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了正身。晔儿不管将来做什么,都不许任何人打他的主意,父亲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一旦知道了晔儿的存在,慕容家一定不会再安分。
她语气淡漠:“我是不会做一个生子工具的,那样活着我会唾弃死自己,从前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着他心中有我这个人,如今他既已变心,我自也不会再见他了,就此两决绝!若肯放我走,我便回妙真观修行,若不肯从今后我画地为牢,余生老死春和殿。”
慕容槐和温氏先是呆看她一阵,万万想不到这是活生生的人说出的话,待明白过来气的几欲呕血,慕容康一点也不惊讶,妹妹就是这般个性,不屈就自己的灵魂,不愿虚与委蛇,谄媚于人。
他垂目望地,眼神复杂。
“畜生!冥顽不灵!”慕容槐骤然大怒,气得浑身颤抖,扬起手掌起身冲过去就要掴脸,定柔瑟了一下,温氏眼快拦住了。
“老爷可不能啊不能!她好歹身份贵重,妾身是这孽障的生身之母,妾身对不起老爷!您就冲我吧!原该我替她受了!”
慕容槐目眦欲裂,他向来以儒生自居,处事温文尔雅,待人谦卑和逊,今日确实气煞了,自鸿蒙以来还未听过这般混账弱智的话,一把将温氏推翻在地,“你养出的好畜生!还有脸说!”
温氏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着地时肘弯大大吃了力,疼的卧在地上真抽冷气。
慕容康冲过来一边扶母亲一边跪倒,连连叩头如捣蒜:“父亲息怒!父亲息怒!”
定柔第一次见父亲这样失态不禁也生了几分胆怯,又怕真的把老人气出好歹来,她岂不成了罪人。
慕容槐指着大骂:“你个不仁不义不肖的畜生!老夫竟生养出了你这么个冤孽!若不是看着你贵妃之尊,老子非请出家法来打断你的骨头!早知今日,当初万不该送你去妙真观,跟妙云那臭道姑学了一身臭毛病,脑子朽成木头了!若非吾儿玉霙已逝,家族不得不寄希望于你,你便是死个一万回!化成焦炭老子也不惋惜!”
定柔呆呆望着父亲,两眼热辣辣的灼,泪水如细小的针盛满了肿胀的眼眶,继而大颗大颗漫出来。
“你作践我就是了不许攀扯我师傅!”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当年父亲那决绝的眼神,那毫无感情的话回响在耳:“古有埋儿奉母,今吾化女点灯为母续寿……吾八个女儿,少这一个不少……”
这世界,所依附的都背弃了她。
以后,她再也不要依靠任何人,不做菟丝花,要活回从前那个慕容茜,心刚志坚,为了孩子爱护自己,守着他们长大成人。
这时,门房徐管事急急冲冲跑进来,脸上带着激动神色,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老爷,夫人,皇上来了!”
众人尽皆惊异,齐齐不可置信地看向徐管事,怎么可能!这时候宫门已下钥皇帝应该在新人身边温存正侬,怎会分、身?
管事点头:“已进了燕禧堂,来接贵妃娘娘的。”
慕容槐赶紧整理衣冠,对慕容康使了个眼色,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女儿,蹙眉对温氏道:“还不快点给她洗漱打扮,敷点消肿的药膏,这个样子丑煞了!别让陛下生了厌。”
到了前厅,只见皇帝站在一副墙画前,见到慕容槐来,手臂一拱:“岳父安好。”
慕容槐虽习惯了他的屈尊降贵,但每次还是诚惶诚恐,慕容康下颔冷漠,鞠身请了个安,皇帝对他摆了摆手指,笑对慕容槐道:“岳父的丹青愈发进益了,这副田耕图着笔甚是飘逸。”
慕容槐轻咳一声:“陛下谬赞了,不过一时胡乱涂鸦,竟被他们挂在了这里。”
不是我画的,是双生子的骏儿乱拓别人的,金贵的女婿啊,你别每次见了都给我扣高帽子,心肝受不起啊,我那丫头又不是不跟你过日子了。
温氏扯着定柔的手腕走在甬道,定柔有些别捏,这算施舍吗?他是从温泉汤里出来的?
温氏训她:“十一,你缺心眼是吧,人家亲来接你,这就证明心里还有你,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别打了盆砸了锅。”
步入前厅,低低地垂着头,努力不看那人,胸臆中硌了一根刺。
皇帝隔着几个身躯仔细端详她,见到双眼肿着,心疼了一下,又好笑的很,这傻丫头,也不当面问清楚就对他下了审判。
走出慕容府,天色黑的如浓墨,羽林军擎着火把站满了阶下,皇帝对岳父岳母挥挥手:“回去吧,仔细外头风凉。”
慕容康隐在黑夜中的眸子望着那一双背影,拳头攥的硬邦邦。
上了舆辇,车轮驰起,女子扭转身躯到窗眼,低着头不肯看人,男人手臂像铁链一般,一把箍到了怀里,娇巧的身躯贴着结实的胸膛,灼热的嘴唇一顿乱咬。
女子挣扎着,力气不敌,被擒住了唇,她心想他这嘴肯定刚亲完了别的美人,她嫌脏,生气地一切齿,用力咬了他一下,男人疼的倒吸冷气:“你个尖牙利齿的小狗!”
