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少年身着玄色朝服,褒衣薄带,乌发成冠,高鼻深目,整个人向外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尊贵气势。
美中不足的是他太实在太过苍白,就连他黑色阔袖下露出的指尖都是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可言,一看便是久不见天日,以及身体极差。
方才众人只觉得太子模样不错,如今见了宗豫,却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天上的日月也不及他万分之一,更不论凡人。
他一步步向内行着,尽力地表示出自己能独立行走的模样。但这一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羸弱模样却让所有人都为他捏一把汗,生怕他走不到座位前便出什么意外。
好在这位靖王殿下身侧有京兆尹看护指引,倒是让他平安无事地坐到矮几前去。
京官们看着他坐下那一刻齐声长舒一口气,仿佛自己跟着他走完了这么长一段路般,都觉得殊为不易。
只不过从殿门口到矮几前这短短一段路让少年走得十分艰辛,坐在原处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惨白的面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这位靖王殿下的身体,当真如此孱弱,实在是可怜。
众人纷纷想着,一时间因为这位久不出现于人前的王爷心中怪异感更甚。
殿内一片死寂。
元鲁都被带着不由得压低声音,问身边伺候的內侍:“这是谁啊?”
內侍陡然被可怕的胡国人抓住询问,吓得快要哭出来,颤声答:“那位是靖王……”
“靖王?”元鲁在贫瘠的大脑中努力搜索相关讯息,终于找到了相应的人物并对上号。那位父皇母后猝死,自己生大病与皇位无缘的可怜王爷。
元鲁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看着的宗豫神情很是复杂。
他以为这背后必有隐情,胡国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本次入京有一项任务便是想方设法与这位靖王碰面,观察他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身体虚弱,一直在府上养病。
若非如此,他们便拉拢这位靖王,让他成为他们攻周的一样重要武器。
毕竟若是国家内乱,霍平嶂便不会那样铁桶般驻扎在西北,他们便有机可乘。
元鲁这几日一直苦于不得入靖王府,王府外直接有重病把守,更加验证了他的想法。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传闻是真的。
靖王是真的身体不好,所以常年在府上养病。这样一个病秧子能成什么大事?
元鲁压根没想过宗豫或许是装出这副模样的。
在他看来这样羸弱是完完全全装不出来的。哪里有人能做到走几步喘成这样呢?一定是有什么大病。
众臣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先皇在世时如今的靖王还是太子,那时的靖王冰雪聪明,不可同今日而语。今天,倒成了这样。
他们当时也曾对太子寄予厚望,太子那时候做得确实很好,小小年纪便又乃父之风。怎能想到他如今变成走路都累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一星半点的灵气。
他们中或许有人怀疑靖王病情,也有先皇的追随者一直隐而不发,只等着哪日同靖王联络上。
这么一看,当真是没什么联络的必要了。
太子斜瞥宗豫一眼,心里那股子气顿时下去了。
这人都已经这样了,他再与之争倒是自己欺负人,不过是个败者,他为自己刚才产生的半刻攀比心而羞愧。
宗豫的位置在霍骁与卫湛二人的正前方,与太子一排,两个人更方便观察宗豫的模样。
霍骁倾身,对卫湛道:“靖王便也一直如此么?”
卫湛摇摇头,同样小声道:“我并不知,只不过他这些年里一直在王府养伤,一直未曾在人前露面。外面都传他身患重病,眼下一看是真得不能再真。”
霍骁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只说了句:“好生可怜。”
二人谁也不曾将他与祝星身边那个面具少年联系到一起。
霍骁想到什么,犹豫了下张嘴道:“病成这样,怎么不曾找祝姑娘看看。”
卫湛一顿:“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吧。”
他们都不敢细想为何敬畏还不曾被祝星诊治过,究竟是不想,还是不能。
霍骁与卫湛和宗豫并无多少直接交集,对这位靖王的印象少得可怜。如今一看,便只觉得他实在是个很可怜的人。
京兆尹将宗豫扶着坐好,又亲手为他倒茶让他喝下来压他胸口起伏的气。
宗豫乖顺地捧着茶碗小口将茶喝了,满脸纯稚天真。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加复杂。走两步路都要这样大的阵仗,实在是可怜。
喝了热茶,宗豫仿佛缓过来些,只不过一张脸上仍是褪不去的脆弱。
旁人只顾着观察他,殿内寂静得可怕。
而宗豫仿佛感受到了这一点,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虚弱开腔:“大家不要因我丧了兴致,请继续玩乐吧。”语气中是难掩的愧疚。
他这样为人着想,倒显得百官们在心中默默揣测他是一件很无礼的事。
京官们对宗豫添了些因惭愧而带来的好感,太和殿内渐渐有了说话声,只是百官的目光依旧控制不住地往宗豫那里看。
依旧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皇上很快得到太和殿那里的消息,暗卫将殿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告知皇上。
尤其是霍骁与元鲁争斗以及宗豫到来。
皇上一面下笔一面听着,眉心微微拧紧:“胡国人实在太不成体统,卫太傅应付得倒好,就该让他们看看我周国国威!旁的官员是吃白饭么?“
暗卫便答:“百官都在等卫太傅表态,卫太傅说什么他们只跟着附和。”
皇上笔下一顿,陡然想起早晨朝堂上也是一样。卫太傅说起不要大赦天下,百官便跟着他要自己不要大赦天下。
他再度产生了相同的想法。
百官都这样听卫太傅的,周国姓宗还是姓卫?
