眼尽是得意,仿佛这是她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刻。
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声说道:“值了,我这辈子值了,圆满了,畅快!”大凤朝九百多年里,第一个庶出的太长公主。瑞临太长公主用力地把诏书紧紧地捧在怀里,来自嫡出姐妹和姑姑们的冷眼瞧不起,尽皆消散,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建功立业意气风发的时候……
她的笑容渐渐地凝固在眼上,眼睛也失去了光泽,身子软软地靠了椅背上,诏书还紧紧地捧在怀中。
老晋公摸摸她的鼻息,又摸摸颈动脉,再看发妻紧捧着诏书还带着笑的模样,他跟着笑了笑,泪流满面。
瑞临长公主府离南疆王府极近,她刚过世,羽青鸾便听说了。
羽青鸾扔下公文,当即赶往瑞临长公主府。
她进门后就见到仆人们正在抬棺木、准备挂白幡,礼部的人还没到,她姑母的遗体还没被遗动,正捧着诏书,脸上还带着笑。
羽青鸾是王,瑞临太长公主为臣,即使她是晚辈,也不能下跪,于是蹲在瑞临长公主的跟前,看着瑞临太长公主,对羽青雀说,“青雀,这诏书,让姑母带走吧。”通常来说,太长公主们的后代为了昭显自己比别人略高一筹,会把这些东西留来传家,但羽青雀有本事,她如果想,能自己再挣一份这样的诏书。
羽青雀也是这么想的,她点头应下。
羽青鸾留到礼部的人把瑞临太长公主装棺入殓,这才回王府。
她心里难受,又想远在前线的裴曦,提笔给他写信,想同他说说话。
旁边的羽金翅醒了,尿床了,哇哇大哭。
照顾他的女官和奶妈子把他抱起来,换衣。
羽青鸾扭头看过去,搁下笔,去抱孩子,说:“我来吧。”还没拆开尿布就闻到了臭味,于是抱着孩子挪步洗漱间,给他洗澡。
……
此时此刻,裴曦正在抓狂。
南疆玄甲军的前身是天子亲随军,大凤朝战斗力最猛的部队,如今装备上铁器,如虎添翼,吊打各路诸侯。唐公、敬世侯、耀武侯联合起来,依然遭到玄甲军的暴捶,节节败退。可以说,玄甲军所向披靡。
可仗好打,打下来的地盘治理起来,却让裴曦头大。
这跟开荒不一样。开荒是白纸好做画,他怎么说,别人怎么做,最多就是出来的效果打点折扣,再督促改进,基本上就可以了。
打下来的封地,土地大片荒芜,人都逃荒跑了,城外的庄园几乎看不到人,连城里都是街道冷清,很多宅子都空了。
那些人陆陆续续的都逃去了南疆,如今基本上都是有户籍屋宅和土地,有家有业的,不可能放弃繁华富庶的地方,再回来过苦日子。
裴曦自己干的事,自己知道,南疆的飞速发展,那是建立在疯狂从各地吸收各种人才、人口的基础上,吃的是别人封地的人口红利,如今……别的封地人口没有了,他们给打下来了。
如果全部没人,那荒着,以后再慢慢发展,或者是再迁入人口,也行的。可……他留有人口,城里还是有几万人口的,而这些人……有属于私人的奴隶,有士族、豪商、地主,这些都是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这时候没逃没走的,那都是跟封地主的关系不太亲近,没有绑死在一起,属于符合南疆给户籍收为己用标准的。
他们奉行的是大凤朝的礼法那一套,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只知道礼法不可废,大凤朝的国祚传承九百多年,谁废礼法谁是乱臣贼子,还举例说明,别人都没废礼法,只有南疆搞什么律令,指着裴曦的鼻子骂,是真的宁死不屈。
大凤朝尚武,很多人的骨气比脊梁骨还硬。
要杀要剐,人家不带怕的。
顶着箭雨往前冲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大把地在。
裴曦对他们是杀,杀不得,讲理讲不通,人家就认理法的死理,推行新政,缺人。
培训班没办多少年,即使招人去培训,那能考试合格的也不多,挑挑拣拣的,能用的,很少。新收的这些封地,连县令都凑不齐,要推行新政还不能随便拉人凑数,不然,放那种不愿意搞改制的人上去,反倒是阻力。
裴曦抓瞎,于是把女儿抓过来当苦力,假装出考题,让她说,怎么办吧。
羽九玄看一眼她爹,说:“推行新政非朝夕之功,休养生息也需循序渐进。”她顿了下,说:“父亲告诫我,当稳重,多思多想,切忌轻举妄动。”
裴曦:“……”怼我还是跟我打官腔?