“你滚蛋!臭男人!”女子骂道。
男人发狠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有本事别求饶。”
女子:“谁求饶谁是小狗!”
说完顿觉不对劲:“谁......要......你个啥......以后不许碰我!找你那胡姬去!”
说着泪水竟不争气的流出一串来,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男人顿时心疼的只恨不得把她揉进了手心。
没回春和殿,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到了昌明殿。
更了衣出来,宫人挽着食盒将肴馔摆在西侧殿,皇帝净了手,坐下来,拿起了牙箸,定柔诧异地望着:“你,你还没用晚膳?”
皇帝吃着道:“我午晌从璇玑殿散了,便和几个司农官驰马去了康县,那儿的农田有蚜虫侵扰,回来天就黑了,听他们说你回母家去了,便去了你家,衣服都没换。”
定柔眼中漫上热意,他......没有宠幸那个胡姬,他还是她的夫君。
仿佛满天的阴霾全消,胃府中突然难耐起来,咕噜噜响,也到铜盆里净了手,坐下来,让宫女拿粥过来,皇帝好奇问:“你娘不是说,你们吃过晚饭了么。”
定柔越发觉得饿极了,嚼着一片凫脯:“我没吃饱,我家的饭难吃死了,跟沙土一样。”
小梁子从外头回来,禀道:“陛下,麹氏美人已送到福王爷府上,王爷喜不自胜,叩地谢恩了。”
皇帝放下牙箸:“好,朕知道了,让他好生享用。”
定柔含着汤勺,小脸难掩笑意,心里溢出一股甜,忍不住问:“你......”
皇帝若无其事:“七弟好这一口,本来就是给他的,想来今夜销魂无限,番邦公主配亲王,正作佳话。”
第165章 古代抚养权争夺现场 1 ……
夜凉如水, 落月流白,内殿的蛟绡纱雪帐一重重放下,宫人尽皆退到外殿。
定柔发梢还湿着, 坐到大妆镜前篦发, 皇帝只穿着明黄中衣走过来,握住了袅娜的肩, 低头嗅着发间幽香,酸酸的语气问道:“说, 怎么不等着我回来?回你母家何意啊?吃醋了?”
定柔梳着一缕, 淡然道:“才不是呢, 我是那般小气吃醋的人么, 我听小柱子去传口谕,你要和美人泡温泉共浴, 我想着别在眼前碍眼了。”
皇帝大大皱眉,气道:“好你个小妮子,我在你眼里竟如此肤浅, 原来你根本不信我,还去岳父那儿毁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好形象!”
说着, 手伸到腋下一阵胳肢, 小娘子骨微肉丰, 纤肢柔软, 手感颇妙。定柔挣扎大笑了两声, 鸾篦落到了地上, 颊边荡漾着腼腆, 故意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想着,我这面老珠黄的, 与其等着你撵人,不如自觉腾地方,方显得贤良的风格。”
他眼眸一沉:“你难道半点不吃醋?我原想好生醋醋你的。”
定柔云淡风轻地捻着发丝,在指尖缠绕。“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生了三个孩儿,身子丑了,总不能硬拦着你纳新人罢,反正我有儿有女,皮裘小棉袄都有了,以后指着孩儿过日子就是了。”
皇帝下巴支在女子的肩头,淡淡的体香从衣襟里透出,他脸臭臭,像个闹了脾气的孩子,哼道:“这意思,我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了?”
定柔想了想,一脸无辜地点了一下头。
“好哇!你个没良心的!”皇帝气得猛一把将她横抱起,扔到了御榻上,身下褥着丝缎薄被,如陷在一团云里头,定柔笑的险些岔气,皇帝将缎被掀开拥着她滚进鼓成个大山包,里头的声音坏坏地说:“你变丑了吗?我怎没发现,来,让我仔仔细细看看你,不放过一寸一毫......”
定柔羞的直欲晕过去,手不知该遮哪里:“别啊......”
夜半央,铜胎三足珐琅龙镂熏炉缕缕吐着芳馥清甜的蘅芜香,只要贵妃来侍寝,昌明殿一概皆是女子所喜的东西。
蛟绡纱帐委委垂地,烛光透过,一室迷离如凝雾。
依偎着赤坦的胸膛,好久,她仍似心有余悸,问道:“你不会后悔吗?那胡姬我去看了,是花颜月貌的尤物。”
皇帝掌心摩挲颈间的滑腻,哼道:“她哪儿美呀?我怎么没瞧出来,腿长的都赶上我的一般了,眼睛也长得奇奇怪怪的,我手下这帮子官员简直眼拙,要不就是合起伙演戏忽悠我,他们惯于对我做戏,没见识过什么是真美人儿。当我什么人都要?当我是个荤素不忌的昏聩,那麹氏公主举手投足熟练中原礼仪,可见训练了很久,专门冲我来的,愈发不能要,让我跟她在一起,我得每夜都琢磨,她什么目的,得琢磨到天明,别说睡了。”
定柔想,这就是你没有临幸玉霙姐姐的原因吗?
