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皇八子宗晔 定柔的肚子……
时光如水, 妊期转眼到了五个月。
定柔的肚子尖尖凸了起来,宽松的衣裙渐地遮不住,连她自己都感觉与前两胎不一样, 怀两个女儿是腰身圆滚滚的, 这个好似肚子上顶了个小锅盖。
月份越是大,皇帝的心越是吊到了半空, 每日如临大敌,夜里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 恰太后因为悲痛染了时疾, 皇帝便把中秋宫宴取消了, 对外宣称贵妃也染了小恙, 需要静养,就怕被看出身孕, 生出什么事来,防不胜防。
纸里包不住火,最先察觉的是太后。
生育过的妇人对这个最是敏锐, 太后打量一瞧,在一看儿子的眼睛恨不得长在贵妃身上, 就明白了, 细琢磨怀相, 不由得喜上眉梢, 心叹竟是这般好生养的, 肥沃的土壤, 讨的的值了!
散朝后叫来皇帝问话。
宫里好几年没有皇子降生, 襄王府也只有一根独苗,到是添了两个郡主,太后正如大旱望雨, 抱孙子心切。
皇帝一听竟冒了冷汗,母后看出来了,那其他人也不远了......
他感觉想挠墙,焦虑,对,就是焦虑,眼看着小妻子肚子像吹球般一天天鼓起,他坐立难安,心下像猫爪子在那儿,抓啊抓,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一月来过,早日瓜熟蒂落。
从来没有这样焦灼过,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又不好一直瞒着母后,屏退四下,说了实话,并嘱咐:“母后您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她们不知生出多少事来。”
太后眉开眼笑:“为娘是过来人,自然晓得分寸,你个促狭的,有了这等好事不告诉哀家,偷偷摸摸的,都五个月了哀家才知道!”
皇帝面色严肃地再嘱咐一遍:“求您了,人前就当不知道,这一胎在风口浪尖上,咱们必须同同仇敌忾。”
太后连连点头。
一副为了孙子哀家什么都愿意做,你们多生几个,哀家把你们供起来也行。
皇后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她目前心力交瘁,没有精力谋算这些事,即无力阻止,那就随遇而安罢,祸福交给命运。
最反应激烈的是淑妃,发觉出来的时候差点跳起来,瞬间有种屋梁要塌下来的感觉,当下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小贱人看着不像个善于生养的啊,怎地这么快就有了!”
心腹嬷嬷道:“娘娘糊涂啊,陛下夜夜专宠,这再贫瘠的土地,种籽播洒的多了,难免有一两株发芽的,娘娘现下可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得赶快拿主意啊,万一是个皇子,咱们太子殿下岌岌可危呀。”
淑妃一拍案桌,去皇后那里告了小假,借口说家母遇小疾,要去探望,排着小驾仪仗回了沈府,与沈方氏商议对策。
春和殿的宫女内监皆是皇帝三筛五选出来的心腹,铁板一块,外头的想浑水摸鱼更是难,年前淑妃曾威逼利诱,买通了贵妃从前在韶华馆时的两个宫婢,当年去了淼可园当差,正是小屏和采采,夏天阖宫避暑时与贵妃“巧遇”,旧主子发达了,自然要提拔奴才。
两个宫女万万想不到十一姑娘会摇身一变,一朝飞上了金梧桐枝,你一句我一句声泪涕下诉说着在淼可园辛劳,管事太监苛待,贵妃想起当年相依为命的情义,便答应了让她们入春和殿做二等宫女,过些日子求皇帝恩典放出宫嫁人。
淑妃盘算着,等取得了小贱人的信任,再配置药,听说番邦有一味红花精粉,最是凶猛,藏在指甲里,只需伺机撒一点下在茶水膳食中,日久就绝了那贱人的生育。
没想到刚换上崭新的紫衣宫裙,月笙带着几个内监来了,将她们“请”到了一处暗室,亮出了五花八门的刑具,威吓道:“知道入春和殿的规矩吗?”
两个宫女哪见过这阵仗,身上一软,瘫倒在地。
皇帝没多会子便得了信,心知不简单,也无需审问,总逃不过淑妃和皇后,两个宫女是慕容府出来的,若有事定会栽赃慕容府,不如暗地里解决了。
降下恩遇,将两人放归回乡,赠了安置银。
此事让淑妃明白了皇帝的警觉性有多高,幸好没严刑审问,否则还不把她供出来,便是抵赖,也难免落得猜忌。
什么事只要皇帝动了心思,就没有想不到的。
沈方氏来回踱步,愁的柔肠百结,淑妃犹如置身炭火之上,火烧火燎的煎熬,不停垂泪,母女俩也没了主意。
等到沈从武下值回来,这才有了主心骨。
淑妃悲泣道:“那小贱人入了秋眼见着腰身粗了,别人都说她发福了,我也没及时往那儿想,安玥公主才生下不久,怎会这么快就有了?有了龙胎还藏着掖着的,谁知竟是真的有了,这是陛下的诡计,就防着我们呢,瞧这样子,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沈从武镇定自若,沉思片刻道:“既如此,让她生!”
