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站在旁边看着这情形,心里堵得难受。
有马车疾驶而来,停在队伍前面。
裴曦扭头,便见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被人掺扶着下了马车。
那两人白发苍苍,瘦削的身形几乎撑不起那身华丽的贵族服饰,行走间身子都在颤,步履踉跄地直奔棺木。
裴曦差点没敢认。短短几个月没见,原本身体硬朗强健的父母竟然已是老态龙钟。他快步奔过去,扶住父母,问:“你们怎么赶来了?”
陆敏说:“我恰巧在南疆,就近,来接接……”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抿紧嘴,神情肃然,脸上不见悲色,唯一双手拽紧了裴略。
裴略扶着发妻,去到裴贞的棺木前,蒲扇般的粗糙大掌在棺材上来回抚摸,神色平静,但双眼满是悲怆。
过了好一会儿过后,他才把手从棺材上挪开,对收住哭声的长子裴昶说道:“把孩子接回去好生安葬。”
裴昶应下,向裴曦行了一礼,道:“有劳三弟护送。你事务繁忙,当以南疆和南疆王为重,我们这便把裴贞接回去了。”
裴曦说道:“大哥多保重。”他又去到自家父母跟前,见到他们满脸皱纹,连身子都佝偻了,发现他们真的已经老了。
大家的心里都难受,任何劝人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什么劝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曦向父母行了一礼,默默地退到路旁,目送父母、大哥护着大侄子的灵柩缓缓驶向鸾城方向。
他直到他们走远,才翻身上马,回花丘。
人死不能复生,活人的日子还得继续,道理大家都懂,但裴曦的心里总憋着股气无处发。
他不能把情绪带回家让羽青鸾跟着难受,索性折腾起基础建设,大力发展民生经济,争取早点打到京城灭了越王。
要想富,先修路,裴曦把交通部张罗起来。
裴曦想修路的主要原因就是之前的生产力过于落后,遇到河流或沟壑地形都是绕到狭窄处砍大树搭木桥过去,道路曲曲绕绕的绕很远,且走得也极艰难。如今有了铁器,凿石头变得容易得多,工部把造拱桥的技术摸索熟了,鸾城建起来的几座拱桥用得挺好。
受生产力限制,不可能像修高速路那样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但有了石头拱桥,很多需要绕开河道的地方可以直接从桥上过去,省下许多路程,大大地提高了南疆地界各城间的交通。
路修好,沿途修建的驿站、村落聚集起的人烟及路上的巡防,能对抵御野兽起到很大的作用,进一步保障了行人的安全,为发展经济提供助力。
修桥铺路是极耗人力的大工程,目前南疆的人手都用在开垦种地上,征调良民或奴隶修桥铺路都属本末倒置,于是裴曦把玄甲军拉出来干这些活。
十万玄甲军,按月轮流,抽调一万人出来修路,既不耽误训练和防御外敌,又有了干活的人手。
裴七在南疆开荒多年,开山修路早已干熟,对山形地势了如指掌,由他担任交通部尚书,总揽道路建设的事。
……
南疆大军陈兵四通城,建设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让与南疆接壤的唐公、敬世侯、耀武侯寝食难安,唯恐哪天他们就打了过来。
如果南疆王按照大凤朝以前的规矩办,投降过去后,封地还是归他们,他们早已经递上降书称臣,可看南疆王跟曦公如今行事,投降过去分明是把辛苦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任谁都舍不得。
可如果不降,以南疆的兵势之强,他们三方加起来都打不过。
他们犹豫再三,派人求见羽青鸾,商谈归降的事。
在羽青鸾看来,所有要求保留封地、兵马的投降,都不叫投降。