皇帝道:“你今天不该回去,你爹娘准是又撺掇你了,争宠生子巩固地位,我都能想象出来你爹说的话,什么男人不可指靠,权势和利益,诸如此类的。”
定柔惊笑:“夫君神机妙算也!”
皇帝揽着怀中的软玉娇香,颇郁闷,这个老岳父啊,自个掏心掏肺对他,净背后拆台,让娘子离心,委实不厚道!
她笑容黯然淡去,“我今天险些被他扇耳光。”
皇帝一下坐起:“岳父还动手了?”
这个老岳父,若不是亲老丈杆子,若不是长辈,非找他算账不可,欺负我的女人!
定柔沉默了片刻,忆起幼时,说了那年点天灯的事,皇帝从前让眼线打听过十一姑娘的内情,这件事知道个大概,今日听她描述,历历在目,垂髫之年的小女孩,生死一线之间,怪不得她会得了失魂症。
心下顿时如刀刿,手臂抱着紧了紧。
又说了从妙真观回来,惊闻师傅噩耗,因道路戒严无法回去送殡,她想为师傅服斩衰,被爹爹责打了一顿。
皇帝不知还有这等事:“岳父竟用私刑,对自己的骨肉?”
定柔指尖绕着一缕发,若无其事地:“他教训我不是一回两回了,都麻木了,反正也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我,由着去吧。”
皇帝怜惜地吻着眉心:“你真是慕容家的异类。”
她枕着一只手臂,闭目努力咽回不小心漫上来的泪。隋珠和璧,不能两全其得,必有一失罢,这一生有夫君珍惜,有儿女绕膝,足以。对于父母,她已看淡了。
不在意了,自然不会被伤。
白日,皇后和几位妃御坐在御苑凉亭品茶。
淑妃说着麹氏美人的事,不忿道:“贵妃手段了得啊,回娘家闹了一场,陛下竟亲自去接,把两国交好的贡品转赠,我瞧是灌了迷魂汤!”
徐林二人摇着纨扇,神情失落,不管谁来,总不过是失宠了,人比芙蓉落,昨日之花矣。
德妃吃着果脯,笑望淑妃忧忿的样子,心里好不痛快,沈家千辛万苦找来的人,不知训练了多久,这下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有趣!
皇后问淑妃:“记得在东宫时,你也因为一件小事闹着回了母家,本宫忘了,后来怎么回来的?”
淑妃喝茶呛了一口。
那时候大婚不久,她觉得自己容貌最出色,没坐上正妃便罢了,应当是最得宠的,皇帝去多了别人那儿,她一气之下使小性子回了沈府,没想到半个月不遣人来接,每日小柱子送了金刚经整卷,让人盯着她抄写,不但不给台阶,还上纲上线。
后来自己绷不住回去了,被叫到书房训斥了一场,贤良淑德。
几日后,皇帝和定柔正进着午膳,安可吃饱了跑出去与宫女解交绳,小栋子来报:“陛下,福王爷他......腰坏了......”
皇帝已猜到了八分,故意严肃着脸问怎么回事,定柔也好奇的很。
小栋子望了望贵妃,眼神古怪地,拱手禀道:“王爷将麹氏美人封为了侧妃,关在寝室六天六夜没出来......”
皇帝险些当场喷饭,定柔待明白过来臊的一张脸通红,皇帝极力忍着笑,又问病况如何,可有性命之忧,小栋子答:“太医已赶去会诊,用了药,说暂无性命之碍,只是以后怕是......废人了......”
皇帝清清嗓,郑重其事命令道:“他是朕最小的弟弟,告诉太医务必不计代价医治,用最好的药。”
小栋子领了口谕自去了,皇帝“扑哧”大声笑了出来,悄悄附耳对定柔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一个好色贪欲的人么......”
低语了几句,定柔脸烧的煮熟了一般,推他一下:“你怎这么坏啊,这是缺德。”
皇帝不以为然:“谁叫他母妃先算计我来着,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没看到上元宫宴的时候,他一双眼色眯眯瞅着你,口水都出来了,我的女人也敢觊觎!再说了,我将人给他,没让他六天六夜不出房门啊。”
定柔哭笑不得,男人真邪恶。
陆府,李氏对镜正装,穿的甚深沉,陆绍茹走过来:“娘,您真决定去啊?”
李氏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查了黄历,今天适宜出门,孩儿一天天大了,再不要回来,以后不认这个家门了。毕竟是你弟唯一的血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正好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