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戎灵愣住了。
沈珠曦起身道:“李鹜在我面前一向说话算话,他既然承诺放你走,必然会放你离开。你不必担心。”顿了顿,她低声道,“劳请表哥回家后,代我向外祖父母问好。日后若有机会,定然上门拜访。”
“殿下——”
沈珠曦推门走出厢房。
李鹜坐在不远处的栏台,百无聊赖地碾着脚下?的一片叶子。见沈珠曦出门,他起身道:“你有两封信刚送来。”
沈珠曦接过两个纸质不同的信封,正要去书房找裁纸刀,李鹜看不下?去,直接拿过撕开了封口。
在她接过信笺阅读的时候,李鹜走到厢房门前,看着故作镇定的白戎灵道:“表舅哥,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等我拿到二十万斛原粮,我亲自送你离开。”
红莲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白戎灵惊恐的目光中重新若无其事地站到了他身边。
两个军士也一左一右站到了厢房门口,李鹜一个眼神,军士重新拉上了房门。
他走回沈珠曦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有了这二十万斛原粮,多少能缓解洪水之后的粮食短缺,你也不必为这个事儿烦心了。”李鹜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这二十万斛原粮,债先算在我头上,等明年秋收之后,我会想办法还给白家。”
“你这是什么话——”沈珠曦立即道,“受助于这二十万斛原粮的百姓难道不是我的子民吗?我们一起欠下?的债,当然要一起还清。”
“……好。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李鹜动容地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句句都记着。我要让你过好日子,我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喜新厌旧的事,我还要陪你风风光光地回到白家——每一个承诺,我都记着。沈珠曦……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李鹜握住了她的手。
他神色坚决,语气笃定,沈珠曦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和平时的不同。或许在她给出坚决的回答之前?,他也曾为她即将做出的抉择忐忑过,疑心过留下?她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沈珠曦用力回握住他的手,粲然笑道:
“好。”
李鹜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侧头移开视线。虽然他神色镇定,漫不经心,映入沈珠曦眼帘的耳垂却是微微泛红的。
“你害羞了?”沈珠曦吃惊道。
“谁害羞了?你眼睛有问题。”李鹜立即道。
他没个好气,可这恰恰证明他的心虚。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鹜竟然在她面前害羞了!沈珠曦正想抓住这个难得一遇的机会,在他身上报之前?屡次捉弄她的仇,李鹜一眼看出她的打算,借着身高优势拿走了她手里的信笺和信封。
“谁给你的信?”他问。
“李青曼和九娘。”沈珠曦的注意力回到他手里的信封上,“李青曼是来还我凤牌的,九娘约我明日陪她去安喜寺上香,随蕊也去。”
“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不要交给旁人了。”
李鹜倒出信封里的凤牌,亲手交到沈珠曦手心里。
沈珠曦没有解释她当时的心路历程,因为她不想让他在事情过去之后还为她担心自责。
“好。”她笑道。
“你们女子上香,我不便跟着。明日我把红莲派给你。”李鹜说,“早点回来,夕食我给你露一手。你想吃什么?”
沈珠曦想起李鹜久违的手艺,立时兴奋起来,脱口而出就是五六个菜名。
“……会不会太多了?”她犹豫道。
“你可是老子的女人,”李鹜一把揽住她的肩,勾着她往院子外走去,“五六道菜算什么,流水席都算委屈了你。”
“你怎么嘴这么甜?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沈珠曦狐疑地看着他。
“我能有什么坏主意……”李鹜压低声音,小声道,“就是老唐头给了我一个男子服用的避孕方子,你看,要不你今晚再玷污一下?我的清白……”
门外的谈话声越来越远了。
贴在门上听了个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白戎灵呆呆站在门前,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表妹和那姓李的,似乎很是融洽,和他想象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难道她真是自愿留在那姓李的身边的?
出身卑贱的泥腿子和知书达理的天下第一公子,毫无可比性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受了胁迫,怎么会选一个毫无可能的选择?
既然不是受到胁迫,那又是因为什么?
“从穿什么衣裳到嫁什么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他们都在为我做自以为对我好的事情。”
“就像你一样。”
表妹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白戎灵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的一直是他在自以为是?
第206章 “世上根本没有神佛。……
第二日,沈珠曦在家用过午食后,坐上马车去和住在襄阳城另一边的随蕊和九娘汇合。
襄阳守卫战之后,沈珠曦的马车在城内如同移动的光源,不论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瞩目的中心。也是为此,沈珠曦才要在随记鸡店换成随家的马车出城,以免引人耳目,节外?生枝。
上香是九娘的主意,最激动的却是从未和女性友人一起上过香的随蕊。
沈珠曦换到她的马车上,被随蕊过于充分的准备给惊到说不出话来。
火盆热茶这种必备品自不必说,看似简朴实则内有乾坤的马车里竟然还有马吊牌、一大袋瓜子、两只肥得出油的烧鸡——甚至连枕头和薄被都是一式三套!