她接受他们投降的条件就是他们要把封地、披甲人、战奴全部交出来,由南疆各部衙门接手封地治理,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才能本事去考官谋取前程。
这条件是唐公、敬世侯、耀武侯都不能接受的,于是三方联合结成联盟,与南疆抗衡。
……
裴曦和羽青鸾原本想把占下来的封地治理休养两年再出兵,可唐公、敬世侯、耀武侯都已经调动披甲人、战奴和粮草,有发兵之势,于是,羽青鸾还没出月子,南疆又开战了。
羽青鸾将五位门郎将封为统军万人的大将军,兵分五路,以御外敌。
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让唐公、敬世侯和耀武侯的兵马跨过四通城,以保障后方安稳。
南疆大军巴巴地盼着战功,眼睛都绿了,羽青鸾把他们放出去,一个个撒了欢似的朝着唐公、敬世侯、耀武侯的封地发起猛攻。
大家都知道曦公嫌弃那些封地穷,但在玄甲军眼里,那些封地有人有粮有地就不穷,打下来就是自己的。再穷的地方,开垦出来,种上几年就不穷了呗,大家多占地多立战功,能多分几百亩地传给子孙。
……
打仗是前线的事,南疆的产粮还供得上前线打仗的消耗,裴曦便继续埋头保障后勤和发展民生经济。
社会的发展是全方位的,需要各方面相辅相成,协同配合。
各种建设模索总结的经验都是宝贵的财富,需要记载和传授出去,这些就需要编撰成书、开设各种补习课堂,以及召聚各种专业知识人才举办研讨会把自己的心得经验分享出来,共同进步。
确切地说,就是尚武的世界想要更好地发展民生经济,也需要文治。
裴曦张罗起来的各种专科补习班很多,什么军事骑射作战方面的、作坊管理、算术等大大小小的科目十几个,但摊子铺得多,都是零零碎碎的,缺少统一整合。出于需要,他只好把图书馆也张罗起来,专程招人汇总编书。
随着各项发展,大凤朝那字数少得可怜的贵族文字不够用,很多书写记载要到用的字,它没有。
羽青鸾注意到这问题,便让以前负责文字礼法的太礼、现在的礼部尚书,主持编纂扩充贵族文字的事。
裴曦所教的汉字、数字、字母确实很好用,但一直作为他管理作坊给奴隶们使用的文字,与大凤朝的贵族文字有着礼法上的冲突。
羽青鸾不打算颠覆大凤朝所有贵族们的文字习惯,便让负责编纂文字的贵族们把裴曦所教的文字融合吸收进去,以充实贵族文字。
虽然打仗是头等大事,但羽青鸾是南疆王,不是将军,她的责职是治理南疆,而不是带兵打仗。
她在花丘坐镇到五月份,待到新收各城的治理都步入正轨,便启程回鸾城。
孙密带着两千骑兵深入越王地界掳掠的消息不断传来。
他数百里奔袭夺城,破城后直奔公侯府邸进行血洗,只带走金玉贵物财物和几日粮草,再一把火烧了公侯府邸,连夜纵马远去。
大凤朝境内能够放牧两千马的牧场不多,他便将公侯贵族们的庄园当成牧场,庄稼当成牧草,把马养得膘肥体壮。
越王境内的许多田地庄稼都遭了殃,有五家公侯府被灭了门,使得越王内部对越王生出极大的不满。与越王地界相邻的各路公侯们趁着孙密在越王境内搅风搅雨、四处断越王粮道,纷纷出兵攻打越王。
羽青鸾在回鸾城的半路上,遇到赶回来的羽青雀。
她让羽青雀上了鸾驾,边走边聊。
羽青雀告诉她,孙密他们一路奔袭直接去到鲁城附近,分出三百骑兵往朝城去找镇武侯夫人和世子他们。骑兵在外奔袭作战,损失严重,孙密的马只剩下一千三百多匹,战死的骑兵就近掩埋了,受伤的和失了马的骑兵,由商务部派人接应,混在商队里想办法撤回南疆。
羽青鸾说道:“损失比我预料中要轻很多。”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羽青雀说“神凤山塌了”,又见羽青雀的神情有些微妙又有些凝重,不由得在想神凤山是哪座山,然后猛地一醒,惊声问道:“神凤山?”祖庙所在的神凤山,埋葬有她父皇母后的神凤山?神凤山塌了?她倒抽口冷气,问:“你……你说哪座山塌了?”
