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阮妤略有些担忧的眉眼, 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说,“没事的。”
他从不怕外人外事, 只怕她不喜欢他。
如今既已拥有了她的一整颗心,又岂会再惧怕旁物?
……
而此时竹字厢房中。
冯、窦二人正在默默喝酒,他们对面是同样在喝酒的徐之恒,只不过相比他们的局促,徐之恒就显得自在多了。
徐之恒是他们之中年岁最长的那个,又因为年少成名,不仅长安城的姑娘们爱慕他,就连少年们也都十分崇拜他,若是以前,冯、窦二人早就要询问攻打北羌的详情了,但今日……才知晓明光的未婚妻就是从前徐之恒要娶的那位阮小姐,虽说刚刚徐之恒已经同他们解释了两人从前并无婚约,也无旁的矛盾,让他们不用介意。
但两人还是觉得很尴尬。
眼见李璋红着脸,脚步匆忙推门进来,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放下酒盏,又惊讶他的神情,奇道:“怎么了?”
“……没。”
李璋怎么可能和他们说他刚刚看到的情形?瞥见他表哥看过来的目光,他又没忍住脊背一僵,似乎是怕人知晓,他挺着脊背,僵着步子回了座位,坐下后借喝酒的动作避开他的注视。
“明光呢?”窦文问他。
李璋正要回答,门就被人推开了,霍青行走了进来,他环视了屋中一圈,和窦文说,“来了。”
窦文见他过来,立刻笑盈盈站了起来,“明光,你快过来!”余光瞥见对面的徐之恒,又有些担心两人会不会打起来,要是打起来的话,他这是帮明光还是帮徐之恒?
按情分还是帮明光……
但问题是他跟明光合在一起也不是徐之恒的对手啊。
真头疼。
席间,冯宾和李璋虽然不露声色,但心中也在思考这事,反倒是霍青行和徐之恒这两个当事人没有多余的反应。
霍青行走过来和众人打了招呼,又和徐之恒点了点头,十分客气地喊了人一声,“徐世子。”
“嗯。”
徐之恒也没别的表情,语气淡淡,“坐吧。”
没想到两人一点事都没有,窦文几人对视一眼后也彻底松了口气,忙拉着霍青行坐下,酒菜都已经上了,众人一边吃饭一边便聊起天。
席间免不得要问起李璋的伤。
当初李璋被人行刺,幸得霍青行出手相救,要不然等亲兵过来,只怕他们见到的就只有李璋的尸身了。
冯宾眉心微拧,压着嗓音问,“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李璋还未回答,窦文就已经涨红着脸怒道:“肯定是晋王的人动的手!”
一个月前,晋王突然被人检举私藏军械,天子震怒,当即让人彻查此事,偏偏就是这么巧,晋王刚被贬去凉州,景舟就遭人刺杀!
这若说和晋王无关,他怎么也不信!
李璋神色微黯,握着一盏酒沉默不语,倒是坐在一旁的霍青行沉默一瞬后开口,“不一定是晋王。”
席间其余四人抬头看他,窦文皱眉,“明光,你在说什么?”
霍青行放下手中酒盏,抬头道:“这个时候谁都能猜到是晋王动手,对他并不利。”
窦文皱眉不语。
也是,景舟一出事,他就以为是晋王动手,可对于一个被贬去凉州而言的王爷而言,这一招也太损人不利己了。
“那你说是谁?”问的是徐之恒。
霍青行摇摇头,“我也不知,唯一能够知道的是,即使没有旁人,想必晋王也会'动手'。”
徐之恒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中却藏着欣赏。
李璋和冯宾神色微变,唯有窦文奇怪道:“明光,你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你刚刚说不是他动手,怎么现在又变成晋王会动手了,他到底是动了还是没动?”
“呆子。”
冯宾叱他,“你觉得私藏军械是什么罪?”
窦文一呆,还未回答便又听冯宾沉声道:“左右不会只是一个被贬去凉州的罪名。而今,晋王虽然被贬,但封号和爵位都在,难保有一日不会卷土重来?”
“这……陛下为何不严惩晋王?”窦文语气讷讷。
屋中其余四人却都清楚,天子看重制衡,当初有晋王、豫王分抗于皇储,若是晋王真的失势,那么就真的无人再能与豫王抗衡了?只是天子之举,又岂是他们能评判的?
最后还是李璋一脸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
出生帝王家,他早就知道父子兄弟情分淡薄了,也没什么,他还有母亲,还有舅舅、表哥,还有冯宾、窦文这些朋友,如今,他还有明光。
他笑着举杯,又和霍青行说,“父皇知道你帮了我,还想给你封赏,但我怕现在给你封赏,难免惹人眼红,便要求父皇等你高中之后再嘉赏给你。”
“明光,我等着你高中!”
霍青行救他并不是因为这些,只不过也没说拒绝的话,既然早就让人眼红了,一味地收敛并不会让他人放心,既如此,不如乘风直上,只有站在高处,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亦举杯,酒盏微微倾斜朝人一碰,应道:“好。”
冯、窦二人也笑着举起酒杯。
李璋看了一眼孤坐在一旁的徐之恒,喊了人一声,“表哥。”
徐之恒看他一眼,举起酒盏,杯盏轻碰间,他看的却是霍青行,他想起前世离世前的遗憾,那会遗憾死前不能和人好好喝一回酒,没想到如今倒是如愿了。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覆着白纱的窗棂照射进一堆灿烂金芒。
而屋中酒意正浓。
阮妤路过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的笑语声,脚步微顿,她并未进去,只是站在红木铺成的走廊上,兀自笑了一会,而后才一步步拾阶而下。
*
酒席结束后,霍青行和冯、窦二人还要回书院,可窦文刚才多饮了几盏,这会醉醺醺的,哪里是能去书院的样子?