沈珠曦在满满当当的车厢里找了个空位小心坐下,哭笑不得?道:“你是打算去山上住上几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山上那么冷,你们要是受不住,还可以把被子裹在身上!”随蕊兴冲冲地说道。
“裹着被子上香?”九娘嫌弃地撇撇嘴,“奴家才不要。”
随蕊一脸怀疑地看着明显精心?打扮后的九娘:“你这打扮不像是去上香,倒像是去相亲的——你穿这么点,上山就冷死你。”
沈珠曦也心?有疑惑地打量着九娘。
她这香喷喷的一身,敷粉涂面过的白净面容,专门勒出腰线的修身襦裙,怎么看,也不像是上山去看佛祖的。
“冷死奴家也不会?裹着被子上香。”九娘翻了个白眼。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情况了?”随蕊八卦地靠近九娘,后者哎呀一声躲开,光看脸上神色,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还是不想说。
九娘的暧昧表情惹得随蕊不断追问,九娘又顾左言他不肯说个清楚,沈珠曦看着她们打打闹闹,时不时加入进去打趣两句,不知不觉,马车就驶出了襄阳城门。
“夫人,马车要上山了,可能有些?颠簸。”红莲的声音从马车外?响起。
沈珠曦连忙叫住两个打闹的大小孩,叮嘱她们坐好免得?跌倒。
“你们想好求什么了吗?”随蕊刚闭上嘴没一会?,又忍不住开口了。
“你想求什么?”九娘反问。
“我想求个上门女婿!”随蕊马上兴奋起来,一看就是早已打好了主意,“长得好看就行,最好个子高?一点,脾气好一点——乞丐也行,秀才也行,我可以养他!”
“我真羡慕你,投了个好胎——除了外?表什么都不用考虑。”九娘酸溜溜地说,“不像我,酒肆虽然能赚一点钱,但也只够我一个人大手大脚,如果想要再成?一个家,靠我一人是万万不行的。”
“你要是节省一些?,养个男人哪里不够了?”随蕊说,“你就是想两样都占全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面前不就有么?”九娘立即反驳,“我们大名鼎鼎的襄州夫人不就嫁了个人品外?貌地位样样齐全的相公?”
“你们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沈珠曦红了脸。
“就是!”随蕊轻轻推了九娘一把,“你少拿小珠当挡箭牌,你还没交代,你穿这么打扮是给谁看的?”
“还能给谁看?给看奴家的人看。”九娘顺势倒在沈珠曦身上,故意捏着嗓子道,“襄州夫人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人介绍给奴家?若是成就一桩姻缘,奴家在家里给你日日烧香呢……”
“你既知道我是襄州夫人,还敢捉弄于我?”沈珠曦板着脸道,“就不怕我把你捉进衙门,打你五十大板?”
“奴家怕死了——”
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沈珠曦心中动容,忽然一边一个,牵住了两人的手。
“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不论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身份,我们都要像今日一样,做心?无芥蒂的好姐妹。”沈珠曦真诚道。
“这是当然了,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随蕊毫不犹豫道。
“奴家才没随家嗣女胆子大,我们襄州夫人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节度使夫人,到时候奴家第一个给你行拜礼……”
九娘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丝毫卑微的神情,她甚至朝沈珠曦抛了个媚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沈珠曦心中感动不已,要不是告白自己的身份可能会给她们引来麻烦,她真想把一切秘密都向两个友人坦白。
在矛盾的心?情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夫人,安喜寺到了。”红莲说。
沈珠曦和九娘陆续踩着马凳下车,轮到随蕊,她无视马凳,利落地跳了下来。
“寺呢?哪儿呢?”随蕊四下张望着。
马车停在一段壮阔的石阶前。又宽又长的灰石阶梯一条接一条,仿佛想要触摸天空的灰色海浪,绵绵不绝涌向山巅晴空。
蔚蓝的苍穹之下,一截砖红色的屋檐探出天地之间。山林间冷冽的空气里,有若隐若现的檀香飘荡。
“马车只能上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还要爬一段山路。”之前?已经来过数次的沈珠曦道。
随蕊望着不远处向上攀升蜿蜒的无尽石阶,紧皱着眉头,嘴皮子里响亮地啧了一声。
“行了,走罢。”九娘拢了拢胸前的短衣,率先迈出了步伐。
随蕊盯着她妩媚的背影,目光重点落在她一摇一摆的腰肢上,满脸困惑道:“这地方鸟不拉屎,除了我们就是和尚——她摇给谁看?”
沈珠曦拉起还在嘀咕的随蕊,两步并作一步地往率先登阶的九娘追去。
前?几次来安喜寺,是为了商量救济灾民的问题,方丈给她开了后门准许她走后山上山,如今她作为一个普通香客,只能和其他人一样,走前山入寺庙大门。
第一次爬安喜寺的前?山,沈珠曦刚开始还觉得?轻松,后来爬到一半,她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随蕊依旧精力十足,一开始走得最快的九娘和沈珠曦一样,也是精力逐渐告罄,走得越来越慢。
四个女人里面,游刃有余的反而是年纪最大的红莲,她不紧不慢地跟在沈珠曦三人之后,如履平地,神色自若。
当安喜寺悠然的钟声响彻在群山叠翠中,沈珠曦终于登上了最后一阶石阶。
朴素沉稳的古寺出现在她眼前,一个小沙弥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背对她们,一蹦一跳地走入寺院偏门。空气里浓郁的檀香,奇妙地抚平了她胸口里急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