羽青雀说:“神凤山塌了,越王挖神炭把神凤山挖塌了。”
羽青鸾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急声问:“祖庙可有事?我父皇母后的陵墓可有事?”
羽青雀说:“去祖庙和陵区的路都断了,暂时还不知道。”
羽青鸾带裴曦管过神炭司,知道神炭司是怎么采炭的,她说道:“神炭司采矿的地方离祖庙有十几里远,怎么会塌到连去祖庙的路都断了。”
羽青雀说:“京城久经战乱,越王又放火烧了卧牛山,京中过冬缺炭、缺粮,他便派人大肆开采神炭,再加上各路公侯们起兵要铸炼铜器,又有传言说用神炭铸出来的铜器有天神赐福庇护,于是购炭和盗采者不计其数。”
羽青鸾明白了,说:“当初裴曦定下的采炭章程,自然也是无人理会,都废除了,是吧?”
羽青雀点头,说:“是,听京里的人说,神凤山被挖得千疮百孔,像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是针对越王还是天家祖地,便不得而知了,又或者都有。
第223章
羽青鸾忧心父母陵墓, 然神凤山远在京城,她鞭长莫及。
经过几年时间建设, 鸾城的街道都已经铺成青砖路,大大小小的宅院、作坊、商铺分布在街道两侧,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装载货物的驮车夹杂在人流中一队连着一队,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极是繁华。
拱卫南疆王的羽翎军簇拥着羽青鸾的鸾驾进入鸾城。
街上的行人、商队主动避让。人们纷纷伏地叩首行跪拜大礼,许多在屋子里的人听到有人喊南疆王回城了, 纷纷跑到门外对着南疆王叩首膜拜。
如今的大凤朝战乱四起, 许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被抓去当了奴隶。南疆王和曦公买下他们,还还回良民发放户籍,保他们不再遭人掳掠, 还给他们安排活路营生,让他们在南疆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稳富庶日子。
他们吃饱穿暖,再也不用担心哪天走在大街上因为冲撞到哪个贵族被打死, 如今即使冒犯到贵族,也需要衙门开堂过审,按照南疆律令法办。他们是良民,是南疆王的子民,命是属于自己的, 贵族再不能任意打骂、夺走他们性命、抢走他们的财产家人了。
他们干活, 有很多省时省力的工具, 以前好几个人干的活计,现在一个人就可以干完。一个人种庄稼产出来的粮食可以养活全家,干活攒下的钱财可以买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很多人家都添置了骡车、驴车,大大增加了干活效率,做什么都方便容易起来。
南疆朝廷有专程的驮队拉人、拉货,赶路或送货都可以雇朝廷的驮队,价格实惠还会有驿战骑兵巡逻护卫,没有人敢抢他们,也不怕遭遇野兽。
他们有了余钱,需要什么东西,想吃什么新鲜食物,拿着铜钱就能上街买到。
南疆王还开设有各种学堂,只需要花很少的学费,就可以去学算数、记账,买卖物什自己也算得清楚账,豪商们想再坑骗他们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羽青鸾隔着轻纱帘看向跪地行叩拜大礼的人们,心中感慨,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抱着逗弄孩子的裴曦。他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更加温和,看得让她略微失了失神,她轻唤声“裴曦”,指向鸾驾外,示意他看外面。
