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听起来忒不正经。”青椒欲言又止,没将后半句“像花楼一样”说出。
秋月噗嗤一笑:“听上去是有些, 不过寻欢作乐也难离丝竹。舞乐坊背后与京兆尹关系匪浅,之前在其中生事者皆被抓了入狱过, 后面这里就安定许多。姑娘下马车时记得将幂篱戴上,咱们虽不怕事, 但被不长眼的看见反倒是叫自己恶心。”
“对了,姑娘, 这里既是公子贵女们玩乐之处,其中各项也都是高雅的。贵女们多以琴棋书画, 吟诗作对为乐,公子们则以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为乐。自然了,取乐的方式便是各自竞争,看谁拔得头筹。这里人多, 哪个在什么比试中得了头筹,坊中会大肆宣传, 名气自然就传开。不过只是公子贵女间的名头,和大人们无关。”
秋月换了口气又徐徐道:“舞乐坊中还有一特殊玩法,博弈。不过不是字面上下棋之意。有弈客坐庄, 舞乐坊中每项比试都可来弈,猜谁是头筹。自然,博弈要银钱, 押中者能中好大一笔钱,不中者钱就打水漂了。”
青椒挠头:“这不是赌么?”
秋月正色:“姑娘公子们的事哪能叫赌呢?”
“好。”祝星含笑颔首,“多谢你提点。”
秋月忙道:“祝姑娘,您可千万别客气,都是我应当做的。”
祝星笑笑:“我不曾来过此处,一会儿进了舞乐坊,其中规矩还要你多指教。”
她语气十分中听,既让人觉得亲切,又不至于堕了身份,还有全心全意交托的信任。
秋月自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恭敬道:“秋月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祝星莞尔一笑。
青椒拿了幂篱过来,是与祝星衣裙颜色一致的浅紫色,细细扣上,自外面完全看不到幂篱中的风光。
秋月又为祝星理了理纱幔,才先下马车去,站定后将马凳摆好做出搀扶姿势:“姑娘,请下来。”
祝星这才探出身去,由秋月扶着下来。
这便看清楚舞乐坊的形状。
朱门映画,墙上雕百花。整座坊是朵风情万千的睡莲形状,别出心裁,有万千旖旎风情,绕指柔情。
“祝星!”
三人循声望去,竟是祝清若。
青椒低声感叹:“姑娘,我差点一下子没认出她来。”
祝清若轻减许多,也憔悴许多。原先乌黑细软的长发没了光泽,便显得不大好看,稀稀拉拉的。她双颊微凹,面色暗黄,早已无前些时候身为侍御史府上三姑娘时的风光。
人有没有精神头一眼就能看出来。
祝星能看出,祝清若近来过得明显不好。
可她偏偏要维持体面,强行端着架子,这样一来看上去倒有些可怜了。
“你没来过这里吧?令玉叫我在门口接你,免得你不认路。”祝清若打量了秋月一眼,突然问道,“你换丫鬟了?”
“花椒今日有事,留在府上,你找她有事么?”祝星随口问道。
“没事。”祝清若强行抑制住面上喜色,若无其事道,“你随我来吧,名帖还带着么?”她语气淡淡,真不似之前那样刻意做作,倒有些改悔的意味在其中。
也没有一张口就讨人嫌,再提要祝星回去之事。
天助他们!今日祝星竟然没带她身边那个会武功的厉害丫鬟来。
“带着呢。”秋月答,手上赫然是方才马车上祝星亮出来的红笺。
祝清若这才有空打量秋月,见她一身衣裳不似俗物,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倒像哪家的姑娘,心中微微升起不快。只是想着正事,她究竟没开口刁难。
舞乐坊递了名帖入门后还要严查,防止谁身上戴了锐器在坊中闹出命案来。
公子和贵女们自然会因为被搜身而感到冒犯,只是一想这是为了众人安危着想,且京中再无这么好玩的地方后,一个个便忍了下来。
贵女们是由婆子们负责检查的,共十间屋子,贵女们到屋中受检。检查无事后才能从后门直接到舞乐坊的院子中去。
这才算是彻底入了舞乐坊。
祝清若除了外衫,叫一群婆子里外检查好一通才被放行,穿着衣衫时心中微感屈辱憋闷。只不过想着祝星也要受同样折腾她才稍感痛快。
然而祝星早坐在全是奇珍异草的院子中等她了。
看样子根本没受什么检查,连幂篱都是一样的一丝不苟,仿佛压根儿没取下过。
祝星确实连幂篱都没摘下,更不必说受什么检查或是搜身。
她一入那检查的屋子,刚要取下幂篱,婆子们便哄着她说不必这么麻烦,叫她稍歇一会儿直接出去便是,不会有人冒犯祝姑娘的。
连秋月这样见惯市面的大丫鬟都一阵晕乎。
祝星问她:“这里的盘查原来这样不谨慎?”
秋月喃喃:“本不该如此。”就算盘查松快,也不该幂篱取都不取下来的。
那就是对她不一般了,祝星了然。
“既然你也检查好了,咱们便快些进去,别让令玉久等了。”祝清若抿唇道。
祝星心想她这副模样倒让人觉得熟悉些,一如既往地要讨好李令玉。
祝星慢吞吞地从院子中的石凳上起身,做出随她一起走的样子。
其实到了院子中,便有来往的公子贵女们了。
贵女们多以团扇遮面,如祝星这样顶着幂篱的实在是少。因此她越随祝清若往里走,向她们投射而来的目光便越多。
祝星在幂篱之中,感受得并不真切。
然而祝清若受人这么看可没有什么幂篱为她挡着,她和这里的贵女们一样,只手执团扇半遮面。众人看不见祝星,便都看她去了,反正是一路来的,应当都很土气。
祝清若紧咬牙根:“你能不能将这幂篱摘下,进来这么久,你见哪个人戴了幂篱的?你与这里格格不入,看不出来么?”