淑妃急道:“陛下偏心眼子,她生个公主都宠上了天,一旦是个带把的,我的皇儿还有活路么!”
沈从武满目阴翳,责怪道:“妇人之心,一出事就火烧眉毛一般,也不想想,人家何等心智,怕是早就布置好了,就等我们入圈套呢,现在但有风吹草动,都是灭顶之灾。”
淑妃泪水满脸:“咱们就坐以待毙么,眼看着这把刀悬到头顶?”
沈从武眼中寒芒一闪,摸着手上的金戒道:“那孩子便是生下来,也是个吃奶的小娃娃,不能立时争夺储位,以后时日长久,长不长的大就看他的造化了。”
***
胆瓶里一枝粉梅灼灼,暗香疏影,三交六椀菱花门窗镶着剔透的玻璃,映见堆银砌玉,漫天玉屑飘飞。
妊娠九个月,定柔的肚子已大到弯不下腰,胎动分外强劲有力,有时踢得肚皮酸疼,比怀两个女儿大了两倍,每日如负重石,累的厉害。
年节后皇帝将她挪到了瑞山行宫,每日太医、女医、稳婆不敢离开左右,外头天寒地冻,里头暖意如春,在屋子里沿着墙走了走,宫女前后左右扶着,吃力地坐回了美人榻,满头汗水淋漓,接过手巾把擦了擦脸,捻起果盘里一枚晶莹滚圆的葡萄放进嘴里。
皮薄肉嫩,汁儿多如蜜,果肉直如化在了舌尖,略带一分酸,却是好吃的那种酸。
第154章 皇八子宗晔 2 儿子的名……
她这一胎分外爱食葡萄, 金秋时节北疆的朝贡源源不绝,吐蕃的红宝石,伊犁的红提, 和田的玉珠, 黑菩提、紫珠、美人指......每日几乎当膳食,她觉得把一生的葡萄都吃完了。
入了冬果子纷纷下架, 青黄不接,皇帝先前让他们储存到冰窖一些, 可没多少日子便断顿了, 皇帝看着小妻子馋望着最后一枚紫菩提, 不停嗅着, 舍不得入口。
心下极疼。
偏她又不爱葡萄干。
听闻葱岭以西的乌孙和大宛也盛产葡萄,且比北疆晚熟, 但两个小国被大矢牵制,不曾与国朝贸易往来,只能转售, 运到京八百里加急得七八日,不免又被说道, 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 给那些别有用心的落下口实, 大做文章。
可是娘子想吃, 肚子里孩儿想吃, 便是上天入地也得寻了来。
皇帝悄悄派人打听到西市有一家胡人开的商铺, 十多年的老商号, 专供瓜果和夷果,四季不断,有驼队驾车急运, 连根带土整株移栽花盆里,只比朝廷的快马慢了两日,然而价钱贵的吓出人胆汁儿来,一串葡萄要一两金。
千里荒漠跋涉,挂着葡萄藤小心翼翼护着,还要应对沙尘和风雪,一路的艰苦难以想象,能不贵么。
一两金在京城可以购置下一个三间的屋子,一串葡萄竟比房子还贵!
皇帝想,我一个七尺汉子,自己娘子的口腹之欲都办不来,还算什么男人。
他绞尽脑汁,终于有了主意:“我可以打着你母家的名号,就说府上的小孩子们爱吃,这样避免有人使坏下毒,我不动户部的赋税,也不动内侍省的用度,更不动宫里的朝贡珠宝,用我自己的私房钱,总无人会说我劳民伤财了罢。”
定柔眨动着眸子:“夫君,您的钱在哪儿呢?连您都是国朝的。”没听说过皇帝还要攒梯己钱,他怕是连一贯铜子都没有。
皇帝神秘一笑:“娘子怎知我没有。”
太宗时立下一条规矩,国库每月向后宫支出用度,除了妃嫔们的例钱,下头奴才们的月俸,宫中繁琐的流水开支,皇帝也有独一份的俸禄好不好,若不然豢养的那些暗卫、隐卫吃土喝西北风不成,先前给慕容家下聘,把他小金库里开源节流了十年的三十万两,全给出去了,讨了个媳妇,几乎用光了家底。
定柔惊:“你怎给了他们那么多!”
败家的爷们!娶十个媳妇也够了!
没想到皇帝直接来了一句:“我娘子价值万金,我还觉得委屈了呢。”
孩子娘面颊一热,一颗心从里到外甜个透,仿佛灌了一缸子蜜,想了想,又道:“可是这些也是国朝的啊,夫君。”
孩子爹抓了抓头,尴尬说:“原来撇开皇帝的身份,我竟是个穷光蛋,怎么办啊,你嫁了个穷光蛋。”
孩子娘两手一摊,挺了挺肚子,叹说:“没法子了......”