裴曦探头看向鸾驾外,只见大街上人山人海,人挤人、货挤货、驴都被挤到面目扭曲。他小声说:“街道还是修窄了。”
规划的时候马车、行人都留足了地方,但商业发展远超他的预料,每天在路上往返的商队超出预计太多,道路被商队运输货物占去一半,剩下的再过点行人和车子,便不太够用了。沿街两侧的屋檐下还有摆路边摊的占道经营,那些都是租不起正规的摊子的穷苦人家,零碎地卖点货物换点必须品,日子过得不容易,也就随他们去了。
羽青鸾轻声说:“你让鸾城变得如今这样繁华富庶。”如果没有裴曦,不会有今天的南疆王,她很可能连自己和父皇传给她的天子剑都保不住。裴曦才是该让所有人顶礼跪拜的人。
裴曦笑道,“我可不敢居这功劳。南疆能有今天是你有胆识、胸襟、气魄敢用我,更是因为你识人善用、有治理好天下的能力本事。你能让万民归心,让贵族们看见追随你比经营自己的封地更有前途,愿意携家带口数千里投奔。”他指向鸾驾外,说:“他们才是建立鸾城的人,而你是让他们能安心地留在这里建立鸾城的人。”
羽青鸾眼中带笑,半是打趣地说:“曦公过谦了。”
裴曦凑到羽青鸾的耳边,说:“我上辈子只是个底层百姓,身份地位还不如豪商,只是个跑买卖的伙计。”外面传他神异,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己斤两。
羽青鸾握紧裴曦的手说:“你是上苍眷顾之人。”他能比别人多活一世,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便是他的不凡。
上苍眷顾之人要南疆王给亲亲奖励。裴曦指指自己的脸颊,把脸凑过去。
羽青鸾把鸾驾帘子拉严实,又一只手覆在自家老三的眼睛上,在裴曦的脸上亲了下,跟着就见他的脸上落下了唇印,顿时无语。她忘了今天回城,要见留守鸾城的朝臣们,裴曦早上特意给她化了盛装,说要让她的气场开到两米八,美到夺目亮瞎人眼。
她取出手绢,把落在裴曦脸上的唇印擦去,消灭痕迹。
裴曦故意使坏,凑过去亲在羽青鸾的嘴巴上,气得能撂倒军中猛将的羽青鸾握着小拳拳捶他胸口。
他俩因为凑太近,把孩子压着了,羽金翅发出哇哇的委屈大哭声。
羽青鸾赶紧把小版裴曦抱到怀里,轻声哄着。
羽金翅抽噎了几声便止住了哭声噘起嘴吐口水泡泡。
……
车子快到南疆王府门口时,裴曦给他俩擦了脸,又给羽青鸾补了妆,为了不影响老婆的气场,把老三从羽女王怀里接过来,用挂式背带挂在胸前,两人一同下了鸾驾。
朝臣们对于裴曦带孩子早就习惯了。
南疆很多男人都跟着裴曦一样带起了孩子,在南疆王府前殿侧院还有一间给上朝的男女大臣们临时寄养孩子的托儿所。托儿所里家具的边边角角都包了起来,地上也铺着软和了毛毯不怕孩子摔着,有王府里擅长育儿的女官、奶妈专程照料,教孩子玩游戏、玩玩具、教他们看图识物,比放在府里养强多了。
现在大臣们上朝都喜欢把孩子带来,接受更好的教育和增长见识。
羽九玄带着羽焦明站在最前方,先带着朝臣们行了一个大礼,等到娘亲叫起后,迎着父母进入正殿。她先看了眼被爹爹挂在胸前的幼弟,又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父母的神情,再跟羽焦明眼神交流。
父母不在家,王府里她说了算,日子过得……颇美。
父亲偶尔回来小住或办差,也只是关怀下功课或者是带着他们四处走动长见识,只要他们不惹出自己料理不了的祸事,父亲都不会责罚他们。娘亲则不一样,向来严厉,查功课都在其次,他俩留守鸾城好几个月,回来肯定是要查他俩把差使办得如何、功课有没有落下、有没有上房揭瓦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