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不知不觉一片安静,夫人们屏息瞧着祝星诊脉时的安静模样,倒当真生出些看神医之感。
少顷,祝星慢条斯理收回手。
杜夫人也将手臂抽回,把袖子放下。
青椒又拿来笔墨纸砚,供祝星使用。
祝星执笔蘸墨,略一沉吟直接问道:“夫人这么多年可是一无所出。”虽是问话,她语气实在太过淡定无波无澜,像是在宣布这件事。
杜夫人脸色一变,其他妇人亦跟着变了脸。
杜夫人不孕之事并不是秘密,平日里谁也不敢当着祝夫人的面提及此事,就怕戳到她痛点引她难过。
杜夫人和杜尚书可谓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二人志趣相投,平日里赌书泼茶,算得上是神仙眷侣。
唯一有所缺憾的便是二人成婚多年一无所出。
但杜尚书也是个情深意重的,哪怕一无所出,也不听老娘吩咐纳妾。
只是时间久了,杜夫人虽喜杜尚书对她一片情义,心中更想为他留个后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寻遍名医开方子调养身体,依旧没什么作用,反倒是那些汤药灌得她哪怕什么都不吃都觉得口中发苦。
陡然被祝星揭开此事,杜夫人颇有特色讳疾忌医的意思,面色难看,又有些尴尬。
祝星温和一笑:“这是病,我是医者,杜夫人不必忌讳,有什么说什么我才好为您诊治。”
杜夫人面对看上去年纪尚小的祝星始终不大好意思开口,但在祝星的循循善诱下她渐渐打开心房,说起身上哪里不爽利。
祝星认真听着,时不时记下两笔。
杜夫人见她态度真诚,行事认真,当真慢慢信了她,一颗心放下。
诊断完毕,祝星悉心为她剖明病因,并指出治疗方法,有因有果,有根有据,个个都是对症下药,听得杜夫人连连点头,简直要握着祝星的手大叫“救星”了。
夫人们也听得痴了,只觉得眼前的漂亮小姑娘同外面那些郎中一点儿也不一样。她格外细心,讲起病理来也通俗易懂,让病患知道自己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完全安心。
最不同的是祝星是女子,历来有身份的贵女或贵妇由郎中请平安脉时多看身体是否康健,但对于女性身上的疾病,面对男郎中她们根本就难以启齿,只能自己扛着。
如今不一样了,有了会诊病的女医,她们不必再遮遮掩掩,讳疾忌医了。
杜夫人听祝星解释完一大通有些痴了,半晌才回过神问:“祝姑娘,我这病可能好?”
祝星对她安抚性地笑笑:“悉心调养,会无碍的,你照我的方子抓药吃便是,不要再进别的补药了。你身虚体弱,补药进得太多,虚不受补,反倒不好。”
杜夫人满脑子都是祝星那一句“会无碍的”,当即激动地落下泪来。
祝姑娘连卫公子的眼睛都能治,既然说能治好她的病,那就一定是能的。
她来看神医本意是为了凑个热闹,不成想困扰她多年之事陡然有了解法,谁都不知道她心里如今有多激动。
祝星将方子递过去,杜夫人忙止住眼泪,生怕泪迹氤染药方:“祝姑娘,多谢你。”
她说着将腕上玉镯褪下推到祝星面前:“祝姑娘,我此番前来并未带什么……”
祝星将她镯子推回去:“夫人时时戴的物件儿一定对你很重要,君子不夺人所好。您先用方子,觉得好用再给诊金也是一样,偌大个尚书府总不至于欠我银钱。”
杜夫人不好意思起来,只看着祝星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大大方方将镯子收回,笑道:“自不会欠神医的诊钱,待我回去支了银子叫人亲自送到你那去。”
祝星也没推脱,本就是她该得的。
众夫人见她性子不骄不躁,处事坦荡率直,顿时都喜欢起来。
她们这些高官家眷,最怕欠人人情。
祝星为她们诊病,愿收诊金,钱货两讫,是最好的。就怕她什么都不要,只说先欠着,那才叫人提心吊胆。
祝星望着一众夫人,微微笑着。她不是在看夫人们,她看到的是地里一茬一茬的韭菜。
钱对她来说实在是很好挣,如今她要的是名。
不过有源源不断的贵人找她瞧病,她不愁名扬不起来,更何况她已经很有名了。
祝星手握狼毫,笑对其余几位夫人:“接下来是哪位夫人瞧病?”
“我!”
“我来替诸位姐妹探探虚实,让我来。”
“我年纪最大,我来!”