孩子爹思虑着,又说:“要是我不慎遭了算计,赶下了龙椅,你愿不愿意陪着我到街上当乞者啊?”
孩子娘笑出了眼泪:“夫君,若你被赶下龙椅,咱们怕是连乞讨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关进劳子,吃牢饭,粗粝带沙子的糙米,没准还是馊了的。”
孩子爹目光坚定:“为了我娘子和孩儿们不吃牢饭,我也得把金龙宝座坐的稳如泰山。”
定柔摸着肚子笑:“何须烦恼,我娘把祖母的遗产都还给我了,有不少现款票银,没事,为妻有钱,你还有许多眼线要养,别入不敷出了。”
皇帝生气:“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要动用娘子的私房钱,我脸往哪放?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待着别管了,不就是葡萄么。”
然后,他挥挥袍袖,寻摸赚钱的法子去了。
第二日,西市的盘古街多了一个卖木雕的小摊,两个新来的小内监化妆成商贩的模样,站在冷风里吆喝着,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啊。
本来有几个稚童看上了十二属相小兽,雕法趣致,甚是栩栩如生,当玩艺不错,大人一问价钱,当即脸绿了。
从早到晚,嗓子哑的冒烟,熙熙攘攘的人流再没一个驻足的。
一连三天,荡了一层灰土和落叶,没卖出去一个。
皇帝颇郁闷,我的手艺这么差劲么?
定柔问:“你卖多少铜板一个?”
皇帝:“铜钱?我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怎么也值一百两一个罢?”
定柔喷出一口茶。
无可奈何之下,孩子爹只好去卖字,他丹青和笔墨很有造诣,磨墨濡毫临摹了几副台阁体的字帖送去珍宝馆,钤上小印,这次有识货的,大赞笔力雄健洒脱,收放自如,字里行间大有笔扫千军之气魄,好!好!好!
没多少日子坊间便流传出一位名号为“石洞居士”的墨客,善临草书和泼墨山水画,字体铁画银钩,糅杂了王献之的润秀风流和魏碑的遒劲高古,温雅中带着雄厚,刚柔并济,洒意如水流一气呵成,成为独树一帜的“泉体”。
又兼得画风潇洒俊逸,意蕴深刻,偶尔几首五言绝句,也是徜徉恣肆,一时被争抢收藏,价位一路升高,一副画卖到了十两金。
这石洞居士何人?却难以知其姓名,只闻其作,不见真容。
定柔吃着甘甜的葡萄,男人得意极了,反复说,怎么样,我便是不做皇帝,也能凭着双手给你富贵太太的生活。
鹅毛纷纷,白皑皑的大地,一连多日好似下不完。
皇帝每日乘舆来往于两地,上元节宫宴略略用了一盏酒便撇下众妃去了行宫,到了方知,定柔半个时辰前见了红,阵痛开始了。
这一次遭遇了可怕的难产。
锦幔春帐里的小女人被无数人围着,双手攥着被子,嘴里咬着帕巾,感觉五脏六腑绞在了一起,有钢刃在不停地翻搅,痛苦的额角膨出青筋。
太医署的全来了,围在外间会诊,一起对皇帝跪下,禀道:“胎儿个头过大,娘娘身量娇小,骨盆狭窄,又因产后时日不久,肌体未复原,故而宫缩无力,臣等恐怕......”
皇帝耳边“嗡”一响,如遭霹雳,脚下趔趄了一步,惊恐地指着他们:“爱妃和皇儿一个都不许有事!否则,朕就碎剐了尔等!”
太医们大磕不止,抖若筛糠。
皇帝奔进产房,拨开一重女医和婆子,望着被痛苦煎熬的小妻子,眉目蹙的变了形,牙快咬碎了,嘴角布着血渍,发出痛苦的呜咽。
他眼眶一热,一串热珠急急滚了下来,抓握住一只汗湿的小手,第一次在人前失态了,无助地哽噎着:“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要白头到老,守着我一辈子的!”
定柔眼前模糊一片,早已分不清人貌,又一波剧烈的痛潮袭来,她牙关一咬,指甲掐住了一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整整两天一夜,仅凭偶尔灌进口中的参汤维持着气力,身上几处穴道用了金针,入肉三分,定柔恍惚在阴曹司一次次徘徊,眼前一会儿幽冥,一会儿微光,口中含着腥咸的滋味,咽喉嘶哑的出了血。
胎儿的小脑壳冒出来的时候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医婆只好上手,按住肚子使力一推,顷刻间犹如五脏被齐齐扯出了身体,痛的魂魄撕裂了一般。
有什么东西从身下分离了,她身子一轻,最后一个意识,怎么没有听到啼哭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