祝星悠然道:“怎么,嫌我丢人了?”
祝清若还真嫌她丢人,但又不敢直说,怕让她不快她直接甩手走人了,因此含糊道:“你看这里的贵女都不戴幂篱,我只是想让你入乡随俗,免得被其他人笑话。”
祝星气她,轻快道:“我不在意。”
可她在意!
二人向内去,穿花绕柳,又经过三道门,才算真真正正地入了坊内。
鼓乐之声不绝,扑面而来一种酒酣耳热的气息。
舞乐坊正坊只有三层,占地面积却十分之广。因此即便只有三层,一眼望去依旧不着边际。
穹顶镂空,绫罗覆于其上,又可见匠心别致。
坊一层竖着十数座高台,各个高台四周蜂拥着公子贵女。每每高台上决出高低来,就有公子贵女们唉声叹气或兴高采烈,再去弈客那里押上新一轮的银票。
隔江犹唱后庭花,周国上层这样实在很有亡国的潜力。
祝清若这时候又不着急了,望着祝星一笑:“这里这样热闹,星姑娘可要跟着一起玩玩试试?只是玩乐,要不了多少钱的。你看,这样多的贵女都喜欢博弈,押中了整日的好心情可就来了。”又叫她星姑娘了。
祝星凝视着她,默不作声。
祝清若又笑道:“这里是怡情,并不会伤身,便押十两玩玩也是可以的。”
祝星毫不理睬:“你原先不是说李令玉还在这里等着,这时候又不急着过去见她了?”
祝清若张张嘴,很快找到声音:“令玉邀你来也是希望你能玩得尽兴,自然优先着你开心,便随我玩一玩也很好。”
祝星笑:“玩一玩么?那便玩一玩吧。”
二人随意走到一高台前,是贵女们比作诗。四五个贵女手持团扇在台上一站,便是说不出的贵气与文秀,很引人追捧,无论是观者还是台上的贵女们都容易被这火热的气氛带动,扎在其中不愿自拔。
难怪舞乐坊成了公子贵女们最爱来之处。既为他们提供了地方满足虚荣心,又能纵情享乐,还有门槛限制,在其中的必然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更让人容易产生交际心。
不得不说舞乐坊背后的主人深谙人性。
“星姑娘觉得哪位姑娘诗作得最好?咱们去弈客那里押押看。”祝清若笑得无辜,怂恿祝星。
秋月眉头一皱要说话,被祝星一把按下。
只听祝星淡淡道:“好啊,那就押一押。”
到弈客桌前,这里已经围着不少贵女公子,来押台上作诗的贵女们谁会拔得头筹。
祝星戴着幂篱,桌前下了注的公子贵女们都不由得看向二人,一见祝清若,他们脸色又变了变,对祝星道:“这是新来的吧,也来博弈?尽管放手试试,花的不过都是小钱,在舞乐坊里不玩乐可不行。”
一个个变幻眼色撺掇起祝星下注。
“这若是押中了,一两银子能变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能变百两,姑娘可以试试运气。”
祝星浑若不觉,突然看向祝清若:“给我钱。”
众人一愣。
祝清若也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忍着怒气问:“你怎么不用自己的钱?现在你已不是……”你已不是我们京中祝家的姑娘了。
“那便不玩了。”祝星转身就要走。
祝清若急忙拉住她,从腰上解下钱袋交到祝星手中:“你玩吧,今日本就是要你尽兴的。”她努力在脸上摆出豁达大度的神色,肉痛极了。
为了哄祝星染上赌瘾,她破费了!
第172章 多谢你,祝三姑娘
祝星点也未点钱袋子中的银钱, 直接将整袋子向桌上一丢,随意点了个台上的贵女押下。
祝清若肉痛不已,咬牙切齿:“你好歹看一下再选。”祝星选的这名贵女明显是台上才思最浅薄的, 怎能拔得头筹。
果不其然,祝星选的贵女并未当选,祝清若那一袋银子就这么没了。
砸湖里还能听声响。
“是挺好玩的。”祝星赞赏地点头, 发自内心赞叹。糟蹋别人的钱这种罪恶的爽感是让人着迷,尤其是看着祝清若脸色都变了还要强行忍下, 更是翻倍的舒心。
祝清若僵着唇角半晌才笑开:“星姑娘玩得开心就好,咱们去看别的比试。”
祝星很享受地颔首:“如你所愿。”
祝清若哄着祝星又去看下一场比试, 是公子们的投壶。
坊中一片嘈杂,祝清若跟在祝星身后半步, 几乎要被怄死。她突感袖子一紧,偏头看去, 是李令玉的贴身侍女递了一沓子银票到她手上。
她接过银票,心虚地看了眼前方祝星戴了幂篱的背影, 见她未扭过头才松口气,看那侍女一眼。
那侍女凑过来轻声对着祝清若道:“银票随便花,等她花完了就别给她, 让她自己越陷越深,知道么?带着她转一会儿, 楼上还在布置。待会儿好了我下来告知,你见了我直接带她上去就是。”
祝清若银票在手有了底气,又有指点, 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