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严肃地在车驾外等候,见到祝星,眉头才稍稍松缓,低声唤了一句:“祝姑娘。”算是打招呼。
祝星看他一张脸上满是愁容,比平日里还要更加苦大仇深些,意识到这次宫中发生的事情应当很大。
她敛去眸中思索,抿嘴微微一笑,面纱外的眼儿弯弯,轻而易举地将愉悦传递给他人:“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因为祝星的到来心情明亮不少,但依旧有些忧心忡忡地道:“例行检查,祝姑娘莫怪。”
“是。”祝星轻言细语。
禁卫军们都不由得温柔地为祝星检查了所带之物,发现没有利器才放行。
禄公公在另一端早已备好步辇,此时忙不迭点头哈腰献殷勤道:“祝姑娘,您请坐。”
祝星微微颔首,由步辇抬着走。
伤患都集中在太和殿旁的永和宫中。
还未至宫前,祝星便远远看见永和宫被禁卫军们团团围住,更有內侍不断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步辇到永和宫前缓缓落下,祝星从容优雅地下来,禄公公便忍不住高声道:“祝姑娘到。”给足了祝星排场。
无论是忙碌的內侍还是守门的禁卫军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祝星。
祝星依旧落落大方,不疾不徐,并不受外界目光影响,由禄公公引着向内去。
一路向内走着,禄公公终于向祝星漏了些口风:“祝姑娘,受伤的是贵妃,贵妃玉体金贵,因而只能是您来治。半夜叨扰,您多见谅。”他不忘多说好话,只盼着祝星能妙手回春,速速将贵妃治好。
贵妃好了皇上才能好,皇上好了他们才能好。
祝星点点头表示知晓:“却不知因何而伤,伤在何处,伤口多重?”
禄公公立刻答:“是……是豹子所伤,伤在肩膀,伤势很重。”说罢他便陷入纠结,不知祝姑娘若问起贵妃为何会被豹子所伤自己该如何作答。事关重大,他不知道这个该不该说。
然而祝星并未让他为难,只是轻轻颔首,不曾追问。
她如此识趣,叫禄公公感叹不已,与祝姑娘相处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祝姑娘是天大的好人。
“贵妃她有孕在身。”祝星想到什么,又开口道。
禄公公叹气:“保得住便保,保不住罢了,姑娘一定要治好贵妃啊。”
“我尽力而为。”祝星轻声道。
禄公公连连答应,万分相信祝星的医术。
若是祝姑娘也治不好,便当真是贵妃没福气了。
说着便到了永和宫偏殿前,祝星倒是略讶异,贵妃这样的身份都没住在正殿,想来如今正殿躺着更尊贵之人。
比贵妃还要尊贵,她垂眸看了眼袖子。
“到了,姑娘缺什么药尽管吩咐,咱们一定给姑娘弄来,一切都摆脱姑娘了。”禄公公双手合十,简直要给祝星下跪磕头。
“好。”祝星径直入了偏殿。
偏殿中外间坐着许多太医,禄公公为祝星介绍:“这些都是太医院的太医,姑娘若缺人打下手,尽管吩咐他们便是。”给祝星拉得一手好仇恨。
太医们本就厌恶祝星,禄公公这话一出,祝星明显感受到好几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过她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只笑一笑道:“诸位大人身份贵重,为我打下手未免太大材小用。”
几位太医听了更是冷笑,还算她有些自知之明。
皇上倒不在这里,想来是在看望那位更重要的。
祝星径直入了内室,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贵妃。
青椒年纪小,一眼看见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可见贵妃伤得有多重。
贵妃左肩上伤口明显被简单地处理过,血虽止了,可偌大的爪印看上去依旧十分狰狞,几乎要将贵妃的肩头撕个粉碎。
贵妃本就养尊处优,身子上陡然多出这么道伤来,可以说很是触目惊心。
祝星垂眸,径直到床前坐下,牵起贵妃的手腕为她号脉,孩子果然是没了。
花椒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拉了桌子,将药箱放好供祝星随时取用。
“让他们烧些水来。”她迅速进入诊疗状态,开始吩咐起人来,自己则将手套戴好,开始仔细为贵妃清理伤口。
一扶上贵妃肩头,祝星眉心微蹙,人竟然如此烫手,发高热了。
宗豫从她袖中钻出,一眼便认出自己在哪里,倒没大在意床上的贵妃,而是在内室中踱步逛了起来。
“别乱跑,当心被人抓去。”祝星叮嘱了一声,便用小刀为贵妃剜去已经感染的腐肉。
宗豫尾巴翘着,逛了一圈后感觉以猫的视角看皇宫,皇宫依旧无聊至极,这才回到床后,轻盈地跃上祝星放药箱的小桌上,认真地观察她水如何为人治伤的。
他们虽然在一起很久,可他因为只有夜里能醒,见她为人诊病的机会并不多。这才倒是能好好看看。
花椒去要了热水,一盆盆热水很快便被端入殿中。
內侍们皆低眉顺目,倒没注意桌子上还有一只猫。
宗豫发现祝星为人治伤时也完全是一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云淡风轻模样,像是这世上不会有什么难倒她。