……
杜夫人诊病前众人还在推辞,眼下倒争抢起来。
卫夫人趁着众人争抢时直接灵巧地坐在祝星对面的椅上,而后对着手帕交们笑道:“我是主人家,我先来吧。”
第190章 好阔绰的公子,好娇贵的姑……
这段时日, 祝星常出没于高官后宅之中,专为其家中女眷诊病。
女眷们多有难以启齿的病症无法与郎中说,陡然得见女医, 算得上是见了救星。加上祝星瞧病时十分温柔,又鼓励患者勇敢说出身体不适,且会为之守口如瓶, 渐渐的哪家女眷大病小病都会叫祝星来瞧瞧。
不止如此,祝星还顺便在京中开了家医馆, 叫妙手馆。
妙手馆平日做药堂,贩售一般伤药。每月初一十五, 她则会在医馆坐堂,为平民百姓家女子无偿看病。
女人们一开始不大信, 后来又仿佛捡着大便宜般呼朋唤友一起来。只是见着祝星温温柔柔又当真是为她们尽心而不是作秀的样子,众人倒不好意思占她便宜, 多少要给些诊金。
一时间祝星成了京中脂粉堆的名人,没哪个女子不曾听过祝星之名的。
也有达官显贵下帖子请她治病, 都是些其他郎中也能治好的病,因而都被她拒了。
被拒的官员们一开始还有些恼意,后来见她哪家帖子都没收下, 整日只给女眷瞧病,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拒绝得一视同仁, 何况祝星背靠五座大山,旁人要动她也要掂量掂量自个儿首先敢不敢与太傅府作对。
皇上寿诞将至,京中鱼龙混杂, 无暇顾及祝星,倒叫她在京中扬名。
不过见她只与女眷打好关系,皇上倒对她稍稍放下戒心。
到底是个女流之辈, 拉拢一群女子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了日后好嫁些。
皇上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人,因为女人,如今也看不起祝星。
“你气虚亏损,要补中益气,我给你开副四君子汤你慢慢吃,平日多休息,调养一段时日月信就能正常了。”少女坦坦荡荡,说起月信依旧不见半分扭捏,倒是对面夫人一听脸顿时红了。
“多谢祝姑娘。”妇人拘谨地站起身,对着祝星一礼。
青椒指路:“您往那边去,将药方给药童,她们会配药的。”药童也是祝星随手捡的可怜女孩子们,洗涮干净后模样都挺周正,因没地方去,便都放在馆中做药童,平日跑腿抓药。
好在她们一个个脑瓜子灵光,学东西都快,很快将中药那些字都认全,抓药抓得很麻利。
妇人又对着青椒一礼,便抓药去了。
“姑娘,今日的患者都看完了。”青椒长出口气,今日她和花椒轮番在姑娘身边为人指路,此时都累极,也不知姑娘是怎么坚持下来给人瞧了一日病。
“什么时辰了?”隔着幂篱,祝星问道。
青椒抬头看眼刻漏道:“才申时,姑娘。”
祝星颔首,将笔洗净涂了香膏后挂好,才缓缓起身。
青椒忙帮她将椅子向后拉了些,又将她扶住:“姑娘辛苦了。”
祝星若有所思,算了算时间道:“才申时,下次可再添五十名额。”
青椒当即不依:“姑娘,那就要诊到天黑了。你又不是铁打的,怎受得了这样诊治。”
祝星笑笑:“都是小病,我瞧一眼就知道该如何治。”
青椒无言,她说不过姑娘,也知道姑娘厉害,但就是不想姑娘受累,于是在一旁扁着嘴鼓着腮默默表示不满。
祝星看着有趣,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戳她脸。
一下,两下。
“噗。”青椒被她戳漏气,无奈撒娇,“姑娘!”
祝星笑着应道:“在的。”青椒脸又软又圆,戳起来像包了馅儿的糍糯元宵,好玩极了。
她又自信笃定道:“我处理得好,不必担忧。”
青椒这才松口,知道姑娘这是不欲再谈此事而说的相关的最后一句话。
“星星,这里用着可还习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宗豫。
这世上叫她星星的,唯有宗豫一人。
隔着重重纱看去,果真是他。
少年银面具遮去了他的好皮相,依稀能辨出他神色温柔。他白衣加身,肩宽腰细,是好身材。
此处原是宗豫的产业,听说祝星要开医馆,他很豪爽地将这里的房契地契拿来交予祝星。
祝星自然将钱一分不少地给他,只是仍旧欠下人情。
宗豫这几日便一直来寻她吃东西散心。
祝星点头:“用得很好,你费心了。”
宗豫便笑:“你喜欢就好,哪有什么费心不费心?我近日刚知道一家极好吃的面摊,咱们一道去尝尝?”他真挚赤诚,哪怕邀人一道去玩,也不让人觉得丝毫唐突,反倒能体会到他一颗滚烫真心。
祝星笑道:“你等我下,我洗个手。”她无事可做,又对着病患将近一日,去休息一番倒是很不错的选择。
待祝星洗了手,宗豫方带着她和两个小丫鬟从妙手馆出来,二人并肩而行,青椒和花椒跟在后面。
沿街而行,街边都是贩夫走卒,卖各样玩意儿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宗豫细心地走在她外侧,防止她被人冲撞。
但凡祝星被什么吸引目光驻足,他便会耐心地停下等她,见她喜欢什么他直接大手一挥为她买下。
虽都是些小玩意儿,但宗豫显然比祝星更乐在其中。
看着他同老板交代将祝星看上的物件儿好好装起来的模样,祝星若有所思,原来宗豫才是她这一方地中最粗壮的韭菜,还一副傻乎乎心甘情愿被割的模样。
傻韭菜。
她默默想。
青椒和花椒怀中抱满纸袋,皆是祝星看了一眼宗豫便提出要摊主装起来的。隔着幂篱他知道她目光定格在何处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