阮妤过去的时候,李璋和冯宾正一人扶着他一边。
“怎么喝这么多?”阮妤微微蹙眉,又让人把刚才准备的醒酒汤拿过来。
窦文喝过后还是不大清醒,李璋只好看着霍青行和冯宾说道:“你们先回书院吧,给他告个假,我带他回家去。”
上课的时辰快到了,霍青行和冯宾想了下,也就没久待。两人走后,醉醺醺的窦文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璋,忽然嘿嘿笑道:“明光,你怎么还变矮了?”
被认错的李璋听到“矮”这个字简直不能忍,气得收了力道拍了他的头一下,“胖子,你看清楚我是谁?”
窦文摸摸脑袋,又看了一眼,咕哝道:“景舟啊。”他还醉着,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只是指着李璋的眼睛说道:“你和明光的眼睛看着还挺像的。”
阮妤正目送霍青行离开,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李璋的眼睛。
平时不认真看也没觉得怎么像,这会认真看着,李璋和霍青行的眼睛还真有些相像,都是一样的凤眼,带一点点琥珀色,只不过霍青行性子内敛冷静,平时很少笑,而李璋性子活泼,这双凤眼总带着笑,才让人忽略了。
“真是醉糊涂了,懒得理你。”李璋想把人扶起来,又发现窦文实在沉得很,自己一个人明显搬不动,只好求助徐之恒,却见徐之恒正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李璋喊人。
徐之恒回过神,“怎么了?”
“你快帮我一起抬下。”
徐之恒点点头,上前扶起窦文。
重力消失大半,李璋终于得以喘息了,他起身和阮妤告别,“表姐,那我们就先走了。”
阮妤笑着点头。
徐之恒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和她点了点头,而后扶着窦文往外走。
阮妤目送他们离开,也没把之前那事当一回事,转身进了后厨。
……
等送完窦文回府,徐之恒和李璋这才离开,“表哥现在回家吗?”
“嗯。”
徐之恒看他一眼,“母亲想你了,你若无事便和我一起去。”
李璋笑着翘起一抹唇,“我也想舅母了。”正要答应,想到徐长咎,又悄悄问了一句,“舅舅在家吗?”见徐之恒点头,立马变了脸,咕哝道:“那我不去了,舅舅看到我肯定又要训我,我还是回宫看母妃吧。”
徐之恒不置可否,看着李璋策马离开,想到刚才窦文那句胡话,想起前世的事,忽又皱了皱眉,只不过很快又摇头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
回到家,他先问了父亲在哪,得到出去的消息,便先去母亲院子给人请安,进去的时候瞧见屋中丫鬟正在收拾茶盏,显然刚才有客来过。
“刚才谁来了?”他问丫鬟。
丫鬟忙答:“是庆国公府的夫人小姐。”
徐之恒皱了皱眉,他回京几月,家中女客就不曾断过,知道母亲这是想做什么,他虽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好问,“母亲呢?”
丫鬟还不曾答话,一个衣饰华贵的美妇人就从里头出来了。
妇人不足四十,梳高髻簪珠钗,一身深紫镶边长袄,上施金绣云霞翟鸟纹,瞧见徐之恒来了,便笑着弯起一双杏眸,语气温柔地问道:“和你表弟吃完饭了?”
徐之恒给人请了安,又亲自扶着人步上主位,这才把刚才给人打包的吃食递给一旁伺候的方嬷嬷。
方嬷嬷拿到糕点,立刻笑了起来,“还是咱们世子有心,出去一趟还记得给您带吃食过来。”
萧氏也高兴,却还是握着徐之恒的手嗔道:“家里什么吃的没有,哪里需要你特地去买这一遭?”就像这世上所有普通的母亲一样,既欢喜自己的孩子惦记着她,又怕他操劳。
徐之恒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闻言也只是说道:“吃饭的那家酒楼糕点不错,想着您喜欢,便带了点。”
正逢方嬷嬷摆好糕点呈上来,萧氏挑了一块吃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爽口不腻,正适合这个夏天,便又问,“哪家酒楼?回头我想吃了让人去买。”
“金香楼。”
徐之恒语气如常,萧氏脸上的笑却是一僵,拿着糕点的方嬷嬷神色也微微变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萧氏,把糕点置于一旁,而后把其余丫鬟也都打发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
没了其他人。
萧氏把吃了一口的糕点放在一旁,问徐之恒,“恒哥,你实话告诉娘,你是不是还喜欢阿妤?”
徐之恒抿唇,袖下的手指也微微收起一些,“没有。”
“真没有?”
萧氏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端倪,等人再度否认,虽清楚他此话不真,却还是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看他,语气是一贯的温柔,“你若真喜欢便和我说,我和你爹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也不讲究门第家世,虽说阿妤现在不是阮家的孩子了,但你若是喜欢,阿娘也不会拦你。”
徐之恒仍摇头,语气淡漠,“阿娘,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而且她也已经有未婚夫了。”
这是萧氏不知道的事,她稍稍有些惊讶,却没问,心中到底是放心了,说句实话,当初这门亲事,她就十分不满意,只是长辈提议,以她的性子又不好明着拒绝,但旁人提起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真的承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