她剜去腐肉,又将药粉融入盆中的开水,为贵妃清洗了伤口。
一来二去因为剧痛,贵妃显然有醒转过来的意味。
祝星手下依旧不停,开始为她进行部分缝合,神情冷静又冷酷。
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不过皇上却并未入内,想来是看不得治伤的血腥场面,又怕耽误祝星医治,因而在外等候。
皇上一来,外间便不大清静,应当带来了不少人。
她缝下最后一针,像是计算好的,贵妃眼睫微颤,醒转过来。
祝星将线扯断,在创面上撒自制的金创药。
贵妃张开眼,一双眼许久不曾聚焦,良久才找到焦点,慢慢回神。她看到垂眸为她治伤的祝星,立刻痛哭出声。
“祝姑娘,你救救我。”她此时后怕极了,完全后悔去救皇上。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说什么也不会过去了。
宗豫看她这副哭闹的样子,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祝星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对贵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继续慢慢为她涂药。
“娘娘省些力气,我会竭力而为,您相信我可好?”祝星哄孩子一般轻声细语地哄着贵妃,渐渐将她崩溃的情绪安抚下来。
“信,我信你,祝姑娘。”贵妃如今别无选择,无论信与不信,都要靠祝星才能好起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祝星,尚带着些希冀问:“祝姑娘,我的……”
“孩子”二字还未说出口,祝星便果断地摇摇头,阻止她继续问下去,免得人更加神伤。
贵妃躺着,虽未说什么,人却一下子惨白许多,甚至没了生气。她纵然预料到自己此举要放弃腹中孩儿,此时却依旧伤心难耐。
她昏昏沉沉,浑身发热,恨极了胡国人。
若不是胡人,她今日好好的,又怎会落到如此局面。
祝星为她缠好布条,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呼过一句痛,可见是哀莫大于心死。
布条缠好,祝星便去桌前一连开了好几道方子,没对之说过一句“节哀”,又或是其它什么安慰人的话。
“拿去让人煎好送来。”祝星将方子递给青椒,青椒忙拿了药方出去找人煎药去了。
“小鱼,转过头去,非礼勿视。”宗豫正兴致勃勃地看她写字,陡然被点名,不由得抖了抖胡须,乖巧地背过身去。
祝星这才为贵妃除下罗裙清洗,她小腿上满是血污,倒比肩膀上还要触目惊心。
贵妃难得独自伤心,不像平日里那般时时有人劝慰,反倒自己哀切地哭了一场,无人阻拦。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也不知在哭自己身世,还是哭伤口疼痛,又或是哭今日倒霉。
不过这么一哭,她心中郁结顺了,不免看向一直默默为她治伤的祝星。
少女眉眼沉静,丝毫不多话,只专心给人治伤,旁的事似乎都与她无关。哪怕贵妃垂泪,她也不曾多过一句嘴,听之任之。
这样的态度极易让人放松心情,叫病患在她面前展现出脆弱一面。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故作安慰,依旧忙自己的事。
贵妃轻叹,真是个让人安心的好郎中。
她自入宫起便事事谨慎,平日里无论是哭是笑都要精准拿捏过后才在人前展露出来。她是疲倦的。
哭这一场倒让她神清气爽,心里反而没有那样难受了。是她自己选的搏一搏,她虽然失去了个孩子,可未来,想必是很好走的。
“祝姑娘。”贵妃又变做平日里那样柔媚婉转,即便受了伤,却依旧让人心生怜意,“多谢你。”
谢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曾说明。
第216章 醒不过来
祝星正巧忙完, 抬头对贵妃一笑:“分内之事。”
贵妃身上又疼起来,勉强笑笑,不再多言, 将唇抿起,闭目躺着。
一切弄好,花椒又为贵妃换了一件罗裙, 才算事毕。
正好,外面的汤药也煎好了送来。
祝星淡定地将猫揣回袖中, 向外间去取汤药。
她是懒得和皇上打交道的,但人已经来了, 总要过个场面。索性她惯会糊弄,因而也不觉得为难。
外间来的不仅有皇上, 还有文武百官。
夜宴草草结束,百官显然无法全身而退。皇上没下令让众人离开, 他们只能跟随皇上在各宫行走。
方才在椅子上大爷般坐着的诸位太医此时此刻鹌鹑似的跪在一旁,完全没有阴阳怪气祝星的气势, 只恨不得自己能缩小点再缩小点,从外间消失才是。
皇上刚刚一入内看到这几个躲懒的太医,顿时大发雷霆, 说贵妃还在受罪,这几个人竟然还敢偷懒, 要他们跪到贵妃好起来。
贵妃受的伤要好起来怎么也需数月,自不必说痊愈需要多久。
众大臣也不敢置喙,深知皇上今日心情差到极点, 完全不敢多言,怕自己惹祸上身。
“祝姑娘怎么还不出来?”皇上担忧地发问。
禄公公忙哄道:“祝姑娘刚进去没多久。”
皇上点点头,再度坐下, 焦躁不安地等着。过去他宠贵妃,是爱之温柔小意。今日大难临头,他才知道谁对他是真情,谁对他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