羽九玄说:“儿臣以为,趁着刚拿城,大军在此,在土地耕种上推行新政。当先重新测量划分土地,让他们把耕地种上,将所有荒地收归朝廷,由那些罚为奴隶的战俘来种,待战俘种上几年地,若能安分守己,放归为良民、划分土地。若是不遵朝廷土地新政的,诛!”
裴曦:“……”孩子,我们缺县令。
第232章
这些都是治下良民, 他们反抗南疆并不是要造反,而是观念上的不认可。
这是新旧观念的碰撞,南疆推行的新政是推翻他们世世代代遵守近千年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观念坚固到哪怕奴隶已经脱离了奴隶身份有了官身, 面对贵族时仍会卑微到骨子里。奴隶主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奴隶就是牲口, 如今要让他们同牲口一起遵守同样的律法, 那是耻辱。士可杀, 不可辱!
奴隶是社会生产的主力,然而, 他们跪久了,立不起来,缺少自主性, 需要被驱赶着干活, 宛若傀儡木人。
奴隶主们从事的是脑力活动, 社会需要他们带动生产力去运行生产。奴隶主阶层, 包括最底层的良民,哪怕是最底层的良民或穷苦的披甲人,家里都会养上几个奴隶去干耕种等苦累活计。
骤然之间,将奴隶们放归自由身, 是会引起大乱的。奴隶主们不遵从南疆律令,那就是一纸空文。如果南疆照羽九玄所说, 用诛杀的方式, 会激起他们的拼死反抗, 这就是实施政变激起民变。
裴曦把里面的道理掰开揉碎跟羽九玄讲。
羽九玄满脸狐疑地看着她爹, 将随侍们全遣退, 压低声音问:“爹爹是想把奴隶放归为良民?”这种传言一直都有,但更多的是曦公对奴隶太好,不过都掩盖在了将奴隶养壮是为了让他们更卖力地干活之下。
裴曦:“……”几千年的观念冲突,水土不服的情况,不太好跟她解释。
羽九玄见她爹不说话,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对裴曦说:“父亲容我想想。”告辞离开,让她的文课师傅把大凤朝的礼法典籍找来。
她学的礼节、礼制都是融合旧制度新编的,原有的礼法制度只是作为闲余读物,她课业繁忙事务多,几乎没怎么翻看过以前的旧礼法。
羽九玄花了好几天,把大凤朝原来的礼法制度全部看完,她将南疆新政、大凤朝礼法制度、她爹拟定的管理庄园、作坊、矿厂等产业的制度摆在一起比对,便看出了问题。
按照大凤朝的礼法制度,奴隶想要成为良民极难,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她父亲的奴隶,可以自己攒钱赎身,可以通过当战奴、管事晋升做官,有很多奴隶被分派到村子里成为村民,除了种地除了交税还要交租外,几乎与良民没区别。
南疆新推行的制度,算是大凤朝礼法制度与她父亲定的管理制度的折中综合。
羽九玄可以确定,她父亲实施的那一套拿到大凤朝,只有你死我活。难怪他不敢有动作,愁到直揪头发。她回想了下别人告诉她的,她爹的发家史,忽然发现她爹能活到现在才是他最神异的地方。
裴曦见到长女翻看完大凤朝礼法出关,问她:“有主意了吗?”
羽九玄参考她娘亲的做法,建议双管齐下。
那些无主之地,交给她爹安排战俘奴隶耕作。城中那些地主豪商士族们,暂时不动,维持原样。刑律,以南疆的为准。这点是保障城里的那些有地有产业有奴隶的人不被屠戮,能够得到他们的拥护。从能让他们接受的刑律入手,慢慢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