皇上冷冷一笑,将此事压下暂且不表。今天是他的寿辰,要生气也是明日生气。
听到宗豫相关消息,他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句:“早知豫儿他身子骨差成这样,我便不让他入宫了。这孩子也真是,今日执意入宫,非要为我庆祝寿辰。”
禄公公捧哏:“靖王孝顺,很依赖您呢。”
皇上闻此言心中愈发舒坦,没有什么比本该怨恨他的人依赖他更让人有满足感的事。他无数次叹息,为宗豫是他皇兄儿子一事。
这样乖巧的好孩子怎么偏偏是他皇兄的呢?若不是他皇兄的,他也不会给宗豫下猛药,害之身体亏损至此啊。
若是自己的孩子,他一定好好将宗豫养在身边。哪怕他不通政治,他也会给他富贵闲适的生活,这是乖孩子应当有的奖励。
可惜宗豫是他皇兄的孩子,他不会因为一时被宗豫的乖巧温顺所打动就饶他一死。
一辈子病痛未免太折磨人,还是在数年后突然发生个意外,或者直接病死,才让人安心得多。
“唉,那是个苦命的孩子。”皇上不免感叹。他脸皮极厚,明明是他让宗豫如此苦命,偏偏还能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叫人背后发凉。
“罢了,这孩子太可怜,我得去看看他。”又是借口,实际上他早已不想批奏折,拿宗豫当理由罢了。
“皇后可已经过去了?”说到皇后,皇上顿时拉下脸来,足见对之有多不喜。
“去将贵妃接来,咱们也该准备过去了。”皇上这意思竟然是要与贵妃一同出席夜宴。
第212章 瓷器
“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太和殿外太监高声唱道。
殿内群臣起身,簌簌转身向殿门处,以目光迎着皇上表示尊敬。
皇上穿龙袍, 携贵妃入内。
但见二相携而来,文武百官一愣,有些官员甚至沉不住气地回头去看御座旁的皇后。
皇后面色骤然黑了下来, 但还有理智,知道在这场合再嫉妒也不能失去分寸。于是她只是牙关紧咬, 努力挤出微笑,看皇上带着贵妃向御座走来。
文臣武将俱哑口无言, 这样的场合本该是皇上与皇后共同宴客,如今多了个贵妃, 场面便有些尴尬了。
到底皇后才是一国之母,是皇上的正妻, 皇上不与皇后同来,却带着贵妃一起, 不仅是不给皇后面子,也有宠妾灭妻之嫌。
不过今日是皇上的寿辰,再有什么众臣也不会当场指责。
皇上带着贵妃站定, 群臣山呼万岁。
“众爱卿免礼。”皇上站在高处向下俯瞰,只见下方臣子们低眉顺目, 而自己身侧又有佳人相陪,顿觉志得意满。
若能将胡国踏平,他必将青史留名, 成为后人敬仰的明君。
仅仅是这么想着,皇上便热血沸腾,心中激荡。
他心满意足地坐下, 禄公公才有眼色地唱道:“众大臣就坐。”
大臣们纷纷就坐,皇后亦和贵妃一左一右坐下。
皇上目光停留在由福寿搀扶着勉力坐下的宗豫身上,开始装慈爱:“豫儿,你身子向来不好,今日何必入宫?”
所有人将目光再度投在天人之姿的宗豫身上。
这位孱弱的少年王爷被点名,露出些受宠若惊的神情,而后一脸温驯地抬头微笑:“皇叔,您的寿辰,我该来的。”
皇上感动不已,连连叹息:“你这孩子。”
群臣看在眼中,便是一副叔侄友善的光景。如此样子,倒是破除了那些皇上幽禁靖王的小道传言。
若真是幽禁,二人关系哪能这样和睦?
宗豫腼腆一笑,再度低下头去,似乎还不是很习惯这样人多的场面。
皇上见他如此,愈加满意,这样害羞的样子如何能成大器?这样很好。
宗豫这般不堪重用,他不介意让宗豫活得更久一些。这是温顺听话又没用的孩子该有的奖赏。
“你好好用饭,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朕。”皇上语气温和,便是对待皇子们也不曾有过的慈祥。
“是。”宗豫谦和道,接着不住咳嗽起来。
皇上面色一变,关切地站起要走下来看他。
宗豫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皇上驻足,心中却不大愿意下去的。宗豫这咳嗽得厉害,万一将病气过给他了可怎么办。
宗豫咳了好一阵才渐止,一张脸上病态的潮红更加明显,眼尾鲜红,眼中含泪,可怜极了。
“豫儿,你可有大碍!”皇上这时候是真不希望宗豫死了。今日是他寿辰,宗豫若死了该多晦气。
宗豫虚弱地摇头,自责极了:“我并无大碍,扰了大家雅兴,实在抱歉……我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